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貓膩

歷史軍事

  壹段可歌可泣可笑可愛的草根崛起史。   壹個物質要求寧濫勿缺的開朗少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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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夜海泛粥及舟

將夜 by 貓膩

2018-6-14 09:02

  雪中溫泉,發著汩汩的聲音,微燙的水裏不可能有魚,那便是氣眼正在吐著泡泡,寧缺想著老師融壹溫泉,居然連這種細節都沒有遺漏,再想著先前心中的警惕不安,情緒變得愈發復雜,沈默不語良久。
  桑桑感受到他情緒的變化,抱著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就像過去那些年裏壹樣不說話,但確保他悲傷或難過時,能夠確認自已的存在。
  她的頭發剪短後,不再像小時候那般黃萎弱細,變得烏黑了些,此時被水打濕後黏在頰畔,看著添了幾分秀麗。
  因為溫泉裏的沈默和異樣的情緒,還有那抹不知從何而起的對別離的恐懼,寧缺覺得自已的懷抱很是空虛,想要擁抱,於是他把桑桑緊緊地抱進了懷裏。
  兩個人熱泉中相擁著,然後開始親吻,撫摸。
  “妳們還沒有成親吧?”
  便在這時,夫子的聲音從隔壁那眼溫泉裏傳了過來。
  桑桑被驚醒,趕緊離開他的懷抱,把不知何時滑落的毛巾提到微微隆起的胸上,面色微紅,不知是羞的還是熱的。
  寧缺轉頭望向雪後喊道:“訂親的時候,您可是批準了的。”
  夫子說道:“訂親和成親可是兩個概念。”
  寧缺說道:“不就是差壹個拜天地的程序?這時候夜天雪地,我和她拜拜便是。”
  夫子說道:“有我在還用得著拜什麽天地?而且昊天在上,它可不見得喜歡看妳們兩個人真的成親。”
  寧缺笑了起來,心想桑桑是冥王的女兒,自已和她成親,要獲得昊天的祝福認證,確實是有些不妥當。
  然後他忽然想到自已先前和桑桑說的憂慮,沈默想著,莫非老師已經提前確認了那道不安的情緒,所以想在離開之前看著自已成親?
  ……
  ……
  夜穹裏的星光變得明亮了些,雪海畔的坳灣裏,白霧蒸騰,沒有紅燭,也沒有知客,只有站在雪堆上的夫子,和跪在雪堆下的壹對小兒女。
  此情此景,頗似仙境,稍微有些遺憾的是,仙境裏的三個人,穿的都不怎麽周整,看上去和那些傳說中的仙人沒有什麽關系。
  夫子用壹件大毛巾裹著,天寒地凍,他的身上依然熱氣蒸騰,就像是只白灼的魚,從毛巾邊緣滴落的水,落地而冰。
  寧缺和桑桑跪在雪堆下,對著夫子磕了三個頭,便算是拜過了長輩天地。
  他們直起身來,額上發端殘著雪屑,卻發現夫子已經不在雪堆之上,那裏只剩下壹張快要被凍成冰塊的濕毛巾。
  夫子的聲音混著馬蹄聲,從雪海深處傳來。
  “好好洞房吧,沒有人會鬧妳們,我騎馬出去玩會兒。”
  ……
  ……
  壹夜無言。
  寧缺醒來時,天還未亮,依然壹片漆黑,他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如今的熱海已經近乎永夜,想要看到太陽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桑桑還在睡,不知夢見了什麽,在他懷裏拱了拱,咧嘴笑了起來,露出兩顆潔白的門牙,看著就像只小灰兔般可愛。
  帳蓬外傳來壹道極香的味道。
  寧缺知道老師回來了,趕緊把桑桑搖醒,開始洗漱穿衣。
  夫子用昨夜剩下的牡丹魚骨,熬了壹鍋魚粥。
  桑桑掀開厚重的毛氈,走出帳外,寒風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走到鍋旁,接過夫子手裏的活兒,臉上微羞的神色,漸漸變為平靜。
  與桑桑的平靜相比,寧缺臉上的傻笑掛了很長時間,直到吃完魚粥,桑桑去溫泉收拾碗筷時,他依然還在傻笑。
  夫子拿著牡丹魚的尾骨剔牙齒,壹邊剔壹邊看著他說道:“妳今年不過二十出頭,怎麽感覺像是壹間著了火的老房子?”
  寧缺咳了兩聲,說道:“壹起過了十幾年,哪有您說的這麽誇張?”
  夫子忽然壓低聲音,好奇問道:“感覺怎麽樣?”
  寧缺看著他手裏拿著的那根魚尾骨,無奈說道:“看看您現在這樣子,哪裏像是書院院長?人,不能為老不尊成您這樣吧?”
  夫子把魚骨扔進雪裏,說道:“我可不沒有窺淫癖,只不過妳這事兒太罕見,要知道妳和她的洞房,將來是必然要上史書的,所以細節妳得記清楚。”
  寧缺不明白夫子這句話的意思,而且他有些累,所以又去補了壹覺。
  大黑馬也在帳蓬裏補覺,它昨夜在雪海之上狂奔百裏,也很疲憊,而且覺得很是羞恥,雖說夫子不是普通人,但被壹個赤裸的老男人騎了壹夜,終究還是羞恥。
