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間幕：殺戮、愛情、毀滅

　　巢都底層的夜晚從不安靜，實際上，這裏並沒有什麽所謂的白天與黑夜之分。在壹個沒有日夜交替的地方，人們哪知道它們有什麽區別呢？更何況，大多數人也買不起鐘表。
　　若是妳有壹份還算正經的工作，那麽，除去要去工廠上工的時間以外，其他的時間便都算妳的黑夜。
　　如果妳沒有，那麽，全天都是黑夜。只要妳願意，妳可以壹直保持睡眠狀態。
　　犯罪在這裏是家常便飯，守規矩的人在巢都底層是活不下去的。更何況，除去‘普通’的變種人，黑幫或犯了事的通緝犯以外……這裏還有其他更為可怕的東西正在潛伏。
　　但是，對於艾爾來說，這壹切和他並無關系。他是壹個將要病死的人，甚至無家可歸，只能蜷縮在黑暗的巷子裏，和其他幾十個壹樣將要死去的人茍延殘喘。
　　在巢都的底層，生病是家常便飯。當面黃肌瘦成為壹種常態，那麽，病菌當然會隨之而來。
　　什麽？妳問，醫療？
　　醫療是要錢的。
　　被剝削到極限，甚至無家可歸，無醫可穿的人還有什麽能夠賣了換錢呢？
　　哪怕是出賣器官，黑醫們也不會看上他們病變的肉體。他們沒有未來，過去也無足輕重，彼此之間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了意義——但這並不意味著這群無家可歸者們失去了全部。
　　聽上去或許很荒謬，但艾爾正在見證壹場愛情。
　　他瞪大他的眼睛，想看清對面靠著臟兮兮墻壁的女人手中握著的東西。但他的視力太差了，他只能看見壹個模糊的、閃著光的東西。
　　那是什麽？
　　他的問題沒有問出口，艾爾似乎聽見女人說了什麽，但也似乎沒有。不遠處，工廠內所傳來的機器聲轟隆作響，讓他們的輕聲細語在空氣中消散了。
　　然後，艾爾看見她舉起了手。
　　“願帝皇原諒妳。”
　　她緩慢地說，似乎正在抽泣。手臂放下，第壹刀的刺入快速而迅疾，但卻找錯了位置。躺在她身邊的，那病重的男人從喉嚨中發出了壹聲痛苦的叫喊，但其中並無責怪之意。
　　“往……上壹點……”他艱難地說。
　　女人哭泣著想要試圖將刀刃拔出，但她的力量太小了，而那把劣質的小刀用布條纏起來的柄也已經被鮮血打濕了。
　　她試了壹次，然後又試了壹次，均已失敗告終。
　　她的愛人痛苦地長大了嘴巴，喉嚨中發出壹種嗬嗬的低沈響聲。艾爾握住自己的臂膀，壓抑住咳嗽的沖動，不願發出任何聲音。
　　男人應該和他患的是同壹種病，平日只是普通的咳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癥狀會越來越嚴重。發熱、咳血都會成為家常便飯。
　　他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疾病，只能歸結於帝皇的懲罰，用於懲罰他們的不潔。
　　不過，艾爾其實也並不知道他們不潔在何處。
　　時間推移，鮮血的氣味開始越來越明顯。男人的呼吸也開始越來越緩慢，他起初似乎還很痛，但現在已經不了。至少，艾爾能看見他的臉上正帶著壹種微笑。
　　“好了……”
　　他安慰地吐出壹個簡短的詞語，更多的隨之而來，語句竟然變得流利。
　　“我要去見帝皇了，娜爾蘭，我會讓他原諒我們的。這樣，妳就不必再受苦了。”
　　女人什麽也說不出來，只能不斷地點頭。眼淚沖過她臟兮兮的臉。艾爾沈默著凝望這壹幕，心中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復雜情緒。
　　他甚至沒有成年，所明白的事甚至不支持他將這些情緒表露出來，所以他擡起頭，想要觀看黑沈沈的‘天空’——對於底層的居民們來說，厚重水泥所構成的巨型天花板就是他們能看見的天空。
　　他擡起頭，然後看見了流星。壹顆璀璨的星星撞破了天花板，懸空、燃燒。他並不知道那顆燃燒的烈陽到底是什麽，但這並不妨礙他從身體深處爆發出驚訝的喊聲。
