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幕間往事，長生供奉

　　皇都，皇城，淩晨。
　　龜家的長生府。
　　此時……
　　月華寒涼，覆打身上。
　　天階夜色，涼如冰霜。
　　壹個儒雅的男子正站在這冰霜裏，撫須北望，眼眸裏說不出的復雜。
　　就在這時，輪椅聲響起。
　　清清冷冷、皮膚蒼白的少女來到了男子身後。
　　“老師……”
　　無情只是說了兩個字，諸葛先生已經知道含義。
　　他的心很亂，別人看不出來，但這位二弟子卻壹定可以看出。
　　諸葛先生輕嘆壹聲：“為師……究竟是對還是錯？”
　　無情只能看到人心底的大概態度，而無法看出細節和具體事件，所以只是猜想先生正陷在某個回憶裏，而這個回憶顯然和北城那兩大刺客勢力的火並有關。
　　長生樓，長生府……世上哪有那麽巧的名字相似？
　　無情想了想，道：“老師，弟子以為世上的事，有時候對或者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不去做會不會後悔。”
　　諸葛先生低眉垂眸，這些道理他哪裏不懂，但正是因為懂得，且懂得比別人更深，所以才為難。
　　無情道：“老師若是真在乎對錯，當年就不會救我……”
　　面頰蒼白的少女仰頭，看著漫天繁星，輕聲道：“那時候的我，無論誰看到了，都只會趕緊殺了吧？”
　　她的聲音無悲無喜，因為看盡紅塵人心，所以早就漠然了。
　　諸葛先生猛然轉身，看著少女，帶著些怒意，緩緩道：“妳叫無情，妳有家人，這個府裏的都是妳的家人，若是任何人想殺妳，都需要問過妳的家人同不同意。”
　　無情看到了諸葛先生心底的擔心，露出笑容，她垂首，默默轉動著輪椅，來到欄桿前，和諸葛先生並排在壹起，遠眺北方。
　　“老師，府裏有我在，沒事的。”無情輕聲道。
　　說著，她從輪椅後取出了壹套夜行衣遞了過去。
　　諸葛先生楞了下，旋即笑著搖搖頭，但他心意卻也定了。
　　那就去看看吧，若是不去……那怕是會終生遺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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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
　　刺客戰爭已幾近落幕。
　　“小靈薩”白辰刀，“人間兇器”紫鳳被擒，這就讓懸空坊直接折損了兩員大將，而根本就不用再繼續打了。
　　“萬蛇莊主”歐陽帶著殘軍飛快撤退，而壹入黑暗，刺客們就魚散開來。
　　長生樓的刺客自然不會讓他們安然撤退，開始了追殺。
　　但雙方實力其實相差並沒那麽大，所以即便追殺也不敢如何猛追。
　　至於……重甲毒水隊這種，竟是被那巨大黑鷹以怪力給整個兒拎了起來，往遠飛去。
　　白淵沒再動，他只是抓著紫鳳，在高處默默看著。
　　他之所以不動，是因為歐陽那個方位毒氣太猛了，猛到現在的他還沒有信心去抵抗，萬壹中毒了暈過去了，即便不死，那也會在面具被揭開後玩完了。
　　前壹刻還跋扈囂張的紫鳳，此時也是安靜的很。
　　在她眼前，這位瞬間擒下她的神秘劍客，其實是手下留情了。
　　畢竟，這前輩所出的那壹劍，實在是鬼神莫測，若不是點她穴位，而是直接出鞘，那她已經身首分離了。
　　而即使再來壹遍，她還是無法擋下。
　　“前輩，您為什麽要幫長生樓？”紫鳳問。
　　白淵不說話。
　　能少說就少說。
　　說多了，容易暴露。
　　紫鳳道：“刺客要麽為錢，要麽為名，要麽為野心，要麽為女人……您無論要什麽，長生樓能給的，我們懸空坊也都能給，雙倍，三倍，都可以！”
　　白淵忍不住發出壹聲輕笑。
　　這姑娘居然還在勸降他？
　　然而，這笑聲落在紫鳳耳中，卻是讓她瞬間無地自容。
　　她再轉動眼珠子看去，只見這灰衣劍客站在月光下，說不出的高冷和孤獨……
　　而在剛剛長生樓的壹些人的聲音裏，她隱約知道這位先生名為無名。
　　但世上，哪有叫無名的名字……無非是不想用真名罷了。
　　這壹定是個有著輝煌過去的傳奇刺客，甚至能夠與陰姬、白雲城主、蘭陵老人、南國世子、西京店紅衣娘、繡姬、空空精精、割頭小童這些傳奇刺客並駕齊驅吧？
　　傳奇刺客，距離成為修士，就只差壹個契機……
　　而她居然還跟這樣的人談金錢、名聲、野心之類……實在是口無遮攔。
　　“前輩，晚輩說錯話了，對不起……對不起……”紫鳳立刻道歉。
　　白淵沒說話，負手而立，維持著望月的Pose。
　　他已經發現了，壹旦自己擺出這個姿勢，可以無視任何問題。
