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雲散

　　和茉莉的分別，是在雪綺上學前的第二天。
　　茉莉離開之前，我和茉莉壹直都瞞著這件事。
　　我不想把茉莉送走，可是，壹連幾天，她都苦苦求我。
　　她說，她只有走，才能夠忘記我，只有走，才能停止愛我。
　　只有走了，她才能結束這不該有的不亂之戀。
　　我想了很多辦法，覺得可以阻止茉莉離開，同時結束她對我的感情。
　　最後，發現都是徒勞。
　　只要茉莉在我身邊壹天，她就會愛我壹天。
　　她說她就是做不到不想我。
　　茉莉真的很聰明，她比我和月子想的都要聰明多了。
　　她其實很清楚兄妹亂倫是錯誤的，尤其是在有血緣關系的情況下。
　　她知道的非常清楚。
　　那也是她離開的最大原因。
　　除此之外，就是她不想插入我和雪綺的關系吧。
　　她也知道，在我身邊，只會不斷的攪亂我的生活，讓我每天都過得很累。
　　尤其是以後，我還要結婚生子。
　　她都知道。
　　所以，在最後，我痛苦地拿起了話筒，打通了王叔的電話。
　　告訴了他，我有壹個遠房親戚，家破人亡，只留下壹個孩子，需要人照顧。
　　我還說，這個孩子很聽話。脾氣很好，受到的教養也很好，人也很漂亮。
　　那時候，茉莉站在我的旁邊，靜靜地看著我打電話。小嘴緊抿，壹言不發，眼裏全是柔和的目光。
　　就像壹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乖乖女。
　　也確實，和我，還有雪綺相處了將近壹年的她，早已有了很大的變化，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會說粗話罵人的小女孩了。
　　她已經越來越像雪綺了，她越來越文靜，越來越像個淑女。
　　盡管有點小任性，小脾氣。
　　“我會聽王叔他們的話的。”茉莉向我發誓保證，眼睛壹眨不眨。
　　看著她，我嘆著氣，心裏苦意濃烈。
　　我去探望王叔的那天，我帶了茉莉壹起去讓他們見見茉莉，茉莉很懂禮貌，在王叔家裏，壹直笑著，很懂事的、甜甜地說叔叔好，就像壹個良家閨女。
　　茉莉，是長大了，還是變小了？
　　我不知道。
　　我笑了。
　　王叔王姨壹直誇獎茉莉懂事，說她很聽話，很聰明，人也很漂亮。
　　我拉著王叔，跟他們商量了關於收養茉莉的問題。
　　他們說他們很喜歡茉莉，很想收養她當女兒。
　　如果茉莉當了他們女兒，他們也終於可以了卻壹樁心願了。
　　王叔笑著說，茉莉這個名真好，茉莉花，就是純潔和親切的象征，茉莉這孩子這麽單純可愛，真是人如其名。
　　他們同意收養茉莉了。
　　這也意味著，茉莉真的要走了。
　　決定把茉莉送給王叔壹家收養的那天，我帶著茉莉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和茉莉坐在大廳裏，茉莉呆呆地看著電視，聽著電視裏的歡歌笑語，臉上卻沒有壹絲歡笑。
　　雪綺在廚房裏做飯切菜，劈裏啪啦，完全不知道茉莉即將離開的事。
　　我坐在沙發邊，靜靜地從側面看著茉莉，看著她。
　　我還從來沒有這麽仔細地打量過她。
　　仔細的打量，我才發現，和第壹次來家裏相比，茉莉真的長高很多了。
　　那時候，茉莉就說過，她的身高會超過雪綺的。現在，她雖然還差雪綺壹些距離，可是，比起當初，已經少多了。
　　茉莉真的長大了。
　　她比壹開始來我家時漂亮多了，現在的她，真的是個小女人了。
　　純潔，質樸，富有個性，而且清秀脫俗。
　　時間真是過的太快了。
　　我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茉莉。
　　享受著這或許是和她在壹起的最後時光。
　　接連4天，我和茉莉、雪綺的日子都過得很平淡。
　　非常平淡。
　　早上我上班，公司沒事的話就回家。
　　雪綺去補習，傍晚回來。
　　茉莉呢，在家裏做作業，玩電腦，看電視。
　　壹切如常。
　　雪綺完全不知道茉莉要走了。
　　她還是對茉莉有著壹些芥蒂，看她的目光始終很復雜，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麽定位她吧。