　　人們擡起頭，女人也是，死去的男人也是。他暗沈沈的眼眸望著那顆星星，眼瞳中反射出它的軌跡。
　　艾爾聽見有人正在尖叫，而更多的人正在念誦帝皇的名字。他沒有，他只是看——他壹直看，直到那顆太陽將整個巢都的底層照得如同白晝。
　　然後，有聲音響起。
　　“復仇——！”
　　艾爾不理解這聲音所使用的語言，作為壹個下巢居民，他不可能明白高哥特語應該如何拼寫，如何聽說。
　　但這並不妨礙他了解其意，仿佛來自本能，只在壹瞬之間，他便明白了這聲音在說些什麽。
　　下壹秒，金光大作。灼灼天火從地面升起，然後是被烈焰所包裹著的虛影。男人、女人、更為高大的巨人，身披金甲的威嚴武士——壹個接著壹個，他們從火焰中走出。
　　艾爾跪倒在地，他不能理解這畫面因何而產生，但他跪下了。
　　壹只被烈焰所包裹的手臂卻將他拉離了地面，將要病死的孩子擡起頭，看見壹張高貴卻滿溢悲傷的臉。他不知道他是誰，但卻陷入了壹種深深的震撼當中。
　　“站起來，孩子。”巨人對他說。“祂到來，不是要讓妳下跪的。”
　　艾爾楞楞地望著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巨人所用的低哥特語十分清晰，哪怕是他也能聽明白——但是，正因如此，他反倒更加迷惑。
　　誰？誰的到來？
　　“壹個忘記了自己名字的人。”
　　巨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於是低沈地開口，為他解答。他藍白色的盔甲上，有著壹個艾爾無法理解的徽記正在閃閃發光。
　　“站直了，孩子。妳病的很重，我看得出來，但如果可以，還是盡量站直壹些。我希望妳能看清楚接下來發生的每壹件事，我們將為妳們復仇。妳們淪落至此，生活的世界如此糟糕……”
　　“但罪魁禍首，我們已經找到了。”
　　巨人微微壹笑：“至少也找到了其中之壹，記下我的話吧。”
　　“在這裏，有壹個隱秘的、信仰色孽的教派正在活動，妳們之所以淪落至此也是他們和上層官員們溝通的結果，每年，都有大量記錄良好，身體健康的人被無故送往底層……以供他們折磨並玩樂。但並不是每個人他們都看得上。”
　　“祂看見了壹切，祂的眼睛便是我們的眼睛，而我們，將為妳們帶來復仇……自今日始，惡魔與叛徒將永遠地被從妳們身邊帶走。”
　　他停頓，說出壹句古老的諺語。
　　“再也不必。”
　　說完這句話，他舉起劍。與此同時，天空中的太陽開始大放光芒，璀璨卻酷烈的光輝從天而降。饒是如此，卻沒有傷害到任何壹個人類。
　　……
　　王座之間。
　　金言使者，洛嘉·奧瑞利安仍然未從父親的逝去之中完全清醒。他面對著那把已經空蕩的椅子，觀察著其上的每壹個細節。
　　從靈能爆發後造成的仿佛焚毀般的熔爛痕跡，再到殘留的、曾經被插入身體的線纜與管道……他越看，就越悲傷。
　　為何會這樣？為何在忍受了壹萬年的折磨後仍然要面臨這樣的結局……？
　　“他的兒子。”
　　有人在他身後輕聲呼喊，不需轉身，洛嘉也能知道他是誰。
　　“加拉霍夫元帥。”洛嘉轉過身，低沈地回應。“妳想說什麽？”
　　“有巨量的靈能爆發。”禁軍元帥以同樣低沈的聲音回答。“目前，我們所能獲得的壹切證據都指向壹個名為萊根的巢都……”
　　“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所以，妳想說什麽呢？在這個時刻，有壹個強大無比的阿爾法級靈能者在某處偏遠的巢都世界上失控了嗎？”
　　“不。”
　　元帥生硬地反駁，接下來，他所說出口的每壹句話都令洛嘉感到荒謬。
　　“反饋這個消息的是星炬大廳的唱詩班，這不是他們的職責，但他們卻通過星炬的光輝看見了。唱詩班的首席已經失去了神智，他的身體被金色的烈焰布滿，卻並沒有燃燒。”
　　“以他為始，更多的唱詩班成員開始同樣燃燒。截止我收到這消息的半分鐘後，最後壹個人也已經成了燃燒的火炬。好在，他在失去神智前說了壹句話。”
　　“什麽話？”
　　“帝皇歸來了。”
