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貓膩

歷史軍事

  壹段可歌可泣可笑可愛的草根崛起史。   壹個物質要求寧濫勿缺的開朗少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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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四章 袖卷風雪入城去

將夜 by 貓膩

2018-6-14 09:02

  雪如大幕落下,落在城墻根下,在南門前壘出壹道約半人高的雪線,壹名書生不知何時來到了此間,沈默站在雪線之前。
  他還是穿著那身舊棉襖,只不過現在棉襖上全部是被劍割開出來的口子,數百朵棉花從裏面擠出來,在雪風裏微微顫抖著。
  數日來流的血,有的已經被山河間的風吹走,更多的則是凝結在綻開的棉花上,顯得烏黑難看至極,再加上手中的木棍被砍出了很多道淺淺的劍痕,讓他看上去就像是被惡狗追了很多天的乞丐。
  只不過此時的形容雖然有些狼狽,但他神情依舊寧靜,依然給人壹種由內至外非常幹凈的感覺,就如此時緩緩飄落的初雪。
  他看著觀主說道:“長安城是書院選擇的最後決戰地。”
  觀主看著他,說道:“我首先選擇了這裏。”
  大師兄請教道:“為什麽?”
  觀主說道:“因為這座城現在已經攔不住我。”
  大師兄問道:“那為何您現在才來?”
  “因為直到此時,這座城才攔不住我。”
  觀主手握道劍,看著面前這座雄城,說道:“妳們書院在等,我也在等,妳們在等這座城恢復,我則是在等這座城衰弱。”
  大師兄說道:“看來是您等到了您想要的結果。”
  觀主說道:“對於這個結果不需要感到意外。我為了破這座陣,準備了很多年時間,夫子離開人間,便再也沒有人能夠改變這個進程。”
  “無論順之逆之,天意總是難違。”
  他看著雪線之前的大師兄,說道:“這道雪線攔不住我,書院也攔不住我,殺死妳,然後毀了驚神陣,壹切便結束了。”
  說完這句話,他向長安城走去。
  南門外的官道地面上覆著壹層淺淺的雪,當觀主的右腳剛剛落到地面,甚至還沒有在淺雪上留下痕跡的時候,他便停下。
  他只走了壹步,更準確來說他只走了半步。
  觀主低頭望向地面。
  他穿著布鞋。
  布鞋的旁邊有壹顆很小的石子。
  他看著那顆石子微微皺眉。
  然後他收回右腳,重新站回原先的地方。
  觀主向四周望去,註意到長安城南門四周,不知何時多出了千百塊石頭,那些石頭或大或小,或棱角鋒利,或渾圓如卵。
  但無論是何等形狀的石塊,都在散發著壹股極為強烈的倔強不平之意,那股氣息顯得那樣的沈默而不甘,直似要充斥整片天地。
  那道氣息是那樣的鮮明,那樣的沈默而堅定,以至於長安城南的天地氣息裏,都被硬生生塞進了無數的障礙,呼吸都無法暢快。
  因為這些石頭的存在,天地之間自然存在的那些冥渺的通道,都像呼吸壹般變得無法暢通,換句話說,在這片石頭的世界裏沒有無距。
  初雪落了壹夜,長安城南的數千塊石頭,看上去就像是穿著白色盔甲的士兵,那些大石頭則像是北方的雪原巨狼,肅殺之意十足。
  觀主看著這些石頭,忽然笑了起來。
  他去過荒原上的大明湖,而且不止壹次,自然知道塊壘。
  用塊壘來破除無距,書院行事果然有意思。
  然則他哪裏會懼?
  他沒有向前踏步。
  他靜靜站在這些石頭裏,等著書院的下壹步。
  大師兄向前走了壹步,便在微雪間消失。
  觀主知道他沒有進入無距,而是塊壘隔絕了光線,隔絕了視線。
  在這片嶙峋石陣裏,彼此都看不到彼此,所以他什麽都沒有做,只是安靜地等著,等著書院向自已發出攻擊。
  雪依然在緩慢地飄落,微渺清美,只是快落到地面時,便忽然消失,然後在數丈外,或者數十丈外落下,感覺非常詭異。
  有壹片薄雪順著黑色的城墻落下,便落在了城外的觀主身上。
  隨著這片雪落下的,還有壹根短木棍。
  木棍破風無聲,就連天地間那些阻塞難受的氣息,都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依循著自然裏風雪的流動,無跡可循而至。
  觀主的眼眸微亮。
  這記木棍看似簡單尋常,在他看來,卻要比塊壘大陣更令人驚艷——數日之前才學會打架,如今居然能夠施展出如此境界。
  論到學習的速度,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夠和此人相提並論?
  觀主舉劍迎向身前的風雪,心想如果夫子登天再晚上十余年,以這種恐怖的學習速度,只怕自已再難像現在這般壓制對方。