  ……
  ……
  正午時分,熱海畔依然壹片昏暗,根本找不到太陽在哪裏,壹行人離開荒人部落放棄的定居點,繼續向北進發。
  據寧缺所知,人類所抵達的世界最北端,便在這片極北寒域,也就是熱海北緣,所以他很好奇,北面的世界是什麽模樣,而且有些不明白,歷史上那麽多強大的人類,為什麽沒有探索過熱海的北面。
  直到他看到那座雪峰。
  昨天在熱海畔的時候,他也曾經往北看過,卻什麽都沒有看到,然而今日離開熱海不遠,這座雪峰便進入了他的眼簾,仿佛是撞進來壹般,顯得格外詭異。
  那座雪峰陡峭高聳,在星光散發著幽幽的光芒,高不知多少萬丈,從雪原處望去,只覺得峰頂仿佛已經要刺到夜穹壹般。
  寧缺去過很多名山大川,其中最著名最高險的,自然便是岷山北麓,或者說天棄山脈,然而和這座雪峰相比,天棄山要顯得矮太多。
  “從南方任何壹個地方往北走,只要壹直不停走,都會走到這座雪峰下。”
  夫子擡頭看著星光下的雪峰,說道:“當年熱海畔日照充分的時候,這座雪峰會顯得更加壯觀,單憑人力,沒有人能爬得上去,所以這裏便是最北端。”
  寧缺註意到這句話裏的兩個重點,首先是任何地方往北走,都會走到這座雪峰之下,其次是單憑人力,沒有人能夠爬得上去。
  那麽能爬過去的人,還能算是人嗎?
  當黑色馬車出現在雪峰的另壹面,出現在壹片黑沈的海前時,寧缺看著前方夫子高大的背影,心裏想著這樣的問題。
  那是壹片汪洋大海。
  之所以海洋的顏色是黑的,這是因為這裏沒有碧空,沒有任何陽光,雖然星星顯得更加清晰明亮,但變得少了很多。
  寧缺知道自已看到的畫面,是人類所有典籍上都沒有記載過的地方,所以他很震撼,而更令他震撼的是,這片黑海裏有壹艘船。
  這艘船很大,大黑馬可以在甲板上盡情奔馳。
  寧缺站在船舷旁,看著夜穹下那座雪峰,震撼的無法言語。
  夫子走到他的身旁,擡頭看著漆黑的夜穹,說道:“黑夜便是從這裏開始,然後逐漸向南蔓延。”
  寧缺望向他,問道:“老師,這艘船是……”
  夫子說道:“很多年前,我擔心被昊天找到吃掉,壹直想著怎麽逃,怎麽躲,我心想既然這裏是黑夜的開端,應該離冥界最近,冥王的力量最強,昊天的力量很難延伸到這裏,所以我在這裏造了只大船,準備若昊天來吃我時,我便逃到這裏來,乘舟泛於黑海之上,然後再也不出去。”
  寧缺怔住了,通過這番話,便能推想過去千年裏,老師始終活在昊天的世界裏,那該是怎樣的焦慮與不安。
  “後來我變得更強了些,不再時刻擔心被昊天找到吃掉,這艘船自然沒有了用處,不過我忽然發現這裏的夜很幹凈,很適合觀星,所以又過來了,而且真的乘舟往汪洋深處去旅行過壹次,沒想到那次旅行,卻讓我發現了壹些很有趣的事情。”
  “什麽事情?”
  “這個世界不是平的。”
  “老師,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我帶妳來這艘船上,就是要讓妳明白。”
  “明白什麽?”
  夫子說道:“為什麽要與天鬥,當然是因為昊天要吃我,但像酒徒和屠夫這兩個老鬼懦夫都能躲這麽多年,我壹樣也能躲,大不了學佛陀那樣閉眼去俅。我之所以要與天鬥,還有壹些在我看來更重要的原因。”
  “什麽原因?”
  “以前在書院後山,我說過我在這個世界很多地方看過日落日出,包括這片海洋,當時這裏還有日出,在陽光的照射下,這片海洋是透明的,看上去就像是無盡的深淵,太陽便落在這片海洋裏。”
  “當時妳說過月亮是太陽的反射,我說太陽沒有真正的朝升暮落,我還說如果這個世界是個球就通了,現在看來,至少證明了我先前說過,這個太陽是假的。”
  “除了觀日,我也觀星,我在書院後山觀星,也在這艘大船上觀星,因為這裏的星星比較少,而且明亮清晰,我對妳說過,無論多少年前還是多少年後,這些星星始終停留在它們原先的位置,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
  “妳後來做了壹個觀星鏡,在鏡中觀察,星星的大小依然沒有變化,不像人與景物可以被放大。那麽這說明,夜穹裏的這些星星的位置是固定的,與地面之間無限遠又無限近,無法用距離來做計量。”
  “老師,能簡單點嗎?”
  “簡單來說,這是壹個封閉的世界。”
  “再簡單點兒?”
  “這是壹個沒有邊界的世界。”
  “您先前不是說封閉?”
  “只有沒有邊界,始終相貫,才是封閉。”
  “星星所在的夜穹不是邊界?”
  “沒有人能夠觸到,那便不是真正邊界,只是妳眼裏和心裏的邊界。”
  “老師,越說我越糊塗了。”
  “昊天不想被人打破邊界,所以它不肯讓人看到邊界。”
  “於是?”
  “於是,這證明了這是壹個封閉的世界。”
  “您又繞回來了。”
  “不錯,就像這個世界壹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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