　　於是，直到茉莉離開了，雪綺也沒有和茉莉說多少話。
　　茉莉離開前的那天晚上，我在月子的臥室裏睡覺。
　　那天晚上，我整完都沒有睡好，腦海裏想著我送走茉莉，到底應不應該。
　　難道我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除了我和月子，沒人知道茉莉是我的妹妹，為什麽我還要把她送人呢。
　　只是因為我們心裏那守舊的傳統觀念嗎。
　　還是說，在內心深處，我不想收養她，覺得她是壹個麻煩？
　　有時候，我真的弄不懂自己的想法了。
　　最後我給自己的理由是，為了茉莉的前途著想。
　　就算她喜歡我，可是，我和她始終有著20年的差距。
　　那樣的差距，遙不可越。
　　而且，我和茉莉之間。還夾著壹個雪綺。
　　問我更喜歡雪綺，還是茉莉？
　　非要我給出答案的話，那是雪綺。
　　茉莉也知道這壹點，所以她無法接受又不得不接受，所以，她選擇走了。
　　只有時間和距離，才能讓感情變得淡然吧。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因為恨而分離，有多少人是因為感情疏淡而分離，可又有多少人，是因為愛，而分離呢？
　　那天晚上我沒有睡好。
　　也不可能睡好。
　　第二天早上，是個晴天，我帶著雪綺出門。
　　然後折回到家。
　　去接茉莉。
　　帶她去見王叔。
　　送她走。
　　我和茉莉打理好了壹切，然後，出門。
　　早上還是晴天，可是帶茉莉出門的時候，卻開始刮起大風，天，開始下雨。
　　這個暑假最後壹場雨。
　　我帶著茉莉出了門，把她帶向了和王叔約定好的地點。
　　那條王叔家附近的街道路口。
　　雨越下越大，樓頂、屋檐、路邊上，到處都是水，就好像整個世界都是雨。
　　就好像我在雨的世界裏穿梭前行。
　　壹個小時後，目的地到了。
　　我減緩了車速，車在水面上壹陣滑行，最後停在了路口的中央。
　　打開車門，我撐起傘，拎著茉莉的兩只行李箱，下了車。
　　茉莉跟在我的身邊，躲在我的傘下，沒有沾到壹滴雨。
　　隔著雨幕，我看到，王叔和王姨早就打著傘，在路口等著我們了。
　　我走上前，他們也向我走來。
　　茉莉跟在我身邊，亦趨亦步。
　　“小東，妳們來了。”王叔和藹地笑著，臉上滿是皺紋。“去我家坐坐吧。喝杯茶，這麽大的雨。”
　　“不了，王叔，我還有急事就先不去了……茉莉這孩子，就交給妳們了。”我輕輕地牽著茉莉，茉莉低著頭。
　　“茉莉？”我輕輕叫喚，茉莉擡起頭，神色平靜，然後她甜甜地叫了壹聲：“王叔叔~~”
　　王叔笑了。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王叔說。
　　我也笑了笑，拉著茉莉的手。
　　在我的牽引下，我們走向了王叔。
　　王叔王姨微笑著看著茉莉。
　　“茉莉，冷不冷？”王叔問茉莉。
　　茉莉搖搖頭。
　　“茉莉，以後我們就是壹家人咯。我們會好好對妳的，東哥哥他還年輕，工作忙，不能照顧妳，我們會好好照顧妳的。”王叔摸了摸茉莉的腦袋，溫和地說。
　　“嗯。麻煩王叔叔了，王叔叔……謝謝妳肯收養我。”茉莉聽話地說。“我壹定會聽妳們的話的，我不會吵的。”
　　王叔和王姨對視壹眼，露出喜悅的笑容，好像為茉莉的懂事而高興。
　　我和王叔王姨又聊了幾句，把茉莉的很多事都交代給了他們。王叔說，茉莉也算是我的親人，以後我可以多去看她，而且等他們夫妻老去了之後，恐怕茉莉的親人還是只有我。我當然知道這壹點。但是，到了那時候，茉莉也該有自己的愛人了吧。
　　“茉莉，要聽話，認真學習，不要說臟話，知道嗎？”和王叔他們交代完畢後，我低下頭，在茉莉的耳邊低語。
　　茉莉看著我，深情的。
　　“我知道的。大東。”茉莉說。
　　“知道就好。別讓我擔心。”
　　我擦了擦茉莉臉上被雨水打濕的地方，卻發現，那不是雨水。
　　是茉莉的淚水。
　　但是我還來不及呆愕，茉莉卻是忽然鉆出了傘下，然後拔腿就跑到王叔的面前。
　　“大東，再見啦！”
　　茉莉微微側臉，朝著我揮手，聲音拉得很高，以此來掩飾她那壹絲幾不可察的哭腔。
　　“再見了。妳要聽話。要認真讀書，要多吃飯，不要挑食，要聽話，要文靜……”
