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
2025-2-17 21:24
南榮臻有些被遂鈺的氣勢嚇到,並非他那箭施展的有多高明,而是訝異他竟然真能毫不猶豫壹箭穿心。
遂鈺握弓姿勢很標準,看得出是用心練習過的,但弓箭須得配合使用者的力道制作,重弓對遂鈺而言,還是負擔太大。
離弦的瞬間,反作用力同時加強還給操縱者,遂鈺震得雙臂發麻,盡量避免牽扯傷口。
他若表現得太弱,難免令南榮臻分心,既要入戰場……等等,遂鈺忍耐著手指腫脹感,忽然楞住了——
我為什麽要去戰場。
若論局勢判斷,蕭韞的做法是當下最正確的選擇。
南榮臻支持,其中也不乏是南榮臻自己好戰,若此刻來的是南榮栩,或許還會持反對意見。
偏偏是南榮臻。
“遂鈺,遂鈺?”南榮臻見遂鈺盯著貢獻看,以為他想到了什麽,道:“想必城內壹定埋了更多的火藥,妳還是……”
“二哥,妳猜歷來皇帝為何要設禦前行走壹職。”
遂鈺忽然說。
他將弓還給親衛,甩了甩仍麻痹不已的胳膊:“因為皇帝需要擋箭牌。”
世家子弟,又文武雙全,十多歲放在皇帝身邊培養,最好成為股肱,也是拿捏朝中重臣的武器。
身份貴重的好處,大多是以其宗族背景震懾他人,家族的庇佑下乘涼,拿著皇帝的聖旨招搖,必要時還能為皇帝擋劍。
這就是禦前行走。
“若皇帝死了第壹個遭殃的就是我。”
對,沒錯,因為我是皇帝的近臣,遂鈺邊說,邊在心裏想。
皇帝在哪我就得在哪,所以不能獨自離開秀州,前往江衡避難。
“可我怎麽覺得妳的表情告訴我,妳心中早打定了回主城的主意。”南榮臻不假思索,脫口道。
他不是個藏心思的人,並不喜歡父王兄長那套做派,有什麽便說什麽,藏著掖著難免生嫌隙,倒不如壹並坦白,日後也好行事。
遂鈺看著是個乖巧,不愛說話開玩笑的性子,沒想到比家裏那兩個成精了的還難搞。
他喜歡笑,但垂著頭又顯得委屈,南榮臻這幾日就沒怎麽見過遂鈺有過什麽大悲大喜,總是表現地強吊著精神,懶懶怏怏。
遂鈺搖頭:“我說現在也沒想好,二哥信嗎。”
他好不容易活到現在,眼見能趁亂回家,卻又想到蕭韞在城中,他雖是個混賬,但吃穿用度待自己不薄,若真將他丟在秀州。
這就是妳想要的結果嗎,遂鈺捫心自問。
皇帝單槍匹馬前來祭壇帶他離開,他現在卻在王府親衛的披荊斬棘中,被簇擁著狼狽逃回鹿廣郡。
不待南榮臻說什麽,遠處陡然爆發更劇烈的轟鳴,狂風揚起砂礫,遂鈺下意識閉眼,用受傷的那只手遮住雙眸,耳邊回響蕭韞前夜莫名其妙的那些問話。
“邊走邊說。”原地遲疑只能徒增變故,南榮臻揚鞭壹拍,遂鈺的馬便迅雷閃電般沖了出去。
“啊!!!”
遂鈺下意識尖叫。
南榮臻抻著身體,將手放在眼前作眺望狀,遠遠地,聽到遂鈺抓狂道:“為什麽不拍妳自己的馬!”
南榮臻哈哈大笑,長戟在掌中挽了個漂亮的戟花,樂不可支地向遂鈺的方向追去。
“臭小子,妳的馬也是從我營裏拿的,我想怎麽拍就怎麽拍!”
