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正的諾克薩斯

　　“有趣，他們想幹什麽？”
　　“不清楚，將軍。他們只是堅持想要見您壹面，除了這件事之外，他們什麽都不肯說。”
　　塞恩笑了笑：“城裏的平民呢？”
　　“都已經安頓好了。”德萊厄斯擡起頭來，似乎是有些話想說。
　　塞恩自然也能看出來，他擡起右手：“但說無妨。”
　　“我本以為他們會對我們充滿戒備與仇恨，但恰恰相反，在我們攻入皇宮之後，宣布嘉文三世已死之後，他們反倒……表現得毫不在乎，甚至有人說他早該死了。”
　　德萊厄斯低聲說道。“就好像他們本來就對皇室的人頗有微詞，可是，考慮到那幫德瑪西亞人的性格，和他們的紀律……這簡直令人不敢相信。而在我們處死搜魔人時，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對此表現得非常快意。”
　　“他們那只投降的無畏先鋒軍團首領，蓋倫·冕衛甚至對我說，如果有可能，他想親自動手。”
　　“接著說。”
　　“我說完了，將軍。”德萊厄斯重新低下頭。但塞恩大致已經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了，坐在冰冷椅子上的巨人笑了起來。
　　“沒必要隱藏妳的想法，德萊厄斯，有什麽想說的就說。軍團之內，彼此應該像是兄弟壹般相處才對。”
　　“但我——”
　　德萊厄斯擡起頭，看見塞恩平靜的臉孔，他止住了話頭，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如果我猜的不錯，那麽，在德瑪西亞王室和試圖謀反的貴族之間還有壹個第三方。他們的皇子和元帥應該就是來說這件事的。”
　　塞恩瞇起眼，和他猜的大差不差。
　　在這個時代，平民們的憤怒不是壹朝壹夕就會被激起的，對於大多數普通人來說，只要有個地方住，有東西吃，就算妳的統治再怎麽高壓，他們也只是會保持在頗有微詞這個程度上，絕不至於表現得像現在這樣似的。
　　對他們的死亡非常開心，甚至在得知國王的死訊後，感到難以抑制的快意。
　　所以，德瑪西亞王室的高壓統治肯定持續了許多年——又或者，是有人偽造了王室的命令，並且刻意地在民間將皇室的名聲全部搞臭。
　　問題是，誰有這個能耐能做這樣的事？這麽多年過去了，德瑪西亞可都是嘉文壹家的壹言堂。
　　沈默了壹會，塞恩說道：“先把皇子帶進來，至於那個元帥……我待會再問她。”
　　沒過多久，嘉文四世走了進來。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很是憔悴，但還是盡量維持著自己的儀態。他穿著壹身貴族們時下流行的花邊緊身衣，腰背挺得筆直。
　　塞恩從他的臉上看得出來，他原本是想說些什麽的，可是，在他看見塞恩的第壹眼後，壹切的計劃都煙消雲散了。
　　那原本顯得成竹在胸，有備而來的表情此時也變為了純粹的驚愕。雖然年輕的皇子早已遠遠地見過他與加裏奧作戰的模樣，但真正面對面卻又是兩碼事了。
　　簡直就像是壹座山……！
　　沈默持續了很長時間，還是塞恩出聲打破了這令人不快的寂靜：“嘉文四世……對吧？”
　　年輕的皇子勉強恢復了儀態，他咳嗽了壹聲：“是的，這位將軍，可否得知您的姓名？這樣，我們會在之後的交談中方便壹些。”
　　“塞恩，我叫塞恩。另外，我不太喜歡這種繁文縟節，有什麽話就說吧，不要再賣弄妳那復雜的語法了。”
　　塞恩？
　　嘉文四世瞪大了雙眼，而塞恩似乎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他稍微活動了壹下身體，將臉從黑暗中探出，那猙獰的鋼鐵下巴讓嘉文四世緊緊的抿起了嘴。
　　“是的，就是妳想的那個塞恩——”他笑了起來，敲了敲自己的下巴：“——至於這個東西……妳覺得他像什麽？”
　　“我祖先的王冠……”嘉文四世低聲說道，但他並未像塞恩預想的壹般壓抑不住憤怒。相反，他深吸壹口氣，冷靜了下來。
　　“能親眼見到和我祖先活躍在同壹個時代的戰士，真是令人震驚。”
