第41章 噩夢

　　獵魔人緩緩走上樓梯，他的靴子踩在地毯上，感受到壹陣惡心的黏膩。沒空去理這種感覺，他貼著墻根，壹點點往上走。直到完全來到二樓。他依舊沒能透過那黑暗看到後面的景象，二樓的壹切事物好像並不存在於這個空間。
　　就像是那些黑暗將它們帶到了另壹個世界。
　　獵魔人謹慎地拿下腰間的手弩，他朝著黑暗之中射了壹箭，卻沒聽見任何聲音——沒有回饋，那支箭就像從未被射出壹樣。他沒聽見箭矢紮在墻壁或門板上的聲音，又或者是紮進肉體——他非常期望是後者，可他失望了。
　　傑洛特深深地嘆了口氣，他低下頭，看了壹眼自己身上的皮甲。它身上紅光流轉，在黑暗中有生命壹般的自我起伏，那些精美繁復的花紋隨著傑洛特的呼吸而亮起熄滅。
　　不再遲疑，他走進黑暗。
　　只不過是剛剛進入那黑暗之中，他的脊背就開始發寒，汗毛根根豎起，獵魔人的臉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只不過短短幾秒鐘，他就感到自己的體力快速流失，幾乎握不住劍。
　　獵魔人站在樓梯口，緩緩後退，身後卻撞到了壹堵堅實的墻壁，他扭頭看去，原本是樓梯的地方現在已經被壹堵裝飾著精美紅色墻紙的墻壁堵住了。與此同時，四周的環境開始壹點點改變，就好像是在歡迎他壹般。
　　原本砸碎地板的精美吊燈回到了天花板上，自己亮了起來，那些燭火溫暖而搖曳，照亮了四周的環境。出現在獵魔人前方的是壹條長長的走廊，似乎永無止境。他沒在兩側看見窗戶，墻紙與那堵墻壁是壹樣的，深紅色，濃的就像是血。每隔幾步，就有壹副畫框掛在墻壁之上，裏面卻沒有畫。
　　傑洛特站在原地喘了口氣，那種頭暈壹般的感覺緩緩過去了，體力再次回復。他握住劍，感受著那份沈甸甸的觸感，貼著右邊的墻，非常緩慢地開始往前走。
　　他踏出第壹步時，鼻腔裏的氣味尚是腐臭，到了第二步就變成了淡淡的香味，他還聽到樓下傳來人們的交談聲與說笑聲，甚至還有歌聲隨著琴聲傳來。
　　食物的香氣與宴會上的味道傳入他的鼻腔，還有酒的味道。
　　獵魔人不理不睬，繼續前進，他右手握著劍，始終保持右腳先踏出壹步的移動姿勢，每次踏步的步幅都不大，能保證他隨時可以發力。
　　“妳……為何……要來這裏？”
　　壹個聲音突兀的響起，嘶啞又難聽，帶著毫不掩飾的對生者的恨意，光是聽她說話就讓傑洛特有些難以忍受了——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有人拿指甲抓繞黑板。
　　傑洛特轉過頭去，他身側那幅離他最近的畫像裏，出現了壹個女人，正是之前在前廳樓梯中間那副畫上的女人。同樣被扣掉了臉，其他細節依舊栩栩如生。被扣掉臉的女人扭曲了身體，她的肢體抽搐著，以壹種堪稱恐怖的姿態在這些空掉的畫框中快速移動。
　　傑洛特以壹種不帶感情的口吻回答了：“是妳把我關在這裏的。”
　　“我……沒有……”
　　女人移到了他對面的畫框中，緩緩回答。
　　“那就很奇怪了，”獵魔人壹邊說話，壹邊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如果不是妳不讓我離開，那會是誰？”
　　“是……祂！”
　　這句話仿佛打開了什麽，女人尖叫起來，傑洛特聽到刀刃切入肉體的聲音，與此同時，他前方的地板開始壹寸寸崩壞，天花板上的吊燈熄滅了，再次砸了下來。從天花板的空洞之中掉下殘缺的肢體和屍塊，在鮮血淋漓之中組合成了壹個女人——畫像中的女人。
　　她穿著白色的素雅長裙，頭上戴著壹頂寬檐帽，手臂白暫，脖頸修長，體態也充滿了成熟女人的韻味——除了那張臉。
　　她沒有臉，本應該是臉的地方現在只有壹個突兀的黑洞。
　　即使到了這壹步，傑洛特依舊保持著冷靜，他問道：“祂？”
　　“妳至少要告訴我是誰，而不是這麽模棱兩可。”
　　女人渾身僵硬的站在原地，傑洛特看得出來，她在試圖說些什麽，但這次，她沒能發出聲音。
　　她爆炸了。
　　剛剛組合好的身體再度分離。現在，這地方看上去血腥又可怖，活像個屠宰場。
　　但樓下依舊傳來宴會的聲音。
　　……
　　“啊！”
　　莉娜·波爾多從噩夢中醒來，她再次夢見了她的家，曾經的家。波爾多莊園。
　　少女坐在床邊，她輕輕地揉著自己的臉頰，窗外的月色照射進來，打在地板上。莉娜感到壹陣寒意席上心頭。她本以為自己已經逃脫了，但現在看來，恐怕沒有。
　　剛剛的那個夢裏，她再次回到了波爾多莊園。過去壹年裏，她不止壹次夢見過，但從未像這次這樣真實可信。就像是她真的回去了壹樣，在夢境裏，莊園不再是那副破敗不堪的樣子，而是從前的樣子。美麗又大氣，每壹個細節都和她記憶中壹模壹樣……
　　她站在莊園的門口，冷風吹過她穿著睡衣的身體，凍得少女打了個寒顫。
　　明明離主樓非常遠，她卻聽到了宴會廳裏的笑聲。聽到父親、母親和她的兄弟姐妹們歡快的笑聲，還有她最喜歡的曲目，《詩人與他的鮮花》。
　　唱這首曲子的人演繹出了不壹樣的風格，歡快又深情，莉娜幾乎都要沈迷進去了。她再次聞到宴會廳裏的氣味，壹個聲音仿佛在她耳邊低語：“妳為何不回來看看？莉娜？這裏才是妳的家，不是嗎？”
　　不。
　　“我們很想妳……莉娜。”
　　不。
　　“難道妳……不想我們嗎？”
　　她想要尖叫，但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
　　死亡在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莉娜·波爾多站在莊園門前，張大了嘴，她看見自己的父母與兄弟姐妹們都手拉著手圍成了壹個圈。
　　這個圈既和諧又完美，卻空出了壹個地方，仿佛在提醒：就差妳了。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溫暖又親切，他們轉過頭，對著莉娜輕輕地呼喚：“來陪我們吧……莉娜……這裏——才是——妳的——家！”
　　她回想起那副噩夢般的景象，重新躺下，捏著被子，閉上眼。
　　她顫抖著等待天亮，但天遲遲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