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芙雷婭

　　蘇菲感到自己作了壹個長長的夢，在壹片幽靜黑暗的環境之中，夢中的壹切都顯得光怪陸離。然而只有壹輪黑色的月，壹片漆黑的湖中央壹座靜靜矗立的高塔壹直貫穿這個夢的始終。
　　月亮是否象征著什麽，高塔又象征著什麽？還是僅僅是壹個噩夢而已？
　　蘇菲不知道，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會醒來，這樣的狀態壹直持續到他在迷迷糊糊中聽到壹段對話——
　　“芙雷婭。”
　　“布裏登，聯系上了嗎？”
　　這是壹個女孩子的聲音，明快、吐詞清晰——
　　“沒，有壹群怪物把守著大道。我們找不到馬登大叔他們去哪裏了，還有這個家夥……”
　　第二個聲音還是壹個孩子，聲音的源頭轉向了他。蘇菲心中微微壹跳，似乎可以感到有壹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這目光像是壹道聯系這個世界的紐帶，使他的身體漸漸發沈，下壹刻年輕人才反應過來——那是重力。
　　蘇菲現在終於確認了，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身體了，雖然全身上下還是不聽使喚。
　　他的呼吸不由得有壹些紊亂，他死了麽？
　　“他是傷員，照顧好他。”女孩的聲音答道。
　　傷員？
　　這是在說他麽？
　　是了，他受了重傷。他的思路清晰起來，之前發生的壹切像是早期電影壹樣壹幅幅呈現在他的腦海中，從他借由那個叫做布蘭多的年輕人的身體重生的壹刻開始——蘇菲沒想過自己有壹天竟然能豁出生命去幹壹件事，那看起來不像是壹個宅男該有的決斷。
　　但他終歸是成功了，瑪莎在上——
　　“芙雷婭，他醒了。”那個小孩忽然說道。
　　“什麽？”
　　“我看到他眼皮動了。”
　　“不可能，他受了很重的傷，馬克米說……誒！”
　　很重的傷？
　　的確，布蘭多本就身受重傷，後來他開啟死硬能力時又身中三劍。他記得清楚，在小腹與右胸每壹記皆為貨真價實的刺穿性傷害。
　　蘇菲心中活絡起來，心意壹動，四周的聲音壹下變得明晰。驚慌失措的嚷嚷，燃燒時的劈啪作響，金屬碰撞與腳步聲匯聚在壹起掩過了之前的對話。周圍的溫度也漸漸升高了，起先他感到壹股溫暖的熱度舔著他的臉膛，但過了壹會，這溫度逐漸發燙起來。
　　熱。
　　他眨了眨眼睛，吃力地撐開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壹張少女吃了壹驚的臉。
　　那個應該叫做芙雷婭的少女，蘇菲對她的第壹眼印象完全符合他心中對於那個明快、清晰的聲音的主人的想象：淺棕色的頭發，明亮的大眼睛，長發由後簡練地束成壹條長長的馬尾，襯托著充滿了英氣的臉蛋。她埋著頭正在打量他，而同時蘇菲也在打量她。她穿著壹套貼身的灰白皮甲，裏面是壹件厚厚的棉布衫，左肩上帶著壹個袖標——上面用土制顏料畫著壹枚漂亮的黑松葉。
　　布契的民兵。
　　他又留意到少女手中的佩劍，中世紀西歐長劍，劍護手上的鐵盤上有壹枚火焰徽記。
　　炎之聖殿的標記。
　　他視線上移，看到對方另壹側肩頭和左胸處血跡斑斑的繃帶。
　　經歷過戰鬥麽？
　　每壹個細節都逃不過蘇菲的眼睛——
　　……
　　當他蘇醒時，四周壹下子安靜下來。
　　“這是……什麽地方？”
　　“羅曼呢……咳咳！”蘇菲壹開口就感到嗓子像是掉進了壹塊烙鐵，灼痛且發幹。胸口壹絲絲的疼痛逐漸延及全身，他忍不住輕輕咳嗽起來。
　　但森林中幽幽如寂，回應他的只有從於松山脈壹帶傳過來的風聲。然而風聲穿過戈蘭黑松厚厚的針葉，已經變得細微而柔和了，沙沙作響，仿佛流淌在耳邊的小河壹般。
　　沒有人答話。
　　“他醒了。”
　　“真不敢相信，那樣的傷還能活下來。”
　　“是回光返照吧……”
　　然而周圍的竊竊私語才傳到他的耳朵裏。蘇菲有些疑惑，這是什麽情況，這些人應當是布契的民兵罷？他是被對方救了？
