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三百九十三章 覺悟（四）

　　在黑暗中，格裏菲因看到昏迷不醒的芙蕾雅，她爬過去，推了推這位來自布契少女的身子，低聲呼喚她的名字。但芙蕾雅身上綁著厚厚的繃帶，那是從附近鎮子上找來的婦女粗手大腳的手藝——這也是巫師們按照安蒂緹娜的要求，所給予她們的最低限度的照顧。
　　格裏菲因感到芙蕾雅的呼吸十分微弱，並且時斷時續，她用冰冷的手摸了摸女騎士的額頭，滾燙發熱。她的傷口化膿並發炎了，那條狹長的劍傷靠近肺葉與心臟，格裏菲因受益於王室教育所獲得的博物學與醫學知識告訴她，這樣程度的傷口感染很有可能要了這位女武神的命。
　　這個發現令格裏菲因心急如焚，她緊緊握住芙蕾雅的手，女騎士需要壹位合格的神官，或者至少是壹個能夠施展治愈法術的牧師來為她穩定傷勢，但外面的人未必會顧及她們的死活，何況營地中的士兵與那些有學識的巫師們不同——這些沒受過多少教育的貴族私兵本身就是潛在的危險。
　　那個帶她們來這裏的巫師已經警告過她，讓她們盡量不要離開自己的帳篷，否則後果自負。
　　在黑暗中，格裏菲因公主終於想起來了什麽，她的手沿著自己的脖子壹寸寸摸了下去，終於在鎖骨的位置摸到了那條項鏈的墜子——或許是出於自信，也可能是根本就沒把她這個“侍女”放在眼裏，巫師們沒有對她進行搜身，只拿走了她和芙蕾雅隨身的武器——包括獅心劍在內。
　　格裏菲因的心仿佛安定了下來。
　　那條項鏈曾是她的生日禮物，在她七歲的生日時，她的父親鄭重地交給她的。這條項鏈在關鍵時刻可以救她壹命，每個王室成員都有類似的東西，哈魯澤有壹枚與這條項鏈壹套的戒指。
　　那也是兩姐弟的證明。
　　她用手將那條項鏈從衣服下面小心地提了出來，用手捧著那枚亮閃閃的墜子，將它放到芙蕾雅的胸口上——但正是這個時候，森林中好像起了壹陣強風，刮得帳篷烈烈作響，然後營地方向便傳來雜亂的人聲馬嘶，那些響動很快便連成了壹片。
　　格裏菲因驚得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起頭來向營地方向看去，營地傳來的光仿佛變得更亮了，天邊似乎都燃燒了起來。
　　這響動很快化為了廝殺聲，公主立刻明白營地遭到了襲擊，但她還不敢確定攻擊者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盟友，但眼下的紛亂卻讓格裏菲因心中隱隱壹動，察覺到這可能是壹個機會。
　　可她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遠處忽然傳來了壹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很快便倒了近前。帳篷外面傳來壹聲呵斥，然後是怒罵，接著長劍交鳴，打鬥，短促的慘叫，最後以壹聲重物落地的聲音結尾。
　　格裏菲因的心壹瞬間便提了起來，她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姑娘，自然外面發生了什麽。這時“呼”壹聲輕響，帳篷被壹個渾身上下臟兮兮的貴族劍士掀開來，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看到帳篷內的場景，不由得吹了壹聲口哨：“喲呵，這裏竟然還有兩頭漂亮的小母鹿。”
　　格裏菲因看到對方的裝扮，心就沈了下去，但她堅持站了起來，沈聲喝問道：“妳們是什麽人？”
　　“哈哈。”那個貴族劍士用壹種貪婪的目光打量著公主殿下的身段：“妳以為妳是誰，小姑娘，埃魯因的公主殿下嗎？”
　　說罷，他伸手壹把抓住格裏菲因的肩膀，便要將她按倒在地。格裏菲因驚怒之下竟差點忘記了反抗，撕拉壹聲她便感到自己胸前壹涼，那壹瞬間十年如壹日訓練的本能回到了她的身體，公主殿下像是壹頭矯健的母豹般弓起身子，擡腳壹記膝撞撞在那個惡心的男人胯間。
　　那男人從喉嚨深處發出壹聲低沈的哀嚎，他痛苦之下憤怒地想要卡主格裏菲因的脖子，但半精靈少女後靈巧地退壹步，壹手擋住胸前的口子，壹手閃電般伸手握住對方腰間的劍柄，拇指壓下卡稍，反手抽出利劍。
　　電光火石般的動作那貴族劍士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向前撲了過來，但格裏菲因公主已經手握利劍壹劍刺入了他的胸膛。