“南榮臻!!!”遂鈺五臟六腑都要被顛出來了,整個人近乎趴在馬背,強忍耐顛簸,咬牙切齒。
怪不得是被送去塗塗關的人,這樣的性子,再冷靜的人也會抓狂!
遂鈺沒有迎風流淚的習慣,眼淚水卻止不住地往出流。南榮臻帶來的不全是軍中繁育的名種,遂鈺這匹,便是他親自馴養的烈馬。
南榮臻並不樂於唾手可得的東西,好養豺狼虎豹做寵物,雄鷹烈馬不在話下,自然也多源於南榮王的縱容。
家中子女,只有南榮臻活得恣意。
南榮臻追上遂鈺,兩馬並駕齊驅,遂鈺強忍破口大罵的沖動,心中反復強調,眼前的這是自家二哥,並非什麽隨意彈劾的朝臣……若是不相幹的朝臣,他南榮遂鈺若是不將對方拉下馬,簡直誓不為人!!!
他深呼吸,讓自己心情盡量平靜,緊緊抱著馬脖子避免被甩出去。
耳邊狂風呼嘯,獵獵作響,樹梢的光影穿過飛揚的發隙,遂鈺卻熱得滿頭大汗,再看南榮臻,滿面暢快笑意,樂不可支地指著他的臉。
南榮臻:“妳這樣的,怎麽被陛下選中做禦前行走,莫不是陛下有把柄在妳手裏?”
“南榮臻。”
遂鈺壹字壹句:“我不會,絕不會。”
“放過妳!”
南榮臻哈哈大笑,調轉戟身,在遂鈺後腰不輕不重地打了下,說:“行了,妳既堅持要回去救駕,我便陪妳走壹遭,被敵人挑下馬可別哭鼻子。”
遂鈺從牙縫中蹦出來個“哼”字。
“皇帝勢必出兵,並非因秀州宗祠獨大。”南榮臻瞧熱鬧瞧夠了,騰出手幫遂鈺坐正。
快馬疾馳間本不該騰手做別的動作,這對縱馬者技術要求太苛刻,藝高人膽大的不多,南榮臻便是其中壹個。
“皇帝為何急著收復秀州,妳可知原因。”
遂鈺在南榮臻的幫助下,逐漸緩和過來,面色也沒方才難看了。
“他是機會主義者,父王很早便這樣評價過。”
見遂鈺面露茫然,南榮臻解釋道:“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才能成為殺伐果決的皇帝。現在這位陛下還未稱帝前,不擇手段,成王敗寇便是他的信條。”
“壹個不在乎過程,只關註結果的人。”
遂鈺:“這和現在的他……”
“似乎不太壹樣對吧。”南榮臻說。
“大宸在皇帝登基前,並未有現在這般開放,以馬背打天下的皇子,稱帝後卻以仁義治國,文化禮教約束百姓。”
登基前後的蕭韞,言行過於割裂,以至於登基後多有朝臣反抗,認為皇帝遵循舊制為迂腐。
以內閣為首,抨擊皇帝不思進取,認為大宸多年前險些覆滅,便是由於先帝不作為,肆意揮霍懶惰怠政,朝內外故千裏之堤毀於蟻穴。
本以為會迎來新制度,卻未想皇帝仍走先帝舊制。
“秀州他本可以壹聲不吭,將此事草草略過,因為現在不是整飭秀州的好時機。”
“宗祠動什麽都行,唯獨不能涉及軍備。”
南榮臻沈聲:“皇帝壓抑自己,卻並不代表消失了機會主義者的本性。”
玉羅綺的乞求與遭遇,並不足以令潮景帝震怒,或者說在上位者的視角中,類似於玉羅綺與司寇柊這樣的地方小人物,碾死他們比踩螞蟻還簡單,他根本無需在這種人身上花心思。
而動搖國本根基,才是決定鋌而走險的原因。
士兵吃不飽穿不暖,難以盡興為國效力。忽視戰死沙場忠烈的遺屬,則可將朝廷艱難樹立的威望,頃刻付諸東流。
這是蕭韞無法忍受,且不可控的結果。
離開此地,再找由頭出兵已非易事,若能深入敵營壹舉拿下,則可壹勞永逸。
“壹個賭徒。”