　　“妳冷靜的這麽快，倒是也令我有些吃驚。”塞恩又坐了回去，那張鋼鐵般的面容重新隱於黑暗之中。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壹點所謂的吃驚：“說說吧，有什麽事？”
　　嘉文四世接下來所說的事情和塞恩與德萊厄斯的猜測大差不差，只有壹點——就算是幕後黑手間接地導致了德瑪西亞的滅亡，他們也沒有顯露出真身。恰恰相反，與這件事有關的人要麽是死了，要麽就是提前死了。
　　除了‘感覺’不對以外，嘉文四世甚至拿不出壹點點所謂的證據。
　　塞恩又開始敲擊起他的下巴，嘉文壹世的王冠現在對他來說就像是某種打擊樂器壹般，敲得非常順手。他若有所思地說道：“先把這件事放壹放吧……嘉文四世。”
　　他看了壹眼這年輕的皇子，突然咧開嘴笑著問：“我看妳不像是那些紈絝子弟，有想過加入軍隊嗎？”
　　“如果妳們不來，我本就是要前往戰場的。”到了這時候，他才顯露出壹點點不甘心和年輕人的氣盛，塞恩的笑容越來越大。
　　“那麽，加入我的軍團，妳意下如何？”
　　這句話瞬間令他怔住了，嘉文四世首先想到的是，他在侮辱自己。
　　可當他憤怒地擡起頭，與那黑暗中投來的視線對視之時，他卻發現自己從中感受不到任何壹點輕視與侮辱。
　　他居然是真心實意的？！
　　嘉文四世張了張嘴，聲音幹澀：“……妳為何要這麽做？”
　　他連您都不叫了。
　　“這個嘛……妳體格不錯，性格也很沈穩，看妳的手，也是從小練劍。我想讓妳加入，不是很正常？妳這樣的人才，各個軍團都會搶著要。”
　　“不……”嘉文四世咬著牙問道：“我是德瑪西亞的皇子！怎可加入敵國的軍隊？”
　　“那又有什麽關系？”塞恩反問道。“妳是個人才，而我的軍團剛好需要妳這樣的人。至於皇子……哈，德瑪西亞已經不復存在了。它剛剛被納入了諾克薩斯的版圖，很快，甚至就連‘德瑪西亞’這個名字都將消失。”
　　“作為諾克薩斯的新城邦，我們會給它壹個新的名字。”
　　嘉文四世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說不出任何話來。
　　塞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壹點點從黑暗中走出。每壹步都令地面震顫，那高大的身軀完全顯露在嘉文四世面前之時，年輕的皇子只感到壹陣顫栗——他真的是人類嗎？
　　塞恩擡起右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妳會覺得不解、憤怒乃至認為我是個無血無淚的怪物，這些都是正常的……因為妳還不知道我們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不就是征服世界嗎？！”嘉文四世壹把拍開他的手，怒斥道。
　　塞恩低下頭，用平靜的目光註視著他：“這只不過是第壹步。”
　　“在黑暗的宇宙之中，有無數的危險在等待著人類。它們在黑暗中饑腸轆轆地等待著，可能舉著刀刃與威力可怕的武器，又或者幹脆就是怪物的模樣。有誰能說清楚呢？”他用近乎詠嘆調的語氣說著嘉文四世根本難以理解的話。
　　“在這樣的世界裏，人類真正能夠依靠的……只有人類自己。所以，內鬥何其愚蠢？但更令我感到痛心的是，我不得不帶領著同胞去殺死另外壹群同胞。如此毫無意義的消耗，只會令人發笑。而更令我感到無可奈何的是……”
　　“這竟然是唯壹的辦法。”
　　“多麽諷刺？為了達成和平，卻要行使戰爭的手段。”塞恩灑脫地壹笑，看著面帶迷惘的嘉文四世，他輕聲說道：“世人皆說諾克薩斯人是只知殺戮的蠻族，甚至會說我們是食人的怪物。他們百般汙蔑，卻從未想過要真正的了解我們。”
　　“德瑪西亞所厭惡的法師，在諾克薩斯可以找到容身之所。被艾歐尼亞人歧視的瓦斯塔亞人，在諾克薩斯是不可或缺的戰力。就連約德爾人都能在這個國家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們都是諾克薩斯人，諾克薩斯人從來不是指代壹種特殊的人種，而是壹種精神。”
　　嘉文四世不自覺地問出了口：“什麽精神？”
　　塞恩大笑壹聲：“那就要妳自己去找了，小子！”
　　……
　　當天夜晚。
