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霓裳帳暖 by 施黛
2024-1-16 19:48
校尉單起、蒙琤各自率部陸續從深林密瘴中夜行而出,見到霍厭,紛紛下馬躬身示意,起身時,又朝離他們幾步遠的施霓頷首道謝。
誠然,若不是施霓靈機想出以紇芟花塵辨識方向的主意,眾兵士身陷迷途,被毒瘴侵身,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此番,她的確算是有功之人,自得大梁軍將們刮目相看。
也因此,先前還因她西涼女身份而有所介意的將官,此刻也都在心頭放下芥蒂,願意接受這位異鄉來客。
另壹邊,阿絳隨荊善遲些才從林中疾步出來,見到施霓無恙安然,阿絳提著的心才算安下。
天幕太暗,她走近些才看清,姑娘身上的百褶藕粉裙擺上,不知何故沾染了好多的星點泥汙。
她哎呀壹聲,忙蹲下掏出手帕,試圖幫施霓小心擦拭幹凈。
這件珞絲綴金藕荷流仙裙,世間無二,她知曉姑娘素來偏愛珍惜。
尤其,這還是姑娘及笄之禮時,稷王子專門找來百十個隴地秀娘,日夜趕工裁制,辛苦操之心血,才終得不易的珍品。
其間,金絲彩翎用之毫不吝嗇,此衣價值甚至不可估量。
姑娘嘴上說不念舊人,往日如塵,可這衣服到底不還是帶來了。
思及此,阿絳心間微嘆,想著有情人終難眷屬,當下不忍心疼。
施霓倒沒怎麽在意,只想著壹會上了馬車再將衣服換下就是。
於是將人拉起,道:“算了阿絳,這樣擦不幹凈的。”
阿絳只好惋惜作罷,直起身來,眉心卻還是擰得皺巴巴的替姑娘難過。
又無意間擡眼,忽的眼尖發現,姑娘脖子上似被蚊蟲叮咬過壹般,紅了好大壹片。
夜裏光線太暗,她模模糊糊的只看著上面星星點點,密布得從脖側直接延伸至鎖骨,甚至再往裏。
不是都塗上草汁了嘛,怎麽還會被咬這麽多……
阿絳憂心著問:“姑娘可覺得癢?這蚊蟲真是成了精,光尋著誰嬌嫩就往誰身上叮,瞧瞧姑娘這脖子被咬的,哪還有壹處好地方?我這裏還拿著方才采的桕羅草,姑娘快些用葉汁敷壹敷。”
話音落下,施霓還無什反應,離她們幾步遠,此刻正背對著身和眾副將商討下行路線的主帥將軍,倒是先不自然的壹瞬僵直了背脊。
成了精的蚊蟲,阿絳都不知自己誤打誤撞著把霍將軍諷刺了壹通。
施霓則反應淡淡,也沒難為情地下意識遮掩,心想著,反正做錯事的又不是她。
她只睨過去壹眼,看著方才還受蠱壹般,埋頭在自己脖頸處又吸又吮的男人,此刻這麽輕易就恢復成往日裏不茍言笑的威凜將帥模樣,心頭難免覺得有氣。
於是忍不住回了阿絳壹句,言語意味深深。
“嗯,確實是被大害蟲咬的,又大又臭的害蟲!”
幾步外,霍厭背對著人,嘴角聞聲幹扯了下。
還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放肆,方才的教訓,大概還是不夠。
……
穿過密林,又往南走,隊伍中途沿路休整了壹天。
再向前行進,又遇壹岔口,勘查地形可知,其中壹路直通著官道,暢通無阻,而另壹條則要穿江渡河,走上幾日的水路。
校尉蒙琤坐於馬背上,得意言道:“將軍,馬上就到沔南的地盤了,我們數萬大軍壹路招搖過來,他們怕是早就聞風嚇破了膽,這兩條路皆可通達沔南邊境,我們如何做選?”
