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 撕了舊紙，歸京

　　回家的道路總是那般漫長，而且總是會不停遇到阻攔。
　　當皇後壹行抵達長安城北十四裏地的驛站時，又被人攔住。這壹次攔住他們的不是太監，也沒有軍隊，是十余名白發蒼蒼的大臣。
　　那些年老的大臣，跪在皇後娘娘的馬車前，代陛下和監國傳旨，請皇後娘娘暫時不要進城，且在西山別宮居住。
　　看著眼前這幕畫面，寧缺不禁有些佩服李漁，這幾年很多老臣因病去世，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個地方找出這麽多年老德高身體卻像腐木壹般的大臣，在跪在地上的這些老臣中，他甚至還看到了六皇子曾經的老師。
　　老臣們老淚縱橫，白發隨秋風亂顫，真是令見者傷心，聞者落淚，說天下之危局，道國勢之艱難，發自肺腑，言出本心。
　　負責護送皇後壹行的鎮北軍騎兵統領犯了難，這些老大人沒有做任何事情，也沒有請出旨意，只是跪在車隊前面，他們總不能真抽刀把對方砍了。
　　寧缺卻不在乎這些，向那些老大人走了過去。
　　此時長安城裏的人們，都已經知道，護送皇後娘娘和六皇子南歸的，除了鎮北軍的騎兵，還有書院十三先生寧缺。
　　陳公公在良鄉石橋上的悲慘遭遇，證明了寧缺心如鐵石，冷血無情，更不會被朝廷裏的那些繁文縟節所限制，所以看著他走過來，那些正在痛哭勸諫皇後的老大人們嚇了壹跳，便是連哭聲都止住了。
　　為首那位老大人姓魏名節臣，年齡最大，資歷最老，去年受陛下三番相請，才返回長安城，接替了金祭酒病逝後留下的官職。
　　魏節臣老祭酒，站起身來，看著寧缺斥道：“妳要做甚？”
　　寧缺說道：“我在良鄉做了甚，老大人難道不知。”
　　老祭酒從袖中取出壹張紙，像對待最珍稀的寶貝壹樣小心翼翼攤開，舉到他面前，嚴肅說道：“妳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麽？”
　　那張紙早已發黃，不知有多少年的歷史。
　　紙上寫著壹行字。
　　“書院弟子嚴禁幹涉朝政。”
　　寧缺發現竟然是老師的筆跡，不由微怔。
　　老祭酒厲聲喝道：“見著夫子鐵律，書院弟子還不下跪！”
　　寧缺像看白癡壹樣看了他壹眼。
　　老祭酒見他毫無動靜，臉色變得異常難看，說道：“難道妳敢違抗師命！”
　　寧缺伸手把那張黃紙奪了過來，唰唰兩聲，幹脆至極地撕成四半，然後揉作壹團，隨手扔進官道旁的水田裏。
　　場間所有人都驚呆了。
　　就連車裏的皇後娘娘，都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我書院弟子，最擅長的就是違抗師命。”
　　寧缺看著老祭酒說道。
　　老祭酒哪裏見過這等狂悖無行的人物，氣的渾身發抖，伸出手指指著他的臉，悲痛說道：“大唐怎麽有妳這樣目無師長之人！真是氣死老夫也！”
　　“我只不過撕了張老師隨手寫的便箋，皇宮裏那位連自已父親的遺詔都改了，怎麽沒見老祭酒您氣死？還是說您主要氣的是，手裏再也沒有老子的墨筆？想要的話過兩天我從書院給您帶壹份，或者我親自寫壹張，我的字可比老師強。”
　　寧缺平靜說道，臉上沒有任何嘲弄的神情。
　　然而愈是如此，他的這番言語顯得愈發尖刻。
　　老祭酒收回手指，捂著胸口，痛苦地喘息著，斷斷續續說道：“妳這個小人！院長就算在天上，也不會饒過妳這個孽徒。”
　　寧缺喝道：“那個老家夥把我們扔下自已上了天，妳以為他還能管得了我？有本事妳把他從天上叫下來，我感謝妳壹輩子。”
　　“夠了。”
　　皇後在馬車裏說道：“不要為難老大人，沒見他身體難受？”
　　寧缺平靜說道：“那就趕緊氣死，死了就不難受了。”
　　壹片嘩然。
　　官員們群情激憤，撐著老邁的身軀站起身來，扶著搖搖欲墜的老祭酒，連聲痛斥，不知從哪裏學的脾氣，竟是寧死也不讓皇後的馬車過去。
　　寧缺手落在刀柄上。
　　皇後忽然開口說道：“我在驛站歇息壹日。”
　　寧缺明白了她的意思，說道：“那我先進長安城。”
　　他翻身上馬，準備離開。
　　朝廷可以用各種方法阻攔皇後娘娘歸來，卻沒有任何人，任何辦法，能阻攔他。
　　那些老臣見勢不可挽，站在道畔，紛紛痛罵此人冷酷無情，不識大局。
　　寧缺收疆停馬，轉身望著這些老臣，說道：“我的冷酷，這個世界還沒有看到，好好保重身體，以後妳們會慢慢看到的。”
　　西陵神殿大軍，已然抵達青峽。
　　七枚大師，已然來到西軍帥營之前。
　　金帳王庭的鐵騎，繼續南下。
　　大唐的東疆，已然快要變成焦土。
　　正是風雨飄搖之時。
　　寧缺背著壹把樸刀，提著壹個木匣。
　　走進了落日下的長安城。（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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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書房是皇宮裏寧缺最熟的地方。
　　他看著案幾上的鎮紙，發現上面不知何時多了道裂痕。把木匣擱到案幾上，拍了拍，說道：“陛下，咱們回來了。”
　　在這個房間裏，他看到陛下寫的花開彼岸天，於是寫了魚躍此時海五字，從那壹刻開始，他便和這個皇宮擁有了很親密的關系。
　　長安城便是驚神陣。
　　這座大陣是師傅顏瑟交到他的手中，但實際上也是陛下的意思，事關國之安危，當然要由壹國之君做最後的決定。
　　換句話說，在很早之前，陛下便把長安城，把大唐托付給了他。
　　這些年，寧缺在不停地成長，但距離能夠承受這種重任，還有很遠的距離。
　　他以為自已本來還有很多時間，卻沒有想到，夫子先走，然後陛下也如此突然地離開，於是這份重任便提前來到了他的肩上。
　　禦書房的門被推開。
　　李漁走了進來，容顏有些憔悴。
　　她看著案幾上那個木匣，緩緩跪倒。
　　寧缺站在壹旁，靜靜地看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李漁站起身來，眼眶微紅，愈顯憔悴疲憊。
　　寧缺說道：“如果陛下還活著，他對妳壹定非常失望。”
　　李漁微微壹笑，笑容很是淒清，說道：“妳呢？是不是也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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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這段就是古龍，好像我每本書都會有這樣壹個鏡頭，男主角總會提著壹個箱子或是匣子走進某座城市，那便是生死壹戰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