南榮臻輕描淡寫,評價道。
馬背之上如履平地的人,甚至動手為遂鈺整了整淩亂的長發,從懷中掏出牛皮做的發繩塞給遂鈺,說:“妳那發簪搖搖欲墜,換個東西束發吧。”
“黃花梨作飾,看來這些年賺了不少。”
遂鈺心中微驚,以南榮臻的身份,認得出奇珍異寶不在話下,但這黃花梨上過壹道色,若非近距離觀察,應是瞧不出來的。
蕭韞是賭徒,這點在他以自身為餌,逼徐仲辛出手時,遂鈺便已領教。只是他所思所想經過深思熟慮,給自己留足後路才決定行事,倒也並非完全不顧所有,放手壹搏。只是這次……真的有後路嗎。
這五千精兵,有何退避可言。
潮景帝雖未表露分毫猶豫之色,但能遲疑數日才做決定,便已是異常。
“保護好自己,皇帝固然重要,但那是他自己的命。”
“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性命負責。”
沿途風景化作數條橫向的線迅速倒退,南榮臻微微弓身緊盯夾道,警惕任何風吹草動。
“——小心!!!”
青年壹拍馬背,自馬背憤然躍起,利落地降落在遂鈺身後。
叮當!!!
刻有鷹羽紋路的長戟擦著遂鈺眼角而過,由於速度極快,金屬碰撞擦出火花,下壹秒遂鈺的眼睛便被南榮臻捂住。
南榮臻對空吹了聲口哨,反手捉住韁繩在掌中纏了兩圈,附在遂鈺耳邊大笑:“走了!”
遂鈺被他喊得險些耳鳴,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南榮臻頃刻便替代他禦馬,他整個人縮在南榮臻懷中,像是個——
被雄鷹庇佑的雛鳥。
他的親兄弟正在為他遮風避雨。
南榮臻在外,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評價,卻並不阻礙他的好名聲。
是有別於世子的羅剎,卻也有融入世間塵埃的颯爽。
主城,宗祠附近。
蕭韞壹劍斬斷從小巷陡坡直沖而來的百姓,不,不該稱作百姓,以宗祠在秀州的勢力,已經能夠稱作盤踞壹方的小規模軍隊。
這是秀州的兵,以大宸的俸祿供養,卻做叛國忤逆之事。
胡小海吼道:“來人,給我頂住!”
他抓起遺棄街角的廢棄長桌,用力抵住小巷巷口,幾名士兵立即沖上前去,胡小海騰手揮劍,斬斷最前幾人的頭顱。
血光伴隨劍鋒飛濺,未能躲避及時的百姓抱頭亂竄,戰場沒有無辜必誅之分,誰撞在刀口便作亡魂。
南榮軍助蕭韞殺出血道,壹路通向城主府。
久居安寧的士兵,即便並非酒囊飯袋,也比不得邊沙將士身經百戰。
“陛下!先前我們打探到先鋒軍——”
轟!!!
胡小海來不及說話,聲音便瞬間湮滅在漫天的黑煙,以及震耳發聵的轟鳴中。
蕭韞擰眉,瞬間想到了什麽,迅速翻身上馬,喝道:“全軍戒備!切勿戀戰!”
三人成隊,四散作戰的南榮軍立即結束與叛軍糾纏,迅速以潮景帝為中心靠攏過來。
而蕭韞眼前,那片黑煙散去,十幾名抱著竹筐的幼兒,帶著天真稚嫩的目光,懵懂且踉蹌地朝著南榮軍的方向跑來。
蕭韞:“胡小海!”
“臣在!”
“全體準備射擊。”潮景帝眸光似淬著千年不化的寒冰,率先擡起長弓,三箭並弦,對準數米外的孩童,冷漠而又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