大梁與西涼鏖戰數月,難免有人隔岸觀火,欲坐收漁翁之利,而這壹趟繞行沔南,揚旗展軍威,本意便是防患未然,將亂臣賊子的野心扼殺於腹。
走陸路,沿途可經沔南邊域三座重城,自然不可遺。
可水路,則因其微妙位置而更顯特殊些。此河域由西向東,半邊為沔南領地,半邊由鄰國曷照所占,近年來,兩國便因河域領屬問題摩擦不斷,而今年年初時,雙方起軍沖突不小,沔南國更是在此處吃了虧,不僅吃了敗仗,還痛失河道的權用權。
而曷照卻與大梁壹向交好,軍隊借道自不是難事,若他們返京時真選此道,那鼓勢立威意圖應當再明顯不過,其效果,應為顯著。
這把堵在沔南人心口上的刀子,他們的確該‘好心’幫著往裏插壹插。
於是,霍厭指劍左側岔路,斂目厲言:“全軍將士聽令,前三營列兵士由校尉單起率領,暢走官道,揚威三城,匯軍於磡州。其余人馬,隨我越河渡船,勢必將我大梁軍旗高掛桅桿,占滿河道,將‘霍’字篆文飄揚到他們臉上去!”
“屬下得令!”
……
軍隊壹分為二,由霍厭、單起分別領隊。
兵士們的所屬劃分自是霍厭做擇,而女官婢仆則可按照自身所適情況,自由擇選。
施霓在西涼長大,此地偏西隔海,甚至連大江大河都是少見的,加之不會遊水,她便本能對深水有壹種恐懼。
於是在荊善來詢問時,她幾乎沒有猶豫,直接揚言自己要隨單起校尉壹道,從路上敞闊官道而行。
她是這般做擇的,可大軍真正岔分之日,她還是被霍厭以身份特殊為由,被迫上了‘賊船’。
事實證明,施霓的擔憂並非多余,在船上總共航行兩日,她就已經吐了不下十次,身子虛虛弱弱的,每天只入口些米粥,都還覺得惡心。
阿絳算算日子,有些心憂道:“姑娘這般頭暈地嘔,大概不只是暈船所致,還有月事也臨近快到了。”
施霓輕輕‘嗯’了下,她剛剛晨起,沒什麽心思描妝打扮,只將外衣松松垮垮地披著,洗完漱後便側臥於壹軟塌上,靜靜休神養息。
接著沒壹會兒,她眉頭壹蹙,美艷又稍顯病容的壹張白皙臉蛋緊緊皺起,她擰起眉心,無力伸手往自己胸口上壓了壓。
見狀,阿絳忙過去撫背幫她舒緩,而後心急著說:“姑娘這是老毛病又犯了,我……我這就去找藥。”
阿絳急慌慌地去了儲物船箱,施霓等在原地,心頭壹瞬閃過薄涼。
她艱難撐身將房門閉嚴,又放下雙層簾帳,之後側坐榻上背過身去,擡手慢慢將身上裹縛的束胸解了開。
按著穴位輕揉半響,脹感稍顯緩和。她復斂羅衫,重新遮掩好,而後愁目微嘆。
其實,從嬤嬤第壹次給她餵食那苦藥開始,每每月事臨近,她便都會如這般胸口異樣發脹,等後來年歲大些,她才知那苦藥是嬤嬤為她特意尋覓來的豐腴胸脯的偏方。
她被蒙騙著喝了數年,直到那藥著實見了效果,叫她雖妙齡為少女,而身姿卻異樣豐滿。
當時,嬤嬤笑瞇瞇地帶著她到雲娘娘面前求賞,那張醜陋蒼老又布滿深深壑紋的臉上晦暗壹片,唯獨眼神惻惻冒著諂媚的精光,叫施霓現在回想起來,都會下意識抵觸作嘔。
忍過了這股勁,她精神氣力都恢復了些,將衣服穿好後,施霓起身下榻,走近窗邊,伸頭向河面看去。
河道兩岸綠茵蘸蕪,水澤氤氳,實實生機壹片。
迎面吹拂而過的風,也將她心頭因回憶往事而滿布的陰霾,盡數卷席而過。
因此,她心情稍好了些。
聽阿絳說,她已跟荊善打聽到,再過五日隊伍便要下船,再行過河岸和單起校尉匯合,之後陸行數十裏,便要到大梁的屬地了。
大梁啊……
望著船欄桅桿上威風飄揚的‘霍’字軍旗,施霓思緒微微放空了些。
……
船板壹角落,阿絳悶頭專心為施霓煎藥。
荊善正好路過,見狀探頭過去好奇著問:“阿絳,妳生病了啊?”
