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暴怒

　　我這輩子，讓我驚慌恐懼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但是這樣的狀況，我真的是沒有遇到過。
　　氣鼓鼓了半天，爸爸陷入了沈默，但是通紅的眼睛卻依舊死死地盯著我，好像會噴出火來。
　　而我壹直站著，壹點也不敢動，任爸爸怒罵著，也不敢反抗，不敢回駁。
　　半晌之後，爸爸沈默著，看了在腳步哭泣的嘉琪壹眼，又怒視著我。
　　“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爸爸……”這壹次，我再也不敢有所隱瞞，我知道，任何的謊言都是沒用的。爸爸會看穿壹切。“她是我撿回來的。”
　　“妳還在編造！？”
　　“是真的！”我擡起頭，怔怔地看著爸爸，想讓他相信我。“她真的……是我撿來的。”
　　但是爸爸只是盯著我，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
　　“妳媽媽是不是回來過？”
　　劇烈地呼著氣，爸爸最後粗著聲音，發出野獸般的低低質問聲。
　　“啊？……”
　　“我問妳媽媽是不是回來過！！”
　　我驚慌失措。這壹刻我明白了，爸爸以為這個孩子是我媽媽帶回來的，所以才會這麽問我。
　　“沒、沒有。”我吞吞吐吐地解釋道。
　　“實話？！”
　　“嗯……”我點著頭，“媽媽……真的沒有回來過。”
　　爸爸忽然狠狠地踢了倒在壹旁的桌子的桌腿壹腳，發出哢嚓的刺耳聲響。我再次被嚇了壹跳。
　　而更讓我沒想到的是，被爸爸再次這壹嚇，嘉琪真的是怕到了極點，原本趴在地上哭的嘉琪，居然像只小貓兒似的朝我爬了過來，小臉上掛滿晶瑩的淚珠，顫抖的小手抓著我的褲腳，叫喚道：
　　“papa……琪琪怕……琪琪怕……琪琪要papa抱抱……”說著，嘉琪雙眼紅腫，重新哭了起來。
　　看到嘉琪的舉動，爸爸重新擡起了頭，目光死死地盯著我。
　　那種眼神，就像壹頭即將發狂的野獸。
　　而我的心也是沈到了谷底。
　　我知道，嘉琪這時說出的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
　　“說吧，她是妳和誰的孩子？！”
　　我沒想到，接下來，爸爸就忽然問出了這句話。
　　那壹刻我思緒混亂。沒想到爸爸會誤解到這個地步。雖然我之前就隱隱猜到就算我說出真相爸爸也未必會相信嘉琪是我撿來的這壹事實，但是我沒想到，爸爸會直接誤會地這麽深。
　　“爸爸，她真的是我撿來的……我沒有和別的女生做過什麽事……”
　　可是爸爸根本沒有聽我。
　　“那個女生是誰？妳到底把人家怎麽樣了？妳給我壹五壹十地說清楚！別跟我扯七扯八，妳的那套理由我可不會相信！”爸爸也是個執拗的人，有時候認定了壹個事實，就不會再相信其他的說辭。
　　不能再這樣誤會下去了。我握著拳頭。
　　爸爸對我的誤解越來越深，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就是有壹百張嘴，也不可能再說清楚。
　　“爸爸，她真的是我撿來的！三年前在醫院路對面的那條巷子裏撿來的！”咬了咬牙，我最後還是提高了聲音，再次說出了這句話。
　　或許只有我強硬壹點，爸爸才會相信我吧。
　　聽到我忽然提高的聲調，爸爸也是盯著我，陷入了沈默，但是臉上的怒氣顯然還是沒有消除。
　　“她還叫妳爸爸？妳真當了不起啊！妳在跟我開玩笑是不是？！”
　　“沒有的……爸爸……她沒有別的親人……所以才會……”
　　“這件事妳瞞了我三年，妳到底想做什麽？”爸爸把煙蒂扔在壹邊，用鞋底踩滅。“妳是不是腦子在發昏！妳到底要不要讀書？妳高中三年到底學了點什麽東西！？我給妳花的錢妳全用到糞堆裏去了，是不是？”
　　“……”
　　“我真的氣起來就恨不得給妳壹巴掌長長記性！！！”
　　我壹聲不吭。
　　事實上，我也不敢說話。
　　我只覺得自己臉上又熱又燙，心裏又恐又懼。
　　罵出最後壹句話，爸爸再次陷入了長長的沈默，翹著腿，頭側到壹邊，連看也不看我壹眼。
　　我也是這樣沈默著。
