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貓膩

歷史軍事

  壹段可歌可泣可笑可愛的草根崛起史。   壹個物質要求寧濫勿缺的開朗少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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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松煙洗新甕

將夜 by 貓膩

2018-6-14 09:02

  老人回到臨四十七巷老筆齋的時候,桑桑還蹲在竈前,蹙著眉頭看著燃燒的柴火,專註認真思索平日裏學到的那些神術。
  “吃飯吧。”老人說道。
  桑桑先前壹直在出神,竟是沒有察覺到老人離開了壹段時間,聞言壹怔站起身來,看著老人被雪水打濕的邊緣,隱約明白了什麽,唇角緩緩翹起,笑了笑。
  老人也笑了笑,坐到了桌子旁邊。
  桑桑沒有問他離開老筆齋去做了什麽,給他盛了壹碗飯,然後把黃花魚熱了熱,夾了壹條最肥美的擱到他碗中的飯堆上,又淋了壹勺鮮美冒著熱氣的湯汁。
  “中午吳嬸弄了什麽菜?”
  “蒜茸油麥菜。”
  桑桑問道:“好吃嗎?”
  老人回答道:“還成……不過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沒有在菜裏放鹹魚。”
  桑桑擡起頭來,疑惑問道:“為什麽要放鹹魚?”
  老人不解,看著她的小臉說道:“可妳上次做油麥菜的時候就放了的。”
  桑桑低下頭去,說道:“小時候少爺做油麥菜的時候,連蒜茸都沒有。”
  老人怔了怔,感慨嘆息道:“嗯,我記起來,小時候在道觀裏吃的青菜,連油都很難見著,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臨到老了,反而有些貪圖這些身外的享受。”
  “少爺說這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每個人都壹樣,老師妳不用自責。”
  桑桑安慰他。
  ……
  ……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老人便爬起床,把桌上的被褥仔細疊好,放回陳物架後的角落,然後推開老筆齋鋪門,看著遠處的晨光,瞇起了眼睛。
  昨夜桑桑轉述寧缺的那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莫名讓他有所觸動,他發現自己有些太過貪圖老筆齋裏的生活和日子,竟是忘了尋找黑夜的影子。
  晨間吃的還是酸辣面片湯,吃完後老人準備去刷碗時,桑桑示意她來,讓老人去休息。老人笑了笑,說今日他準備出門逛逛,中午可能不回來吃飯了。
  “出去逛逛也好,整天悶在家裏也不是個事。”
  桑桑想了想,從腰帶裏掏出粒碎銀子遞給他,叮囑說道:“逛累了想在茶鋪坐坐就坐坐,別舍不得錢,只是別走太遠,若是記不得路了別不好意思問人,長安城裏的人很熱情,實在不行,妳隨便找個賭坊報齊四爺的名字,自有人送妳回來。”
  老人懼女徒嘮叨,接過碎銀子仔細放進懷裏,連連應是後出了門。
  離開臨四十七巷,他壹路向北而去,由東城過皇宮出經玄武門出了長安城,來到城北壹處被冬雪覆蓋的小山上。登高望遠,自然能見極遠處,老人沈默無語望向北方,只見那處晨星黯淡,似乎漸要被昊天光輝融進自己的光明身軀。
  ……
  ……
  南門觀後園的梅枝上積著極淺的細雪。
  國師李青山懶懶靠在窗臺,看著梅枝上的雪和似乎永遠不會綻開的小苞,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聲回蕩在幽靜的道觀殿宇間,聽上去異常痛苦。
  松開掩住嘴唇的手帕,雪白手帕上殷殷鮮紅血跡似梅花盛放,他惱火看了壹眼窗外的梅,訓斥道:“該在冬天裏開卻總不開,偏讓妳家道爺先開幾朵。”