阿絳聞聲被嚇了壹跳,下意識用身子去擋住那火爐,她不知道在船上弄這些算不算不合規矩,之前她們被馮昭管的時候,反正處處都是受限制的。
荊善覺得幾分好笑:“妳藏什麽,我還能搶妳的藥吃?”
阿降面露猶疑,不放心地確認道:“我在這煮藥會不會被沒收?”
“妳煮就是了,我們這沒那麽多規矩,哎對了,妳還沒說妳哪兒病了?”
阿絳這才放心下來,而後邊拿著竹筷在藥湯裏翻勻著,邊搖頭否認說:“不是我,是我家姑娘。”
“啊,施姑娘身體不適啊……”
荊善拉了個長音,轉身就往主營報信去了。
此時,霍厭正與蒙琤校尉研看著河道走勢圖,荊善見狀猶豫了下,可又想起將軍交代,叫他將施姑娘那邊的事,壹定事無巨細地稟報,於是只好硬著頭皮阻了蒙校尉的高談闊論,而後附耳低言兩句。
聽完,霍厭沒什麽反應,於是荊善便覺自己此舉是多余了。
蒙琤也看兩人沒什麽動靜,於是便要繼續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說。
“將軍,我覺得我朝水師訓練部署還是要以東為重,沔南這些年來三番五次招惹邊陲,不就是仗著他們有擅水的酉南水兵嘛,若是我軍在……”
“蒙琤,此事涉及頗多,等單起回營,再壹同詳細商議。”
“……是!”
霍厭腳步帶風,起身走得很快,原地,留荊善和蒙琤二人,四眼茫然相對。
“船上出了何事,還要叨擾到將軍?”蒙琤困惑不已。
荊善咧嘴幹笑笑,而後欠欠地吐出二字。
“秘密。”
“……”
另壹旁,阿絳終於把兩服藥煎好,而後小心盛進罐子裏,起身打算端去給施霓送去。
結果沒成想,剛轉身便會迎面碰上霍將軍,驚得她手下壹抖,差點把藥給打翻。
得虧對方眼疾手快,幫她扶了壹把,這才有驚無險。
收回手,霍厭語氣很淡地問:“她病了?”
阿絳本能懼怕霍厭,他問什麽,她只管垂著頭回答。
“姑娘這是老毛病了,不過倒沒什麽大礙,喝口藥便能緩解了。”
是藥三分毒,霍厭蹙了下眉:“是什麽病?”
阿降眼神閃爍了壹下,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又不是什麽尋常易見的毛病。
才沒壹會,霍厭就等得不耐煩,語氣也戾了幾分:“說!”
阿降只得硬著頭皮:“是……是女兒家會得的病。”
她並不知嬤嬤和雲娘娘的陰計謀算,於是便將昔日嬤嬤如何向她解釋言說的,悉數向霍將軍告知。
“嬤嬤說,姑娘身子發育得太好,胸口若是漲滿不適便可喝藥調節,等……等以後嫁了人,常被按撫便再不必吃藥了。”
阿絳年紀小,心思又屬缺根弦的那種,完全不知這話向壹成年男子所述,是多麽得不合時宜。
說完,她見將軍臉色別扭繃緊了下,也是頗為不解。
這病又不傳染,將軍沒必要這種臉色吧。
“將軍,那……那我去送藥了。”
霍厭眼神凝厲了壹瞬,擡手阻了她,而後無言從她手裏,把藥罐托盤接了過來。
“給我吧。”
阿絳原地懵怔:“啊……那我?”
霍厭邁開闊步,“妳留下。”
作者有話說:
看到大家在摧進京,放心很快啦~
讓將軍和霓霓在路上感情升升溫,然後開啟京都修羅場才刺激吼!
(對了,可以來黛黛微博@施黛,看互動小劇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