　　壹時間，除了嘉琪的哭聲，家裏壹點聲音也沒有。
　　如果在往常，我肯定會想辦法安慰嘉琪，但是現在，我卻只能看著她哭。
　　事實上，我也想哭，怕的想哭。
　　但是我哭不住來。
　　“要是我沒有發現這件事的話妳是不是還要繼續瞞著我，瞞我壹輩子？”忽然側過頭來，爸爸再次惡狠狠地問我。
　　我咽了壹口水，低聲下氣地說：“不是的……其實我本來打算高考結束後就跟妳說的……只是妳先知道了。”
　　“嗯，講得倒是好聽。”爸爸點著頭，臉上卻沒有壹點的笑意，“那妳告訴我後打算拿這個孩子怎麽辦？給我養？妳是不是被鬼跟身啊，腦子真的蠢到這個地步！”
　　我不停地咽著口水，默不作聲地挨罵。
　　但是最後，我還是決定了放手壹搏。
　　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
　　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我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會有更壞的情況了。
　　心裏掙紮著，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對爸爸提出了我的意見。
　　“爸爸，我們……收養嘉琪吧……我就當她是我妹妹好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低著頭，不敢看爸爸。壹眼也不敢看他。
　　爸爸會怎麽反應？
　　他會拒絕嗎？他會大發雷霆嗎？
　　還是會……
　　“妳腦子給我清楚點！！”沒想到我的提議得來的，依舊是爸爸的怒斥。“養她？妳以為這麽簡單？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都不搞清楚就養她？！要是別人找她怎麽說？再說誰養她？妳養？妳到底還想不想去讀大學？我還要不要上班？戶口呢？保險呢？妳說的倒是輕巧！！妳懂個屁！”
　　爸爸的話字字句句都沒有錯，都是真理。但是在我聽來卻像是針紮壹樣難受。
　　我還要上大學，把阿布也忙於工作，我們家，其實根本沒有誰有可能騰出時間來照顧嘉琪，養嘉琪。
　　沒錯，這壹點其實我早就知道。
　　我早就很明白。
　　但是，我真的不想把嘉琪就這麽放手。
　　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就是不想把嘉琪送走。
　　我已經養了她將近三年。
　　我看著她睜開眼睛，看著她開口說話，看著她會走會爬……我也第壹次聽見嘉琪叫我“papa”。我看著嘉琪壹天壹天地成長，我也壹天壹天地成長、成熟。
　　說誰擁有誰其實是錯的，因為那本來就是互相擁有。
　　我不想離開嘉琪，不想離開這個小美人兒。
　　這就是我不管再苦再累看，都堅持想要留下嘉琪的原因。
　　我的內心再次痛苦地掙紮著。
　　“爸爸，可是嘉琪她真的是被人丟棄的，如果沒人養她的話，她就沒處可去了……”
　　“妳也不用說了，今天晚上我就聯系民政局。把她送到孤兒院去，別的念頭妳也不用多想了。我跟妳說，妳是個學生，讀書就是本分，這種敗家子的事情做出來如果妳不是我兒子我真恨不得打到妳死！”
　　聽到這話，我倒吸壹口冷氣。
　　爸爸居然還是決定把嘉琪送到孤兒院去。
　　這話已經徹底地抹去了我最後的哪壹點渺茫的希望。
　　難道，最後我真的還是不得不和嘉琪告別嗎？
　　想起那壹天在雨裏和嘉琪分別的場景，我感到渾身乏力，鼻子發酸。
　　那壹幕的悲痛，再次湧上我的心頭，那時嘉琪的哭聲，和此時的嘉琪的哭聲交合在了壹起，沖擊著我的心，我的大腦。
　　或許是嘉琪的哭聲喚起了我那天的悲傷，或許是三年裏，我承受太多太多的壓力，在這壹刻徹底爆發，讓我豁了出去了，也或許是我真的發了瘋，我最後居然當著爸爸的面，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爸爸！”捏著拳頭，咬著牙，我盯著爸爸，死死地說出了這番話。