  南門道姑道僮們沈默守在殿外,臉上滿是憂慮神色,卻沒有壹個人敢進去。
  何明池端著藥碗走了過來,示意壹位師姐把自己腋下的黃紙傘拿走,走上深色光滑的桐木地板,走到李青山身後痛聲說道:“師父,您不能再起卦了。”
  李青山接過藥碗緩緩飲盡,把染了血的手帕反疊,拭去胡須上留下的藥汁,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弟子,面無表情說道:“衛光明昨夜現了身,果然還在長安城裏,方位限在三坊之間,只是隱約間有離去之意,這件事情要抓緊。”
  何明池接過藥碗,說道:“軍部和天樞處都已經開始做準備,只是擔心驚動那人,所以暫時還沒有進香坊以北街巷搜尋,如今只有師伯壹人在那方。”
  想著師兄此時正孤身壹人在東城裏尋找那個強大恐怖的家夥,李青山沈默了很長時間後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揮手示意殿外眾人散開,弟子退下。
  ……
  ……
  壹輛黑色的馬車在長安東城的街道上緩慢行駛,如果不湊近去看甚至親自用手去摸,那麽很難發現馬車車廂竟是由鋼鐵鑄成,上面還刻著壹些繁復難言意味的紋路,特制的車輪碾壓在堅硬的石板路上轆轆作響,顯得沈重無比。
  馬車裏的顏瑟大師斜靠在錦繡軟座間,三角眼裏射出的目光透過窗簾貪婪地搜索著光明大神官的蹤跡,蒼老猥瑣的面容上哪裏看得到什麽沈重。
  若真能相遇那便打上壹場,若真打不過對方死便死俅,蹬著腿兒咽了氣兒也算不得什麽太重要的事情,只要是人總有那壹天,更何況老道爺我有了傳人。
  壹年前新建的春風亭飛檐在窗外掠過,顏瑟大師忽然想起朝小樹,然後想起自己那個壹去便無音信的徒兒,那徒兒是書院二層樓學生,大師自然懶得擔心他的安危,只是想著可能沒有機會再見面,不免覺得還是有些遺憾。
  便在這時,他想起寧缺離開長安城之前,曾經很慎重地請托自己幫著看護那個叫桑桑的小侍女,只是這些日子都忙著那事,竟是忘了去看——老道搖了搖頭,心想今日既然剛好要在東城尋那老家夥,辦完正事後去看壹眼也好。
  ……
  ……
  今天最先來到老筆齋的人不是顏瑟大師,也不是在長安城外眺北歸來的老人,而是壹個年輕的胖子,當那胖子從馬車上跳下來時,臨四十七巷的街道石板雖然沒有像地震般顫動,但他圓臉畔的肉卻著實蕩漾了很久。
  年輕的胖子推開緊閉的老筆齋鋪門,壹屁股坐進寧缺慣用的圈椅,覺得大腿邊的肉被夾的有些生痛,惱火地吐噥幾句,然後大聲喊道:“上茶。”
  他倒真是渾沒把自己當外人。
  桑桑正在後院裏準備松枝薰臘肉,這是她剛跟吳嬸學的手藝,準備弄上幾十斤給寧缺壹個驚喜,忽聽著前面傳來喊聲,心想鋪門最近壹直關著的,不由有些詫異,取了塊毛巾,壹邊擦手壹邊走進前鋪,在第壹時間把鋪門關上。
  那年輕胖子看著走過來的瘦黑小侍女竟是不理自己,先去關鋪門,不由微微壹怔,旋即蹙起眉頭說道:“大白天的鋪門關著,怎麽做生意?”
  桑桑解釋道:“若開著鋪門,呆會兒門檻會被來搶書帖的人踩破。”
  年輕胖子楞了楞,心想確實是這道理,竟是忘了寧缺現在在長安城裏的偌大名頭,看著小侍女問道:“我叫陳皮皮,妳可曾聽寧缺說過?”
  桑桑聽著這名字倒沒有什麽吃驚的意思,微福行禮說道:“桑桑見過陳公子。”
  陳皮皮揉著肉而可愛的圓下巴,上下打量著身前這個瘦矮的小丫頭,忽然搖頭說道:“寧缺要我照看果然有道理,雖說本天才生就氣度不凡,壹看便知非俗世凡濁人物,但妳這樣終究還是太過輕信,恐怕會出問題。”
  桑桑說道:“我知道妳就是陳皮皮。”
  她去過幾次書院,然而二人卻從未朝面過,陳皮皮相信自己傲視群儕的記憶力絕對不會出問題,不解問道:“妳憑什麽肯定本天才就是本天才?”
  桑桑看著他認真解釋道:“少爺經常提起妳,他說像妳這麽胖但偏生不難看,絕不猥瑣惡心,甚至還可以說好看的人不多,所以我知道妳是妳。”
  陳皮皮揉著下巴的右手微微壹僵,心想不知道平日裏寧缺在這小侍女面前怎樣毀謗自己,又覺得這句評價雖然提到了胖但似乎又有些受用,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說這些了。”