　　那麽商人小姐呢？
　　計劃成功了麽，那個馬登隊長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麽？
　　他忍不住側過頭。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壹團明亮的篝火，火光在他的視野中跳躍著，火星沿著黑松升騰而上，消失在漫漫夜空中。
　　“妳醒了？”那個女孩終於反應過來，趕忙攔住他：“等等，妳別動，這裏是布契，妳記起來了嗎？”
　　“布契……布契。”蘇菲反復念著這個地名。
　　“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他吐了壹口氣，照理說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無論是以遊戲還是以現實中的經驗來看。
　　唯壹的可能是除非羅曼小姐真找到了生命藥水。
　　“小菲尼斯和馬克米在不遠處的森林裏發現了妳們。”芙雷婭好奇地打量他，這個叫做布蘭多的年輕人雖然來到他們村子已經快有壹年，但其實對方和村子裏的其他年輕人接觸並不是太多。
　　他總是壹個人呆在自己那間陰森的屋子裏，只有偶爾才會陪羅曼壹起到附近鎮上去。
　　附近地區就是傻子都知道這個年輕人對那個做著商人夢的女孩子有意思，當然後者本人除外。
　　芙雷婭想到這裏就不由得再看了對方壹眼，總帶著壹絲懷疑。
　　“妳們？”蘇菲反問。
　　“妳和羅曼，真懷疑妳們怎麽逃出來的。”女孩忍不住嘆了壹口氣。
　　“她怎麽了？”
　　“她很好，妳放心，比妳要好壹萬倍。妳還是多多關心壹下自己的情況吧。”芙雷婭撫了壹下額頭，又輕聲問：“不過她總吵著要去村子裏，妳知道這是怎麽壹回事嗎？”
　　蘇菲壹怔。
　　也就是說他還沒使用過生命藥水，那自己的傷？就像是壹種本能反應，他下意識地打開自己的屬性介面，幽綠色的數據流淌在他的視網膜上，在人物狀態那壹欄他目瞪口呆地看到這樣壹行小字：
　　生命（瀕死、虛弱）：10%（包紮狀態，每天恢復1點生命）
　　不可能！蘇菲第壹個反應就是自己是在做夢，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狀態，四處致命傷，還附帶大出血，無論從那壹種狀態來看都應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怎麽會還有10%的生命？
　　蘇菲甩甩頭，試圖讓自己的思路清晰壹些，但卻看到那個女孩在壹邊壹臉緊張：“別動，妳傷得很重……”
　　“放心。”他下意識地擺擺手。
　　蘇菲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雖然有壹些疑惑，但是現在他的狀況既不是失血狀態，又沒有其他異常，雖然仍舊處於虛弱、瀕死狀態之中——但他明白這急不來，只能依靠慢慢調養。
　　因為傷勢處於穩定狀態，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
　　而這也是他最疑惑的地方，這傷勢是怎麽自動穩定的？不屈天賦可以沒有這個能力！
　　“妳——！”芙雷婭忍不住瞪大眼睛，她還沒見過這麽不要命的。
　　壹開始大家都以為這家夥死定了，沒料到他竟然能蘇醒過來，單單是這樣本身就應當要感謝瑪莎大人垂青了不是嗎？
　　問題是這可惡的家夥還是壹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自己的生命要好好珍惜才對啊。
　　“妳給我躺回去！”女孩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壹口氣，咬牙切齒地命令道。
　　蘇菲壹楞，忍不住看了對方壹眼。這女人是什麽毛病？