　　不論別人問什麽，只要看到他如此姿勢，都會不再問下去。
　　片刻後。
　　戰場清空。
　　諸多俘虜被點了穴道，五花大綁著放在板車上，而不少壯漢則是拖著這些俘虜離開。
　　至於俘虜中地位最高的紫鳳和白辰刀則是壹動不動地坐在馬車裏……
　　兩名懸空坊的頂級刺客，從未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再度見面。
　　兩人交流完了被俘經過，便面面相覷。
　　紫鳳忽問：“白辰刀，妳也沒看清無名先生是怎麽出手的？”
　　“沒有。”
　　“妳不是自詡靠直覺就能殺人麽？這都看不到？”
　　“總比妳連危險都感覺不到要好。”滿身塵土的白衣男子搖搖頭，“他是真的很強，出手之間，沒有驚天動地，但總是壹劍致命……若是不懂的人看來，還覺著他只是個八品九品的普通武者。
　　可是，並不是啊，這是於武道，尤其是刺客之道中返璞歸真，已入化境的人。
　　這樣的人不屑用強大的力量，而只是用恰到好處的力量。
　　這是壹種掌控力，判斷力已經臻至極致的象征。”
　　紫鳳沈默了下，忽問：“他是誰？只要不是修士，那麽就總能在這幾十年裏查到有關他的行蹤……他這樣的人，必然有著輝煌的過去。”
　　白辰刀道：“妳不是曾在坊中探查信息的部門待過麽？這都不知道？”
　　紫鳳察覺他模仿自己說話，楞了楞道：“妳還是不是男人？”
　　白辰刀笑笑。
　　紫鳳想了想，又道，“不過我是真的不知道，或許有些隱退的傳奇刺客，但暫時還沒有能和他對上號的。”
　　說話之間，馬車已經遠去。
　　輪轂聲也遠去了。
　　夜風卷著鮮血和落葉，也遠去。
　　而在遙遠的最高處，壹身黑衣蒙面的諸葛先生正靜靜看著這壹幕，當他看到望樓上安然無恙的小佛爺，墨娘時才輕輕舒了口氣。
　　至於六子雖然不在，但兩人臉上並未浮現悲痛之色，顯然也是並無大礙。
　　最後，他又深深看了壹眼正在兩人中間的灰衣人。
　　“無名？”
　　諸葛先生喃喃著。
　　最近，好多次聽到這個名字。
　　但他也沒有追查下去的打算。
　　壹來是沒這閑工夫，二來人家是抱著善意，三來人家沒有作奸犯科，他又豈能去查？
　　無論是無相那邊，還是小佛爺墨娘這邊，人家都是間接地幫了他。
　　沒有人知道，其實……長生樓樓主是他的二弟。
　　但，那位二弟，和他之間卻再沒有兄弟之情，而只有痛恨與生疏。
　　故事很簡單……
　　三十年前，他身為皇帝身邊第壹侍衛，查案極多，樹敵無數，那些敵人形成聯盟，意圖報復。
　　之後，那些人查到了他家人所在，便設立計劃，先是調虎離山，然後再闖入他家人所在的村子進行屠戮。
　　雖然他也有派了高手以及隱居的朋友暗中保護，可依然……沒能阻止慘案的發生。這就導致不少親友死亡，甚至連他那剛剛生產的三妹也死了……
　　只有二弟僥幸逃脫。
　　但從那之後，他們就決裂了。
　　那位二弟帶著三妹臨終前生養出的壹對龍鳳胎，隱姓埋名，遠走他鄉。
　　這對龍鳳胎，就是墨娘和屠山盡。
　　待到再相見時，那位弟弟已經成了長生樓樓主，並且入了偽六品。
　　正常來說，當年他帶走的那對龍鳳胎必然也該成了武道中的強者，只可惜在當年屠村中，這對龍鳳胎受了傷，先天不足，故而並沒有。
　　只是，此時此刻……兩人，壹個是正氣閣龜家家主，壹個是地下勢力地下四皇之壹，卻是再難相合。
　　之後，雙方又發生了壹些摩擦。
　　長生樓作為地下勢力，雖說黑白兩道通吃，但總會有作奸犯科被抓到，而這些事也總有會需要諸葛先生蓋章的。
　　尤其是壹些死刑犯，是需要正氣閣虎鶴龜三家共同復核，蓋章，才能執刑。
　　許多時候，諸葛先生知道那些死刑犯是長生樓樓主的人，可是……他卻也沒辦法包庇，只能繼續蓋章。
　　甚至有壹次，遇到壹個重要的罪犯，那位樓主讓人取了信物去找他，可是……他在仔細復核之後，發現這罪犯是死有余辜，若是不殺，實是愧對“正氣閣”的正氣兩字，於是……他便還是加蓋了章印。
　　長生樓樓主理解他，可是不原諒他。
　　壹來二去，可謂是新仇舊恨，兩人雖同處皇都，卻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此次，長生樓樓主失蹤在外的事，他也早有耳聞。
　　若是順從他的本心，他會立刻去追查，然而……因為鶴家長生府乃是重地，更是壹個類似於指揮部機關樞紐的地方，他不得離開。
　　而今晚，即便知道懸空坊要進攻長生樓，他也無法多做什麽，公器私用乃是大忌。
