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希裏

　　他們在凱爾莫罕的大廳裏喝著酒，聊了壹會天，沒過多久，壹個女人就從樓上走了下來。
　　她壹頭黑色的卷發，面容精致而嫵媚，嘴唇上閃著淡淡的光澤。穿著壹身黑白混色的精致服裝，令人聯想到十二月的早晨。隨著她的到來，法師聞到了丁香與醋栗的味道。
　　女人施施然走到傑洛特身旁，拿過他的酒瓶自己喝了壹口，坐下來笑著說道：“想必您就是那位黑袍法師吧？我是溫格堡的葉奈法，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
　　葉奈法笑了笑，說道：“或許您不知道……但法蘭茜絲卡女士可是對您推崇的很。”
　　傑洛特默不作聲地拿過自己的酒喝了壹口。
　　“是嗎？妳認識她？”
　　“很少有女術士不認識這位世界上最美麗的女性，不過，對於我們女術士來說，她的美貌反倒是其次了。她可是時常把您掛在嘴邊呢，說您‘將她塑造成了壹個全新的人’。”
　　“女士，我不由得懷疑妳說的那個人是否是我。我認識法蘭茜絲卡，但我肯定沒把她塑造成壹個全新的人。”
　　法師攤了攤手，他看著葉奈法，知道這個女人必然別有所求——從看見她的第壹眼，他就確定了這件事。他不討厭這種聰明人，但凡事都有個度，聰明與自作聰明之間的界限就極為模糊。
　　她已經快碰到自作聰明的界限了。
　　又是幾句閑話聊天，沒過多久，葉奈法終於忍不住了，她笑著說道：“我聽說，您有壹座法師塔……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進去翻閱壹下您的藏書呢？”
　　獵魔人依舊在安靜地喝著酒，但他的手在酒瓶上捏得很緊，何慎言註意到了這壹點。
　　於是，他說道：“這要看妳是以什麽方式提出這個請求了，女士。”
　　他向後壹靠，面容隱藏在陰影之中，葉奈法的笑容為之壹滯，她突然感到壹陣不安，隨後，壓迫感撲面而來。
　　法師淡淡地說：“如果妳只是單純的虛心好學，我沒意見——實際上，我很歡迎這樣的人，對於壹個法師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求知欲。而妳面對法蘭茜絲卡神秘的新魔法會感到心癢癢也是在所難免。”
　　“可問題是，我沒看出妳有這樣的態度。”
　　“不，不，先生，您誤會了，我真的是——”葉奈法連忙焦急地說道，而法師壓根沒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
　　“是什麽？妳指的是妳從進入大廳開始就對我釋放個不停的隱性魅惑術嗎？還是妳那故作嬌媚的神態與動作？”
　　何慎言嘲諷地笑了起來：“我的朋友以真心待妳，但妳把他當成什麽了？他邀請妳來他的家裏做客，而妳的回報是對他的朋友使用魅惑法術……妳知道這種行為叫什麽嗎？”
　　傑洛特擡起頭，看在他的份上，何慎言沒說出那兩個字。葉奈法的臉色變得蒼白了起來，她不住轉頭看著獵魔人，而後者只是冷漠地側開自己的頭。
　　他不是個白癡。
　　氣氛陷入僵局，葉奈法到此時還竭力維持著自己的儀態，這反倒是讓何慎言高看了她壹些。沒過多久，她就自己打開傳送門離開了。連壹句話都沒有和獵魔人說。
　　“……我還以為，她會和那些女術士都不太壹樣。”
　　傑洛特壹口喝完剩下的酒，他苦笑著對法師說道：“想笑就笑吧，我知道這件事的確非常可笑。”
　　“我的幽默感沒讓我覺得這件事好笑，傑洛特。”
　　何慎言朝著大廳角落的箱子招了招手，兩瓶酒飛了過來，輕柔地落在他們面前的桌面上。獵魔人雙手搭在桌面上，表情看上去很是憂傷：“我看上去是不是很像個白癡？諸神在上，我居然真想過和她結婚。”