　　“妳、妳也接受過民兵訓練吧？我叫芙雷婭，是布契民兵第三分隊的隊長，現在我要求妳暫時聽我的命令。”芙雷婭臉紅了壹下，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沒問題嗎？”
　　“妳是芙雷婭？”蘇菲壹驚，下意識地脫口問道：“芙雷婭·艾麗西亞，出生於朔花之年，父親是大騎士埃弗頓？”
　　“誒，怎麽？”女孩被壹連串的問題弄得壹楞：“不，不對，我父親只是鎮子上的木匠……”
　　周圍忽然響起壹陣哄笑。
　　“芙雷婭，這小子的搭訕技巧很高嘛。”
　　“妳要小心哦，大姐頭。”
　　“少說兩句沒人拿妳們當啞巴，馬克米，艾克！”芙雷婭沒好氣地回過頭去，瞪了那邊的幾個年輕人壹眼。
　　而蘇菲同樣也在借著這個機會側過頭打量這些人——這個民兵分隊有七八個人，符合埃魯因的編制，不過隊長竟然是壹個女人，而且還有壹個毛頭小鬼……
　　他看著身邊這壹高壹矮的“婦孺”，壹時有些感慨，看起來似乎只是壹個特例，但事實上從側面反應出埃魯因經過常年戰爭已經衰弱不堪了。
　　接下來看似表面光鮮的中興，會榨幹這個國家的最後壹點元氣。
　　蘇菲忍不住嘆了壹口氣。
　　他從頭到尾見證了這段歷史，沒料到這壹世竟要重新經歷壹次。不過他或許能改變壹些什麽，他有些出神地看著自己身邊的這個女孩子——
　　沒錯了，芙雷婭·艾麗西亞。埃魯因的最後壹位將領，後來被稱為王國的女武神的人物。她是“火之權杖”埃弗頓的女兒，早年遺失在鄉間，後來得到攝政王公主的賞識才壹躍成為這個國家最頂端的幾顆新星之壹。
　　沒想到她也經歷過這場戰爭——
　　可惜，現在還不是讓對方掌握主動權的時候。蘇菲明白自己必須為自己的安全負責，當然也是為了這些年輕人的生命負責。
　　“妳在看什麽？”芙雷婭回過頭，壹接觸到年輕人的目光不禁壹楞。
　　那目光不是欣賞，也沒有傾慕，仿佛把她當作壹種很奇怪的動物壹樣，對了，是在參觀。
　　可哪有參觀人的，又不是動物。
　　“妳還沒見過死人對嗎？”蘇菲忽然問道。
　　“啊？”
　　“我是說，妳害怕看到人死嗎？”
　　“不，我只是……”少女怔了壹下，壹時語塞。
　　“那我受的傷也與妳沒什麽關系，我可以坐起來嗎？”蘇菲認真地反問。
　　“不，不可以。”
　　“為什麽？”
　　芙雷婭失語，她的確是害怕。她害怕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無論是任何人也好——比起未來那個高高在上，籠罩著無數光環的女武神，現在的芙雷婭還不過是壹個純樸的鄉下女孩而已。
　　沒經歷過戰爭的殘酷，還單純憧憬著世界的善良壹面。
　　蘇菲微微壹笑。他也沒見過死人，但要算上在“琥珀之劍”中的閱歷他要是現在的芙雷婭兩倍還不止。
　　他至少經歷過失去的痛苦。
　　對於過去的人和事的思念在記憶中輾轉反側，讓人煎熬、仿徨，正是這樣的感情才讓人成熟起來，懂得珍惜。
　　但也種下仇恨。
　　“所以說，也不過是壹個小丫頭而已嗎。又有什麽能力讓我聽命於妳呢，芙雷婭小姐？”
　　“妳、妳——”
　　蘇菲知道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對自己沒有好處，他又瞥了壹眼自己胸前的繃帶，馬上換了壹個話題道：“我身上的繃帶是妳們打的？”
　　“是大姐頭打的，我們這裏只有她會急救。”旁邊那個毛頭小鬼搶著答道，他好奇地看著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對方好像果然經驗老到的樣子。
　　布拉格斯的民兵就是和他們這些小地方比不壹樣。
　　“僅僅只能勉強止血而已，妳不要想隨便亂動，我可不想再幫妳打壹次。”芙雷婭馬上提醒道。
　　除了止血之外，繃帶的回復效果只能產生壹次作用，這蘇菲當然清楚。
　　不過他這次禮貌地答道：“謝謝，雖然手藝次了壹些——”
　　“……”
　　瑪莎在上啊，芙雷婭深深地吸了壹口氣。這壹刻她簡直有壹種想把這個笑嘻嘻的家夥掐死的沖動，他究竟想要幹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