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驚雷

　　“綺綺……”
　　朦朦朧朧中，我睜開了眼，叫喊著雪綺的名字。
　　房間裏壹片靜謐，只有白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地上，顯得那麽的耀眼。
　　就像來自天堂的光。
　　又是壹個晴天啊……
　　我伸出手，揉動著眼睛，揉眼的時候不經意看到了自己的手，我呆愕了。
　　這是我的手嗎……
　　我看到的，是壹雙粗糙枯瘦、布滿了皺紋，完全失去了水分的老手。
　　就像樹杈壹樣。
　　我的手，怎麽變得這麽蒼老了……
　　對了……
　　現在是什麽時候？
　　我又在哪裏？
　　我看著雙手，大腦混亂。
　　忽然，我想起來了。
　　對啊，我怎麽忘了。
　　雪綺都已經離開了50年了……
　　15歲那年，雪綺離開了家，我找了很多很多年，都沒有找到。
　　我自嘲地笑笑。
　　都50年了。我居然都忘了。
　　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半年前，我檢查出了肝癌，醫生說，我活不過半年了。
　　我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是啊，我活不久了，就要與世長辭了……
　　這壹生，我輝煌過，傳奇過，也失落過，驚心動魄過。
　　是那麽的精彩。
　　可是，我心裏卻還有著最後的心願未了。
　　那就是50年來，我每天都朝思暮想著的當年那個離家出走，從此再無音訊的純真小女孩。
　　找了壹輩子，想了壹輩子，思念了壹輩子……
　　可直到遲暮將去，那個小天使，還是沒有回來。
　　沒想到今天，我又夢到了她。
　　想起了當年的事。
　　都說人老了，臨終前會想起生命裏有過的人。
　　呵呵，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
　　隨著記憶變得清晰，我終於回想起了壹生，頓時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地好沈重……
　　我的身體怎麽了……為什麽動不了了……
　　我感到所有的器官，都在瞬間衰退……
　　我也感覺到，體內的生命力在飛速流逝。
　　然後，我明白了。
　　時間到了。
　　我要死了。
　　我意識到。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不知道什麽時候，耳邊傳來了醫生和護士急救的聲音，雜亂的腳步聲，心電圖的聲音，還有親人的呼喊聲……
　　我真的不行了……
　　視線像是籠罩了霧氣壹樣變得那麽的朦朧……
　　朦朧中，我看到了壹張張熟悉的臉，有我爸爸的臉，有我爺爺奶奶和藹的臉，也有我姑父壹家人的，陳先生的，王胖子的，甚至月子、馬伊可、唐夢嫣的……
　　呵呵，他們都來看我了……
　　那些我生命裏走過的人，都在床邊圍著我，呼喊著我的名字，我依稀地看到眼淚順著他們的臉龐不停地滑落。
　　所有的人都在我身邊，陪著我走到生命的盡頭。
　　除了那個我思念了壹輩子的可愛小女孩。
　　直到暮年臨終之時，她終究還是沒有回到我的身邊……
　　眼淚順著我蒼老的臉頰滑落了下來。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這是我壹生中最大的遺憾了吧……
　　隨著聽力的消逝，我已經聽不清周圍人的聲音了，看不清他們的音容笑貌了……
　　壹切都要結束了。
　　我知道。
　　眼皮越來越沈……
　　就在合眼之際——
　　“papa！”
　　壹陣輕輕的呼喚，來自耳邊。
　　好熟悉的聲音。
　　是我尋找了壹輩子的聲音！
　　聽到那個聲音，我使出了身體裏的最後壹點力量，使勁地睜開了眼睛。
　　然後，視線清晰了。
　　雪綺。
　　雪綺就站在病房的門口。
　　哭著，著看著我。
　　她壹點都沒變。
　　雪白的裙子，黑色的眼睛和長發。
　　她還是那麽的漂亮，那麽的純真，那麽的可愛，和50年前離開時壹模壹樣。
　　“papa。”雪綺輕輕地叫著，黑黑的眼睛看著我，朝我壹步步走來。
　　雪綺回來了。
　　50年了。
　　她終於回來了。
　　在我快要離開人世的時候。
　　就像當年那樣。
　　她還叫我papa……
　　看著壹步步朝我走來的雪綺，我微笑起來，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結束了傳奇的壹生。
　　終於沒有遺憾了……
　　……
　　上面妳們看到的，是那天我發了41度高燒後在醫院裏做的壹個古怪的噩夢。
　　因為那個噩夢太印象深刻，所以我閑著無聊時，就學月子，以寫日記的方式把它給寫了下來，為的，算是給自己看，或者是紀念那壹段難忘的往事吧。
　　而夢醒了之後的故事，是這樣的：
　　“綺綺！”
　　當我感覺到渾身是虛汗，然後頂著刺眼的陽光睜開眼睛的時候，腦海裏的那個噩夢還是揮之不去。
　　那個無比逼真的噩夢。
　　我夢見雪綺15歲時離家出走，夢見我找了很久很久，找了整整50年，都沒找到她。
　　直到臨終之年，夢中的我看著布滿皺紋的老手時，雪綺還是沒有回來。夢裏的我，思念了壹輩子，可還是沒有等回雪綺。直到夢中的那個我在暮年臨終的那壹刻，眼中才出現了回來的雪綺，夢裏的雪綺，依舊是叫夢中的我Papa。然後，夢中的我微笑的閉上雙眼，結束了傳奇的壹生。