  道劍破風刺雪而去,便在看似空無壹物的落雪間,點中那根木棍。
  這是來到長安城後,劍與棍的第二次相遇。
  與第壹次相遇時,滿城落雪如幕的震撼畫面截然不同,這壹次劍與棍的相遇,顯得那般的寧靜溫柔,就像是初雪落進湖面,將融未融。
  南門前的千百塊石頭,散發著嶙峋生硬的氣息,而當劍棍相遇之時,壹道極清柔的氣息,瞬間把塊壘陣的氣息沖淡。
  劍棍相遇在空中,相遇在壹個點,靜止不動,在那個點周遭的數丈空間裏,所有的事物都靜止,無論是風還是雪。
  雪花不再落下,靜止在空中,畫面顯得格外詭異——然後那些雪花片片破碎,從邊緣開始碎起,直至雪花中心,碎成最細微的粉末。
  如粉般的碎雪,紛紛揚揚落下,灑在觀主和大師兄的身上。
  大師兄的棉襖上又多出了無數道裂口,鮮血再次流出。
  有風雪自地面起,在大他的身周吹拂,如同壹雙無形之翅,推動著他滿是傷痕的身體,如流雪驟退,退出塊壘,進入長安城內。
  觀主微微皺眉,有些意外。
  城南有塊壘,眼中無距卻有距。
  這對他有很大的影響,對對方的影響更大。
  但既然書院想到破除無距的方法,那麽必然還會有後續的手段,所以他任由粉雪臨身,準備迎接書院的下壹個動作。
  然而書院什麽都沒有做,直接退入長安城內。
  既然如此,他便要進長安城。
  要進長安城,需要先破身前這片嶙峋亂石。
  觀主揮袖,卷起千層雪,又如流雲。
  官道旁,壹塊重數萬斤的巨石,隨袖風而起,遠遠落在極遠處的田野裏。
  他再次揮袖,又有巨石飛起。
  他舉步向城門走去。
  壹路行走,壹路卷袖如雲,壹路石飛陣摧。
  何以澆塊壘?
  當年軻浩然入魔宗山門,以劍破之。
  他則是以袖卷之。
  這不代表現在的觀主比當年的軻浩然強,最重要的是,城南的塊壘大陣,遠不如大明湖底的塊壘大陣強大。
  他是道門領袖,對魔宗的研究非常深,他知道真正的塊壘,必然是全部由頑劣不堪的石頭組成的世界,城南雖然有千百頑石,但卻不是壹個世界。
  不是壹個完整的世界,便有空間。
  有空間,便能行走,便能有更多的空間。
  城外落石聲聲,風雪漸驟,青衣漸近。
  城墻上,莫山山鬢間夾著雪花,唇角溢著鮮血,臉色微白。
  觀主隨意揮袖,閑庭信步,塊壘陣破。
  ……
  ……
  走進南門,便走進了長安城。
  朱雀大道上沒有壹個行人,安靜無比,只有雪在不停落著。
  觀主行走在筆直的朱雀大道上,神情悠閑。
  他看著道旁的建築,看著街道中央沒有被積雪完全掩住的雕刻,看著那些黑色的檐角,積雪的舊瓦,就像壹個普通的遊客。
  “原來長安城是這樣的。”
  很多年前,還是孩童的時候,他曾經隨家中長輩來過壹次長安城,只是年月太過久遠,他早已沒有了對這座城的具體記憶。
  後來他開始修道,便再也沒有來過長安城。
  因為他壹朝修道,便很強大,在沒有受到邀請的情況下,長安城不會允許他進來,更關鍵的是,夫子壹直在長安城南的書院裏。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無論修道,男女,還是別的什麽事情,都是如此。
  所以他很喜歡長安城。
  遺憾的是,這座城不是他的,所以他只好把這座城毀了。
  他想這座城想了很多年。
  他想毀這座城想了很多年。
  今天他終於走進了這座城。
  不免有所感慨。
  他擡頭望向不停落雪的天空,說道:“如果妳在天上看到這幕畫面,會不會後悔離開這個人間太早了些?”
  便在這時,朱雀大道上忽然響起蟬鳴。
  從高空落入城中的雪花,仿佛也多了壹層明亮,變成了薄薄的蟬翼。
  時已入冬,初雪已至,哪裏來的蟬?
  觀主微微偏頭,側耳相聽,眼中終於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確認塊壘攔不住自已,便當機立斷放棄,讓書院撤入長安城內,利用這座城本身的力量,能夠做出這種決斷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
  他知道長安城裏肯定有些很有意思的人在等著自已。
  但他沒有想到,居然這麽有意思。
  原來這才是書院最後的底氣。
  “西方有蟬,匿於泥間二十三年,待雪山冰融洪水至,方始蘇醒,於泥水間洗澡,於寒風間晾翅,振而飛破虛空。”
  觀主看著長街那頭的風雪,平靜說道:“原來妳也在這裏。”
  雪雲漸厚,遮蔽天光,寒蟬淒切,響徹長安城。
  壹名小姑娘從風雪裏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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