　　洛嘉的第壹反應便是反駁。金言使者的臉被憤怒充斥了：“妳在胡說些什麽，加拉霍夫？”
　　“我父親已經——”
　　他止住話頭，右手緊握，不停顫抖。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麽的，然而，父親臨死前的話語卻有如雷鳴般地在他心中響起了。
　　有關那個幻夢——所有的壹切，都在他的腦中串聯了起來。
　　於是，禁軍元帥加拉霍夫看見，僅僅只在數秒之內，洛嘉·奧瑞利安的臉便從憤怒轉為了平靜。
　　“船只準備好了嗎？”金言使者問。
　　盡管詫異於他的反應，但加拉霍夫卻仍然點了點頭：“隨時都可立刻出發。”
　　“給我三百名妳的手足兄弟……加拉霍夫元帥，然後再讓我的第壹連上船，我要即刻出發。”
　　“我能知道妳態度轉變的原因嗎？”
　　“我以後會解釋的。”
　　“不，我現在就想知道。”
　　禁軍的元帥執拗地看著他：“我想知道，我們的主公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對妳說了什麽，洛嘉·奧瑞利安。妳不能獨占他的話語，我們同樣對他發過誓，而且，比妳們的更加堅定。”
　　壹陣惱怒從洛嘉心底升起——禁軍的那隱晦的指控到底在暗喻什麽，他再清楚不過了，還能是在說什麽？
　　無非是那場背叛。
　　“妳真的想在現在和我開始爭辯這個壹旦開始就必將沒完沒了的話題嗎？”金言使者冷聲詢問，雖然聽上去像是個問句，但卻更逼近壹種威脅。
　　“禁軍們沒有背叛他。”
　　加拉霍夫緩慢地說：“禁軍們，沒有讓他的理想成為風中余燼。禁軍們，沒有讓他受到傷害。禁軍們，沒有背叛他。”
　　“坦白地說吧，洛嘉·奧瑞利安。自那場可恥的背叛過後，我就已經不再相信妳們了。萬年以前，我們失了職，讓他的兒子傷到了他……”
　　“妳在拿我和羅伯特·基利曼做對比？”
　　憤怒再次升騰而起，金色的皮膚也無法壓抑住因為過度憤怒而表露出的潮紅了。洛嘉·奧瑞利安幾乎要從腰間取下他的戰錘了。
　　但他忍住了。
　　“聽好了，加拉霍夫。他的最後話語與我們將要進行的任務沒有任何關聯，妳——”
　　“——有的。”
　　禁軍元帥近乎偏執地打斷了他。
　　“我們為帝皇盡忠而生，自然也要為他而死。而帝皇絕不會死去！我不信他會就此逝去，會拋下我們不管！所以，唱詩班所報告的事必定與妳保守的那個秘密有關聯！”
　　“告訴我！”他怒吼起來。“告訴我全部，洛嘉·奧瑞利安！”
　　仿佛是為了應和他的話似的，有更多的禁軍從王座之間的大門外沈默地走來，行走之間已經帶上了殺氣。手執兵刃，身披金甲，只是幾個呼吸，壹個標準的殺戮陣型便已經被擺開。
　　金言使者很難去表述此刻他內心中的感受，憤怒轉變成了壹種無奈的笑意，他本應該苦笑的，但是，當他看見加拉霍夫那雙緊繃到極限，仿佛下壹刻就會破碎的眼眸時……
　　他還是改變了主意。
　　他開口，聲音洪亮，在王座之間回蕩——他正在對著所有的禁軍講話。
　　“我父親將壹個幻夢托付給了我，他請我見證他的死，他的犧牲。於是我見證了，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嗎？！”
　　加拉霍夫幾乎是哀求——洛嘉知道，如果他此刻說出壹個謊言，禁軍元帥恐怕也會立刻接受的。
　　但他不會說謊。
　　“僅此而已。”洛嘉·奧瑞利安沈聲回答。“妳還想要聽什麽，加拉霍夫？”
　　元帥執拗地看了他壹會，隨後，像是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壹般低下了頭。過了幾秒，他舉起右手，禁軍們收起了兵刃，又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洛嘉邁步走過，在與他擦肩而過的壹剎那，金言使者輕聲說道：“妳最好壹起來，加拉霍夫，無論妳看見什麽……妳都應該不會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