  陳皮皮咳了兩聲,扮出嚴肅成熟的模樣,看著桑桑說道:“今日我來此地,自然是應寧缺的要求前來看妳,畢竟我身為師兄有這個責任和義務。”
  他很希望桑桑能流露出感動的神色,但桑桑很明顯沒有這種反應,只是面無表情看著他輕聲道了聲謝,然後去給他泡了碗廉價的花茉兒。
  陳皮皮看著她背影說道:“小師弟說過要請我來這裏吃頓飯,他說妳的手藝不錯。”
  桑桑看著他胖乎乎的臉,蹙眉心想難怪會生成這副模樣,卻沒有留客的意思,把茶碗擱到他身旁,輕聲說道:“少爺回來後,桑桑給陳公子做飯吃。”
  這話想表達的意思很明顯很清楚,寧缺請妳吃飯那得等他親自開口,妳這樣貿然闖上門來討吃食,那是門兒也沒有。難道多雙筷子不用多加菜?以您這體形得至少加兩菜吧?如果還非得是肉菜,那得多花多少錢?
  聽著這話,陳皮皮的自尊好受打擊,看著碗裏的茉莉碎瓣,臉上的肥肉更是微微抽搐起來,只好決定實話實說:“寧缺說這間鋪子裏藏著壹個比我更聰明的人,我想來想去總覺得這不可能,所以我想來證實壹下。”
  桑桑看了壹眼鋪子四周,沒有發現藏著什麽人。
  陳皮皮捂著額頭,無奈說道:“他說那個世間最聰明的人就是妳。”
  桑桑怔了怔,心想寧缺成天只會說自己笨,怎麽會贊自己聰明?
  雖然被少爺稱贊世間最聰明讓她很高興,但她還是很困惑於這個說法,蹙著眉尖想了半天忽然想到壹些往事,微羞說道:“我不聰明,只是記性比較好。”
  陳皮皮看著她輕蔑壹笑,說道:“便是記憶力,我也不信世間有人比我更強。”
  桑桑低頭望向探出棉裙下擺的小巧鞋尖,完全沒有與他爭辯的意思。
  “寧缺修行不行,見識也是差到了極點,本天才的天才曾經得到昊天道門承認,便是書院後山也都公認,也不知道他究竟怎麽想的,居然敢說妳比我更強。”
  陳皮皮見她如此反而愈發不忿,惱火道:“看小鞋做啥?難道我會給妳小鞋穿?”
  雖然知曉寧缺和這位陳公子親厚,但聽著他嘲諷自家少爺,性情寧靜甚至有些木訥的桑桑竟是有些生氣,不再看自己腳上穿著的繡花小鞋,擡起頭來看著陳皮皮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道:“我的記性也是得到渭城公認的。”
  這是壹句實在話,在渭城生活的那些年裏,她永遠是最受歡迎的公證人,因為她的記性最好而且又不會撒謊,只不過渭城和知守觀……這兩個地方的層次相差未免過於遙遠了些,但桑桑的神情卻還是那般認真,沒有壹絲窘迫,仿佛是要告訴陳皮皮,既然渭城公認我記性好,那麽便是真的好。
  世間但凡公認這種事情,只要出現兩個人,那麽他們彼此之間壹般都不會互認,這大概便是武無第二的道理,尤其是面對桑桑這種性情,陳皮皮想要證明自己比她更聰明記性更好,但靠嘴皮子那是沒有任何用處,總得拿出些真本事。
  “我們來比比。”陳皮皮說道。
  桑桑沒有與人比試什麽智商或者說記憶力的興趣愛好,想著後院裏的臘肉下的松枝正在煨煙,哪裏會答應他的要求,自行走回後院,拿木棍挑了挑松枝讓煙更大些,然後從廚房裏拿出壹個新甕蹲到井邊認真的涮洗起來。
  前些天她燉了壹鍋雞湯,老人喝的很開心,胡須上蘸了很多湯汁。她想著少爺也愛喝自己燉的雞湯,待他回來後再用舊甕燉雞湯分量可能不夠,所以她去安平坊壹間小店裏買了個新甕,想著以後燉雞湯時壹燉便是兩甕,大概應該夠喝。
  陳皮皮看著小侍女忙碌的瘦小背影,死乞百賴地糾纏不停:“我不管,今天妳必須拿點什麽東西打敗我,不然我可不依,鋪子裏有書沒?我們兩個比背書,誰要是輸了誰就請客吃飯,如果覺得沒意思……我們賭銀子!”
  聽著銀子二字,桑桑洗甕的手忽然停住,回頭看了陳皮皮壹眼。
  然後她站起身來,把被冰冷井水刺激的有些發紅的小手在圍裙上胡亂擦了擦,轉身走進了臥室,片刻後又走了出來,小臉微紅,有些羞澀又遺憾說道:“少爺那些符書我看不懂,別的書我又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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