　　“所有男人都會經歷這個階段的——看開點，我的朋友。實際上，就我對女術士們的理解來說，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不足為奇。”
　　傑洛特變得無精打采起來：“看來我最終的歸宿還是女夜魔。”
　　“妳覺得妳能應付她們？”
　　“壹個，我還是應付的了的。”
　　“我對此持保留態度，傑洛特，女夜魔可是出了名的索求無度……談談正事吧，安德森呢？”
　　“和維瑟米爾壹起在外狩獵，哦，既然妳提到正事……”
　　傑洛特很快就從那種情緒之中恢復了過來，反正這種事也不是壹次兩次了——他沒敢告訴法師，自己在過去的幾年裏為了追求這位女術士和許多人大打出手，爭風吃醋過。葉奈法從來不是壹個安穩的女人。如果他說了，肯定會被嘲笑的很慘。
　　但他又有什麽辦法呢？他可能就喜歡這壹掛的。
　　“前段時間，壹個光頭大胡子男人來找過妳。諸神在上，他真是強壯的過分。”
　　“他說了什麽？”
　　“他說，燕子快長大了。”
　　沈下眼簾，何慎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
　　辛特拉的王宮今日迎來了壹位特殊的客人——他的到來沒多少人知道，但卻讓卡蘭瑟非常重視，甚至以最高級宴會的標準來招待他。
　　那是壹場只有兩個人的宴會。
　　桌面上擺滿大大小小五十道菜肴，十來瓶珍稀的東之東葡萄酒在桌旁擺放著。卡蘭瑟沒讓任何仆人在餐桌旁伺候，她自己親手給法師倒了壹杯東之東。
　　“多尼和帕薇塔呢？他們感情好嗎？”
　　叉起面前的壹塊多汁牛肉，法師咬了壹口，廚師的手藝不錯。
　　卡蘭瑟坐在主位上，幾年過去，她的面容沒怎麽變，但氣質卻變得慈祥了許多。這位辛特拉的雌獅笑著說：“他們的感情好的都讓我有點妒忌了，不過，如果妳現在想見見他們，可能會失望。他們並不在辛特拉。”
　　“哦？”
　　“只是旅遊而已——別多想，唉，多尼還真是浪漫。隱瞞身份帶著她四處旅行，兩人前不久還在陶森特給我寄了壹封信呢。我也想去旅行。”
　　點了點頭，法師說道：“不錯，不錯。不過，妳應該知道我來這兒是為了什麽。”
　　卡蘭瑟的表情變得有些遲疑起來：“希裏雅……還很年幼，能否再等幾年？”
　　“真令人感到意外，妳居然會表現出如此富有親情的壹面——妳當初對妳的女兒可不是這個態度。不過，恐怕妳把我想的太齷齪了，卡蘭瑟。我只是單純的想見見她，而我對年幼的孩子也沒什麽特別的癖好，我又不是神父。”
　　“神父？”
　　“不，沒什麽，忘了吧。我在哪能找到她？”
　　卡蘭瑟松了口氣，她說道：“現在的話……應該在我的後花園裏。”
　　後花園裏。
　　“公主殿下！”
　　壹個侍女提著裙子急匆匆地穿過花園的長廊，象牙白的建築走廊被各式各樣的花叢掩蓋著，清香與美景並不能撫慰這位侍女焦急地心情。她大聲的呼喊著公主，但始終沒人回答，這時，她知道。那位調皮的公主又開始和她玩捉迷藏了。
　　若是以往，她會很樂意。畢竟沒人不喜歡她，但今日不壹樣，今日有貴客要見她。她可不想公主又被卡蘭瑟陛下責罰，到時候她又會眼淚汪汪地抱著自己哭了。
　　那場面真是令人心碎。
　　“公主殿下！快出來吧！今天不能玩遊戲！”
　　壹個白發的小女孩蹲在草叢之中，她穿的不像是個公主，倒像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甚至有些男孩子氣。膝蓋和靴子上滿是泥土，白色的襯衫也被她弄得臟兮兮的。而她對此毫不在意。
　　她聽著侍女焦急的喊聲，暗自得意地嘀咕：“我才不要去見什麽貴客呢，他如果想見我，為什麽不來找我，而我要去找他？”
　　壹個聲音若有所思地從她身後傳來：“妳說得對。”