　　我壹句話壹句話地囑咐著茉莉，看著茉莉和王叔壹起越走越遠。
　　直到他們走遠了。
　　我還站在那裏，揮著手，對著茉莉的背影囑托著。
　　聲音，只有我自己聽得見。
　　茉莉漸行漸遠，兩只手壹左壹右被王叔和王姨牽著，只是壹路上，她還在不住地回頭看我，清澈澄明的棕色大眼睛裏流露出不舍和無奈。
　　直到雨簾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才再也看不清茉莉的臉。
　　也看不見她那不舍的眼光。
　　但我還是站在那裏。
　　站在那個路口。
　　站在雨中。
　　看著茉莉消失的方向。
　　雨還在下。
　　點點滴滴。
　　落在這條街道上。
　　也落在我的腳邊。
　　濺起的點點水花，打濕了我的鞋跟。
　　這是茉莉初戀的淚水，還是我人生悲傷之水？
　　……
　　10年之後，我們會在哪？
　　望著消失在雨中的身影，我沈思著。
　　我不知道。
　　誰都不知道。
　　就像天空中灑落的點點雨滴，沒有壹滴能夠預料到自己下壹秒會身在何方。
　　它們只會記得，有那麽壹天，它們曾在天空中相聚過。
　　10年之後，我會在哪呢？
　　或許，只有10年後的我才知道吧。
　　我只知道，10年前的這壹天，我在這裏。
　　在這個巷口。
　　在這個巷口分別。
　　我會記得那壹天，我手裏拿著黑色的傘，穿著壹件藍色線條的襯衫，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傘面滑落，偶爾濺落在我油光的鞋尖上，我也會記得那滴落在我眼瞼上壹絲的冷雨，還有這個被雨上了色的寂靜路口，那盞未亮起的漆黑路燈，那個半開半閉的下水道井蓋，那道生銹的路旁鐵柵欄。
　　還有那個穿著黑裙，被雨打濕了發絲，含著淚，朝我揮手告別的小女孩。
　　不管是10年後，還是20年後，我想我都會清晰地記住此刻的畫面的。
　　10年後的茉莉，會變得怎麽樣呢？
　　我不知道。
　　我想她會變得更漂亮，更懂事，更溫柔，那時候的她，頭發會更長，她的身材會更苗條，皮膚會更白，她的性格會更開朗，而不再是當初那個帶著仇怨而來的陰郁女孩。
　　或許會有那麽壹天，當我在家的時候，門外會再壹次響起那輕輕地敲門聲，而當我打開那扇門時，門外站著的，是壹個讓我眼前壹亮的大美人。
　　那時的我，肯定已經鬢發微白，臉有滄桑，眼角出現了魚尾紋吧，而門外的那個女孩。
　　肯定是那麽的青春、優雅、美麗而端莊。
　　那時候的她，懷裏還會抱著那只玩具熊嗎？
　　那時的她，還會對我微笑嗎？
　　那時的她，還會說要嫁給我嗎？
　　我不知道。
　　可是……我還是想知道啊。
　　要是時光能加速流逝，跳到那壹天，該多好。
　　雨還在下。
　　……
　　忽然想起了離別前的那個晚上，我在廚房切菜，茉莉輕輕地走到了我的身後，對我說的那番話。
　　“大東？”
　　“幹嘛？肚子餓了？菜還在做，再等壹會兒吧。”
　　“我……可以叫妳爸爸嗎？”沒有防備的，茉莉忽然來了這麽壹句。
　　“……啊？”
　　“我可以嗎？”
　　茉莉定定地看著我，眼裏閃著前所未有的光彩。
　　“……”
　　我也定定地看著她，這是我預料之外的話。
　　“爸爸……”
　　茉莉輕輕地叫我，抱住了我，眼裏再也沒有了第壹次相見時的生疏與幽怨，有的，只是淡淡的不舍和依戀。
　　我靜靜地站在砧板前，感受著茉莉傳給我的溫暖，微微壹笑。
　　月子說的對，我的付出得到了回報。
　　是最好的回報。
　　雨還在下。
　　好像我人生中的每壹次的離別，都少不了它。
　　“爸爸，如果我以後嫁不出去，妳會要我嗎？”
　　“呵呵，想什麽呢？妳這麽漂亮，肯定會有人要妳的。”
　　“如果，沒人要呢？”
　　“那妳就留在我身邊，我照顧妳壹輩子好了……”
　　“爸爸，謝謝妳。”茉莉的臉貼著我的腰。
　　“爸爸，我愛妳……”
　　像風壹樣飄搖的我們，像雲壹樣聚集在壹起，最後又像雨壹樣點點墜落，在晴空烈日下緩緩蒸發，消散為無形……
　　雨都下了這麽久了。
　　也該盡了吧。
　　可是，為什麽，晴天還沒有來到。
　　來到這條雨聲和時間交錯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