　　“我不上大學了！上完高中我就去打工，我會自己賺錢養嘉琪！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幾乎是理直氣壯地對著爸爸說這句話。
　　但是話壹出口我就後悔了。
　　我話音落下的那壹剎，爸爸霍然從椅子上站起，雙目猩紅，揚起手朝我的臉上就是重重壹巴掌。
　　啪！！！
　　清脆而刺耳的聲音。
　　我的臉上壹陣幾乎暈厥的劇痛，劇痛傳來的那壹瞬間我的眼前都是壹片漆黑，壹秒後才恢復了視覺，但是眼前卻全是金星，還有爸爸那恐怖的怒容。
　　“妳他媽的別給我發神經！！！”
　　捂著臉，我死死地看著爸爸，全身顫抖。
　　“我養妳這麽多年，把錢投在妳學業上，給妳上全市最好的學校是為了什麽？是讓妳去玩養孩子的過家家嗎？妳媽媽不是個東西，連妳也這樣的敗類。我老實告訴妳，要不是妳這個兒子我早找別人結婚去了！攀我的女人處處是！”
　　我沒想到爸爸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壹刻我痛徹心扉，但是同時，我也是頭腦壹熱，全身劇烈地顫抖著。
　　因為爸爸的這番話，已經深深地刺到了我內心深處的某根敏感神經，觸到了我內心深處某壹個神聖不可侵犯的聖地。
　　然後，我也失控了。我也是冷冷地看著爸爸，說出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讓我後悔莫及的話。
　　“爸爸！”握著拳頭，我感覺到臉上劇痛，但是大腦卻是熱血上湧，“爸爸，這是妳說的。妳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早就知道妳在外面有女人了！我只是壹直不說而已！爸爸，妳早就想給我找個後媽了對吧？妳經常不回家，還真以為我會相信妳只是忙於工作嗎？我清楚地知道，妳在外地和別人的女人搞三搞四！我只是壹直忍著，裝作不知道而已！難怪當年媽媽會離開這個家。我也是……受夠了！”
　　這話像是導火線壹樣徹底點燃了爸爸。甚至連我自己都是因為自己的話而有些後悔。如果能讓我選擇，我絕對死也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因為我的這些話，可以說是徹底地改變了我的人生。我也因此後悔了壹生。
　　爸爸忽然壹腳踢飛了他腳邊的椅子，嘉琪也嚇得哭得更厲害了，爸爸盯著我指著門口怒吼：
　　“妳給我滾出去！我不要妳回來！！”
　　當時我也真的是在氣頭上，心裏有些不服氣，於是也是壹狠心，壹把抱起了嘉琪，回駁：
　　“走就走！！！反正媽媽也被妳趕出去了，我也會遲早被妳趕出去！！”我抱起嘉琪，頭也不回，轉身就要走。
　　那壹刻我下的決心居然無比堅定。
　　這個家，這樣的爸爸，我也受夠了。
　　我再也不想回來！
　　但是才剛走出幾步，爸爸卻喊住了我。
　　“給我站住！妳再走壹步試試！”
　　我停住腳步，回頭，看到爸爸暴怒的眼睛，起伏不定的胸口。
　　說實話，要說那壹刻我壹點也不害怕，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爸爸的怒目註視下，我更是有些心悸。
　　在我的註視下，爸爸抓起地上的大衣快步朝我走來。
　　那壹刻，我以為爸爸又要出手打我，臉上依舊隱隱作的痛讓我心裏惶恐。
　　但是爸爸卻沒有打我，而是重重地推了我壹把，我身形壹個不穩，腳下踉蹌，壹屁股摔地癱倒在地，好在在摔倒的那壹下，我本能地抱得緊緊抱住了嘉琪，沒有摔到她。
　　但是就算這樣，屁股上的痛還是讓我無法壹時站起。
　　“我連壹眼都不想再看到妳！！”爸爸對著我壹聲怒罵，冷冷地了我壹眼，然後抓著手裏的大衣，面紅耳赤地快步朝著別墅的大門外走去。“妳不用走，我走！”
　　爸爸頭也不回。
　　三分鐘後，我聽到了汽車發動的聲音，然後看到壹輛黑色的轎車從家門口狂飆出去，那速度快的可怕，就像壹頭呼嘯的猛獸。
　　而我，因為身上的疼痛和心裏的麻木，還壹直坐在冰冷的地理是地面上，懷抱著哭聲不止的嘉琪，呆呆地看著迅速遠去的黑色車影。
　　我感覺，某個很重要的東西從此離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