　　小女孩被嚇了壹跳，她差點摔了壹跤，轉過頭看到壹個英俊的黑袍男人正蹲在她身後看著她，而她甚至沒聽見這男人的腳步聲。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了起來，想到了自己聽過的那些鬼故事：“妳妳妳，妳是幽靈嗎？”
　　男人挑起眉，並不說話，而是指了指自己的腳下。她順著看去，發現他有影子後，松了壹口氣。
　　她埋怨地說：“妳是誰啊？嚇死我了！妳怎麽突然到我背後的？妳是不是會魔法啊？對了，妳怎麽來這兒的？難不成妳是那種傳說故事裏的義賊？來偷我祖母的寶藏的？她是個摳門的老女人，才沒什麽寶藏呢，不過我倒是可以帶妳在王宮裏逛壹逛。”
　　“怎麽樣？只要妳出去散播財物的時候報上我的名字！”
　　孩子的想法天馬行空，她開始談論起壹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何慎言啞然失笑，他問道：“那請問，妳叫什麽呢？”
　　“問這個問題的人應該先告訴我他叫什麽！”她理直氣壯地說。
　　“好吧，我叫做何慎言。”
　　“何——何，何什麽？”她嘗試著念了壹下，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顯然，東方的名字對她這樣的孩子來說實在太過拗口了。
　　何慎言打了個響指，壹朵火焰在他的指尖綻放，女孩盯著那火焰幾乎忘記了呼吸。她滿眼驚奇地看著火焰，聽見男人說：“不會念的話，也沒關系。叫我法師就好，如何？”
　　“妳真的是個法師？！”她差點從地上蹦起來，隨後連忙拉住他的手向草叢外走去。
　　兩人壹邊在走廊上穿行，何慎言壹邊問道：“妳還沒告訴我妳叫什麽呢。”
　　“哎呀！別在乎這些啦！我的朋友都叫我希裏，妳就叫我希裏吧！”她滿不在乎地說道，甚至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看上去頗像個假小子。
　　“那麽，希裏，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妳是個法師，對吧？”
　　“是的。”
　　“妳是我的朋友，對吧？”
　　“……我們見面好像還不到十分鐘，希裏。”
　　“嗨！幹嘛在乎這麽多？反正我挺喜歡妳的，妳跟其他人都不壹樣……別問我哪裏不壹樣，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跟妳做朋友，妳不能拒絕！明白嗎？”
　　“如果我拒絕呢？”
　　女孩停住腳步，她顯然沒想到這個回答。她沈思了壹會，隨後對法師說道：“如果妳拒絕，那我們就不是朋友啦！”
　　她還真是個孩子。
　　說完那句話後，她惴惴不安地看著法師：“妳會拒絕嗎？”
　　何慎言再次啞然失笑：“不，我不會。”
　　“好耶！”她再次歡呼起來，又扯著法師往前跑。
　　“妳還沒告訴我，我們要去哪兒呢。”
　　“我想讓妳幫我壹個忙！馬廄裏有匹小馬，她老是不讓我騎。”
　　“所以呢？妳想讓我懲罰它？”
　　“什麽？不不不，幹嘛那麽做？她只是壹匹馬而已！”希裏嚇了壹跳，她說道：“我只是想讓妳施個法，讓我能聽明白她在說什麽而已，我想，這樣或許就能問問她為什麽不願意讓我騎了。”
　　天真……但很善良。
　　沒過多久，他們就到了馬廄，壹路上碰到了許多侍女與衛兵，但沒有壹個人對他們在走廊裏瘋跑的行為提出意見。他們甚至表現得沒看到他們倆。
　　在馬廄前，她回頭看著法師，壹臉‘肯定是妳幹的’的表情，她問道：“妳還會這樣的法術？”
　　何慎言滿臉無辜地攤開手：“什麽法術？”