　　諾克薩斯人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將他囚禁或是給予侮辱壹般的對待。相反，嘉文四世發現自己住的營帳比起其他普通士兵都要大了不少。雖然沒什麽裝飾，但至少床鋪還算柔軟。
　　不知為何，這種優待比起侮辱反倒更加令他生氣——我又不是什麽真的紈絝子弟！
　　他躺在床上，心裏還在想白天時那個巨人對他說的話。他似乎是真心實意的，說話時也非常清醒。而嘉文很確定，諾克薩斯人不可能讓壹個瘋子來當他們的將軍。
　　也就是說，他說的是真的。
　　嘉文苦笑起來：這要我如何相信？諾克薩斯人反倒比我們有著更為崇高的目的，在我們還糾結於腳下的壹畝三分地時，他們卻已經將目光投向了天空。
　　就在這時，營帳的出口布被人撩了起來，壹名穿著華麗盔甲的女士走了進來，金發披肩。賬內昏暗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成片的陰影，但依舊沒法阻攔她的美貌。
　　“皇子陛下——”
　　嘉文坐了起來，打斷了她：“——這裏已經沒什麽皇子了，緹婭娜女士。只有嘉文·光盾而已，壹個普通人。”
　　兩天之前還是大元帥的緹婭娜·冕衛點了點頭：“我想知道，您白天與那諾克薩斯人的將軍談了什麽？”
　　“不如妳先說說妳和他談了什麽？另外，不要再用尊稱了……妳我並未多大區別。”
　　“都是階下囚？”
　　嘉文指了指四周的環境：“妳覺得這是階下囚應得的待遇嗎？”
　　緹婭娜在沈默了壹會兒後，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您要參加諾克薩斯人的軍隊？”
　　嘉文平靜地點了點頭：“是的，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我就會穿上他們的盔甲。”
　　“怎可如此？！”
　　如他料想的壹般，這位女士激動地大喊了起來：“這是背叛！您可是皇子，是德瑪西亞的皇子！”
　　“德瑪西亞已經亡了，女士。”嘉文搖了搖頭。“而且……或許在諾克薩斯人的治理下，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會活的更好壹些。不論是否受到奸人迫害或蒙騙，光盾家族都沒能完成讓這片土地變得更好的誓言，這是事實。”
　　說這話時，他想起塞恩說的，有關於法師、瓦斯塔亞人和約德爾人的話。這些在符文之地上被歧視的存在，卻都能在諾克薩斯找到壹席之地，獲得平等的地位。
　　緹婭娜像是看著壹個陌生人似的看著他，半響才出聲：“……您壹定是中了他們的什麽魔法。”
　　聞言，嘉文哈哈大笑起來：“有些時候，放下會讓妳變得更好壹些，我的女士。而且，說真的，可否請妳不要再用尊稱稱呼我了？”
　　他接著說道：“加入他們的軍隊，的確是我自己的意願。我倒也想真的去看看，諾克薩斯人是否會像他們宣稱的那般平等待人，即使我是敵國的皇子，他們也不會輕視我、侮辱我。我更想看看，他所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天晚上，嘉文營帳內的光壹直亮到深夜。最終的結果令兩個人都不滿意，緹婭娜始終覺得嘉文要麽是瘋了，要麽是被魔法蠱惑了。
　　而嘉文呢……雖然他不是第壹天知道緹婭娜·冕衛這位女士的固執，但也被她氣的夠嗆——尤其是當後者試圖用打他巴掌這種事讓他從‘諾克薩斯人的精神魔法’之下醒過來時。
　　無論他解釋多少遍，緹婭娜都不願意相信他是真心實意想要加入諾克薩斯人的軍隊。是的，這件事的確有些令人難以接受，嘉文自己也知道這壹點，所以，他的氣消得也很快。
　　緹婭娜離開後，嘉文整夜未睡。
　　旁人的眼光對此時的他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人生接連遭逢大變，對於此時的他來講，就連死亡都不是多麽可怕的事。他只希望天趕快亮——這樣，他就好去找那位將軍，告訴他，自己已經想明白了。
　　是的，我要加入諾克薩斯的軍隊——我要去看看，他所描述的那個，人類團結在壹起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