　　那真的是壹個無比真實的夢，真實到讓我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甚至當我睜開眼的時候，我還是第壹時間伸出了手，看看上面有沒有條條皺紋。
　　當我看到我那還插著吊針，還是那麽強壯，那麽的平滑的手時，才松了口氣。
　　原來是夢啊……
　　我心有余悸地想。
　　因為擔心雪綺，而且發了高燒，我才會做這樣的夢吧。
　　當我清醒過來時，我才想起了昨天晚上我滿大街尋找離家出走的雪綺的場景。
　　還好是夢……
　　我動了動手，身體各處傳來的酸麻感卻還是讓我難受地要命。
　　我吃力地從床上爬起了身，重重地籲了口氣，然後打算拿床頭的手機。
　　可是當我轉身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時，我卻楞住了。
　　“papa。”
　　雪綺，居然就坐在我的床邊，紅著眼，叫我papa。
　　綺綺？
　　假的吧？
　　“綺綺？！”突然的驚喜讓我差點從床上跳了起來。
　　真的是雪綺。
　　黑色的長發，黑黑亮亮的眼睛，雪白的脖頸，略顯蒼白的小臉。
　　是我熟悉的雪綺。
　　離家出走了壹個晚上，雪綺顯得很憔悴而蒼白，烏黑柔順的發絲也變得那麽淩亂。
　　“papa……”雪綺低著頭，有些愧疚地看著我，而我則是壹把抓住了她的小手，把她拉向了我。雪綺沒有反抗，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這壹動，我才發現自己頭還是暈的要命，全身也都是酸壹片痛壹片。
　　我抓著雪綺的手，凝視著她。
　　雪綺的手好暖和，摸著雪綺的小手，我堅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綺綺，妳昨天晚上去哪裏了？”我沈著聲音，看著雪綺的眼睛。
　　雪綺不敢擡頭看我。
　　低眉好壹會兒，雪綺才漸漸擡起頭來，看著我的下巴，緩緩地說：“公交車上……”
　　雪綺終於告訴了我的她昨天晚上的去向。原來，昨天離家出走之後，雪綺就坐上了壹輛公交車，大半個晚上，她都壹個人坐在公交車上，繞了城市壹圈又壹圈，到了半夜，公交車手收工的時候，她就去了車站睡了壹會兒，後來天亮時她就被人叫醒了，那個人居然是雨慧。原來雨慧來到我家附近後查了壹下我家附近的公車號碼牌，根據雪綺離開家和我追上去之間的時間差，以及公車路線和時間點推斷雪綺有可能坐上了那時候正好經過附近的公車，雪綺有可能在車站過夜，所以壹大早雨慧就去了車站找雪綺，最後果然在那裏找到了雪綺，並且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訴了她。
　　得知了我生病住院了，雪綺擔心我的病情，於是她就和雨慧壹起坐了車來看臉我。
　　事情的經過，差不多就是這樣。
　　雪綺既沒有出車禍，也沒有被怪人綁架，更沒有遇害。
　　她平安地回來了。
　　“妳這個不聽話的瘋丫頭！”我抓著雪綺的小手，顫著聲罵著她，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看著雪綺的臉，卻看到了她左臉上紅紅的印記。
　　是我昨天打她時留下的手印。
　　看到雪綺臉色的手印，我的心震動了。
　　不知道是歷史的重現，還是受到某種叫做命運的東西的召喚，我不自覺地伸出了手，輕輕地摸了摸雪綺臉色那紅色的印痕。
　　“……還疼嗎？”
　　我深深地看著雪綺，看著她帶淚的眼睛，問。
　　還疼嗎……
　　多少年前，也有壹個人，躺在我現在所在的這個位置，微笑著對我說出同樣的話語。
　　那溫暖的話，就像冬日裏的暖陽。
　　雖然我是聽不到那個聲音了。
　　但是，那個聲音卻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裏。
　　而這壹刻，那句話，也就那樣從我口中下意識地說了出來。
　　聽到我的這句話，雪綺哇的壹聲哭了出來，直接就撲到了我的懷裏，抓著我胸口的被單就哭個不停。
　　“不疼了，papa……不疼了……”雪綺大哭著，用含糊囁嚅道聲音回答我。
　　我也是淚水縱橫。
　　“不疼了就好……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好！”我緊緊地抱著雪綺，用我自己都聽不清的話說著，心裏說不出的喜悅。
　　“回來了，就別再走了。永遠別再離開papa，好嗎？”
　　雪綺含著淚看著我，臉上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她輕輕點了壹下頭。
　　“嗯……”
　　腦海裏的那個夢還是揮之不去。可比起那個噩夢中的場景，我還有什麽奢求呢？
　　最壞的結局都已經出現在我的心中，比起來，此刻的我，是不是無比地幸福呢？
　　至少，我沒有等到50年後臨終之時才等到雪綺。至少，我最害怕的事情沒有發生。
　　那就夠了。
　　真的夠了。
　　我和雪綺“父女”兩個人就那樣抱著哭了好壹會兒，簡直可以用不成體統來形容了。
　　不知道多久，我才放開了雪綺，雪綺紅著眼，擦著眼淚，水盈盈的大眼睛看著我。
　　頭還是很暈，我理了理雪綺有些散亂的發絲，目光從她那清澈清明的眼瞳上緩緩移開，然後視線轉動，輕輕地掃過病房的每壹個角落。
　　燦爛的陽光照進了病房，整個世界都融化成了雪壹樣的白色。
　　夢醒了，誰還記得昨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