　　“別裝傻！這也太厲害了，妳居然能讓他們都看不見我們哎！那我要是學會了這個法術，豈不是可以隨時溜出去玩？”她又興奮了起來，孩子們的三分鐘熱度在她身上體現的非常明顯。
　　何慎言指了指馬廄，打斷了她：“妳說的是那匹馬嗎？”
　　那匹馬很小，看上去應該是專門培育出來給孩子們騎的矮腳馬。通體白色，非常漂亮。但卻在自己的隔間裏轉來轉去的，顯得很是不安。
　　“對，就是她，她很漂亮吧？”
　　“是的。”
　　“所以，妳會那個魔法吧？能讓我和動物說話的那種？”到了這壹步，她才想起來問這件事，何慎言點了點頭，又打了個響指。
　　“……呃，就這樣？沒了？”
　　“是的，妳已經能夠聽懂她的話了。”
　　“可是，可是——”希裏又開始比劃起來，她焦急地說道：“可是書裏不是這麽說的！書裏說這樣的法術應該……”
　　“應該什麽樣？”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這樣！”
　　何慎言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他點起了頭：“哦，我明白了。”
　　下壹秒，點點藍色的星光從空氣中憑空出現，它們圍繞在女孩身邊，在她的手腕之上形成了壹只精美的手鐲，通體藍色。其中有星光流轉，隨著希裏擡起手腕的動作，那些星光也與之壹同移動起來，顯得分外美麗。
　　“哇……”
　　何慎言拍了拍她的頭，說道：“去吧。”
　　原本最討厭別人摸自己腦袋的希裏此時壹言不發，她看看手鐲，又看看法師，然後跑到了馬廄裏。
　　沒過多久，她就騎上了那匹馬。
　　……
　　奎托斯正在釣魚，這讓何慎言很是意外。
　　他顯然是個老手，身旁的袋子裏放著好幾種不同的餌料。腳下的木桶裏依舊有三條魚了。何慎言緩緩來到他身邊，問道：“妳居然還會釣魚？”
　　“為什麽妳覺得我不會？”奎托斯反問道。
　　“只是有些意外，畢竟，我覺得妳不會有這種閑情逸致。”
　　“是嗎？”
　　“我覺得，妳多半會直接跳下去用斧頭把那些魚統統凍起來，然後全部扛回家才對。”
　　“……”搖了搖頭，奎托斯決定不搭理這個家夥。但何慎言沒放過他的想法，他接著說道：“最近過得如何？”
　　“我過得如何重要嗎？”
　　“我至少得關心關心接下我委托人的身體狀況吧？”
　　“死不了。”奎托斯冷漠地說道。
　　他手腕壹抖，壹條魚便飛了起來。奎托斯動作嫻熟地取下魚鉤，將魚放進桶裏，又掛上壹只甲殼類的蟲子，繼續開始釣魚。
　　“妳也太冷漠了，老奎。”
　　光頭男人的臉皮抽動了壹下，他緩緩轉頭，脖子僵硬：“妳……叫我什麽？”
　　“這才對嘛，來點反應，不然我都覺得我在對壹棵樹說話了。妳和其他說話也這幅毫無表情的德性嗎？”
　　奎托斯轉過頭去，悶聲悶氣地說道：“不需要妳告訴我該怎麽做。”
　　過了壹會兒，他問道：“見過那個女孩了？”
　　“是啊，見過了。”何慎言平靜地點了點頭。“天真，善良。完全不像是個在王宮裏長大的公主。”
　　奎托斯冷哼壹聲：“那孩子有成為戰士的潛力，只可惜她的父母不經常管她。”
　　“妳怎麽連這個都知道……不，等等，什麽叫有成為戰士的潛力？她是我的意外之子，不學法術怎麽能行？”
　　聞言，奎托斯意外地挑起眉，他說道：“妳要教她法術？”
　　法師反問道：“不然呢？”
　　“不，沒什麽……我還以為妳會把她當成壹個消耗品，用完就扔而已。”奎托斯的態度緩和了壹些，沒再繼續擺出那副臭臉給法師看了。
　　何慎言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原來在妳心裏，我是這樣的人。”
　　“所有法師全都壹個德性……妳也好不到哪裏去。”奎托斯冷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