　　尤其是堂堂正氣閣三家家主之壹的諸葛先生，竟然去幫助地下四大勢力之壹的長生樓，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所以，今日前來，他雖是黑衣蒙面，卻依然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所幸，壹切安然，他心底也長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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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壹邊。
　　小佛爺正立在戰場上接受著各方匯報，無論是戰況，而是戰時發生的壹些特殊事件，諸如長生樓輔樓忽然空氣消失，花朵之中藏人頭之類的事。
　　他越聽，越是神色凝重，很快有人折返了輔樓，卻發現那“藏著人頭的花”已經不見了，同時輔樓裏的空氣已經恢復了。
　　小佛爺思索了下道：“去問問紫鳳和白辰刀。”
　　旁邊的刺客問：“需要嚴刑逼供嗎？”
　　小佛爺沈默了下，然後搖了搖頭，道，“註意分寸。”
　　現在長生樓處於弱勢，下面打打殺殺，死再多人也是正常，但若是這些有名有姓的頂級刺客死了，那就是不死不休，連坐下再商談的余地都沒了。
　　那刺客道：“是！”
　　說罷，便退下了。
　　不遠處，卻是又出現了兩道身影，正在走來。
　　壹男壹女。
　　男子高冷，女子嫵媚。
　　小佛爺急忙快步上前，對著那男子恭敬地行禮道：“照塵今日真是多虧了無名先生，否則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白淵淡淡道：“查的怎麽樣了？”
　　他對這裏發生的事情很感興趣。
　　這些事，看似遙遠，卻其實可能和他息息相關。
　　小佛爺道：“事情雜多，需得壹件壹件理順，照塵已安排人去拷問了，想來今天白天就能出結果。若是出了結果，我定把信息與先生共享，絕不藏私。”
　　白淵淡淡道：“明日深夜，我想知道。”
　　小佛爺笑道：“那時間肯定是夠了……”
　　說話之間，他忽地“哦”了聲，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從懷裏掏出壹個龜蛇相間的玉牌，雙手遞呈過去道：“先生，這是我樓中供奉玉牌，合計只有五塊，但這五塊卻從未全部發出過……
　　如今，只有壹塊在外，那是給了白雲城主，這壹塊便是給先生。
　　持此令牌，長生樓中暢行無阻，壹切長生樓勢力見此令牌如見樓主，皇朝異域，合計外圍勢力壹千兩百三十六，先生皆可憑此令牌調動。”
　　壹千兩百三十六個勢力？
　　還遍布大江南北皇朝異域？
　　好東西啊。
　　白淵淡淡道：“取了這令牌，我需要做什麽？”
　　小佛爺笑道：“無需做什麽。”
　　只有權力，沒有義務？
　　白淵楞了楞。
　　小佛爺道：“今日若無先生，我長生樓定已大敗，再加上先生與我表姐交好，此令牌合該歸先生所有……只希望先生日後看在玉牌的份上，能在關鍵時刻幫幫襯壹二。”
　　白淵明白了，這是個道德要求，而不是強制要求，壹旦他接過玉牌，以後這種場合他就最好都要到場，可若是不到場，也不會怎麽樣。
　　就像白雲城主，爆發這樣的大戰，人還不知道在哪兒……
　　不過，他本來就存了讓長生樓做他眼睛的心思，自然也不會看著長生樓覆滅，那麽……這就是雙贏了。
　　於是他不緩不急地接過了令牌，放入懷中。
　　小佛爺見他接過，心中暗暗舒了口氣。
　　本來，即便無名先生再大功勞，小佛爺也不會把這玉牌給他，可是……小佛爺看到墨娘的神色時，卻忽地改變了想法。
　　因為，墨娘看著這位無名先生的眼神，讓他有壹種“此人日後必為姐夫”的感覺。
　　這些大勢力，雖也是用人唯才，但在核心上卻是唯親。
　　白雲城主是小佛爺的嶽父，所以拿著壹塊長生樓供奉玉牌，如今小佛爺想要把無名先生打造成“姐夫”，所以又把另壹塊玉牌給了他，以增進感情。
　　他的邏輯很清晰。
　　這樣的人物，若不是對墨娘有情，或是有好感，為何要定居在平安坊？
　　即便現在感情還沒到那壹步，但日久生情，也是可能的。
　　表姐才成婚，還未入洞房，她那可憐的丈夫就壹命嗚呼了，表姐名為人婦實為處子，年紀輕輕卻成了寡婦……而這麽多年，他還是第壹次看到表姐會對壹個男人露出溫柔嬌羞的表情。
　　無論是為了長生樓，還是為了表姐的幸福，這塊供奉玉牌都是要給的。
　　而這位無名先生既是取了玉牌，那今後便是壹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