　　那男人發出壹聲嘶啞的哀嚎，不甘地看了她壹眼，才重重地倒了下去。
　　帳篷內的打鬥終於引起了外面的註意，外面的叛軍士兵們紛紛怒罵著壹擁而入，但格裏菲因此刻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她揮劍斬斷從外面刺進來的長矛，然後連續兩劍刺倒兩個亂軍的士兵，這時候外面的士兵才發現原來他們惹到的不是壹頭毫無抵抗能力的小母鹿，而是壹頭正在露出爪牙狩獵的雌豹。
　　那壹刻格裏菲因也終於承受不住，她看了看壹地的屍體，屈辱感與刺痛同時湧上心頭，讓她壹下子跪坐在地上。這幾乎是她第壹次親自殺人，染滿的鮮血讓她只感覺惡心作嘔，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殺了這麽多人，那些人壹定不會放過她。
　　她坐了好壹陣子，直到四周重新沈寂下來，然而又過了好壹會兒，格裏菲因仿佛才從壹片空白的狀態中反應過來。她仿佛感到四周有些冷，哆嗦著地爬到芙蕾雅身邊，抱起女騎士，打開墜子，那墜子中竟是個晶瑩的水晶瓶。
　　那水晶瓶中盛滿了血紅色的液體，格裏菲因公主撥開玻璃瓶塞，將壹小半血液倒在芙蕾雅胸口上。
　　然後她又掰開女騎士發白的嘴唇，往裏面倒了壹些血紅的液體，可惜無濟於事，液體很快便從女騎士口中溢了出來，順著嘴角滑落。
　　公主殿下見狀猶豫了片刻，但她忽然舉起瓶子仰頭將裏面的液體壹飲而盡，然後用手捧住芙蕾雅的臉蛋，毅然地嘴對嘴吻了上去。
　　壹片黑暗中，格裏菲因幾乎是有些羞澀地伸出舌頭，將嘴裏的液體壹點點地渡了過去——兩個女孩子的舌頭彼此無意識地交纏在壹起，這樣的動作讓公主殿下感到臉頰壹陣滾燙，過了好壹會兒，她才聽到女騎士低沈地呻吟了壹聲。
　　公主殿下好像受驚的小鹿壹般彈了起來，她微微喘息了幾口，回過頭。在外面的微光之下，她臉頰壹片火紅，雖然對方只不過是個女孩子，但這樣大膽的動作還是有些超出了她想象的極限。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呆了好壹會兒，才意識到什麽，趕忙向外面看了看——帳篷四周除了散落的長矛之外，空無壹人。遠處有兩具屍首，早已斷氣了多時，這時候格裏菲因才確認營地方向的確是發生了什麽，看起來有些貴族私兵已經乘亂逃了出來。
　　確定了這壹點，她趕忙縮回帳篷，抱起有些沈重的女騎士，然後吃力地將她向後拖去。兩人很快就來到了帳篷的後面，這裏同樣空無壹人，顯然正是她們最好的逃亡機會。
　　不過格裏菲因公主背起自己的女騎士的時候，下意識回過頭看向了營地的中央，那裏此刻正火光沖天，人影憧憧。她不知道幕僚小姐現在怎麽樣了，襲擊者究竟是誰，他們會不會救下安蒂緹娜？
　　但她回想起幕僚小姐站出來的那壹刻，所看向她的溫柔目光，心中不由得壹陣動搖。
　　她幾乎搖晃了壹下，但咬了咬牙，還是快步向著不遠處的森林跑了過去。營地方向雖然壹片大亂，但肯定有巫師會註意到這邊，她必須得趕在那之前進入森林中，最好是能遠遠地逃開。
　　但事情並不像她想象中那麽圓滿。
　　她才剛剛跑出去幾步，身後便響起了壹聲怒喝，黑暗中升起了壹道明亮的光，從那個方向射了過來。
　　身後傳來箭矢破空的聲音，羽箭幾乎是擦著公主殿下的臉頰飛了過去，有壹些甚至沒入灌木叢中。格裏菲因咬緊牙關，縱身壹個飛撲撞入那邊的歐石楠叢中，荊棘刮得她的臉頰火辣辣的生痛，但她卻小心地護住失去意識的芙蕾雅，然後爬起來重新向前跑去。
　　但正是這個時候，壹陣念咒的聲音響了起來，是魔法！半精靈少女心中只感到壹陣絕望，那是她絕對不可能躲得開的攻擊。
　　“我要死在這裏了嗎？”她心中忍不住大聲吶喊道：“父王陛下？”
　　但仿佛是回答她的問題，前方忽然射來了壹道銀光，格裏菲因還未反應過來，那利嘯便與她錯身而過，射向了她身後的巫師。
　　壹聲慘叫，那巫師翻身倒地。而壹道銀色的身影同時來到格裏菲因公主身邊，壹手壹個，將她和芙蕾雅提上了馬背。
　　“布倫希德爾女士？”格裏菲因壹看到那渾身包裹在銀色火焰之中的馬王，便明白是誰救下了自己。
　　布倫希爾德指點了點頭，用有壹些空洞的聲調回答道：“我和姐妹們感到灰松堡方向的動亂，便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是遲了壹步，所幸還好妳和芙蕾雅逃了出來，公主殿下。”
　　“原來真是妳們在攻擊那些人的營地，布倫希德爾女士！”格裏菲因急切地說道：“安蒂緹娜小姐她還在那幫人手中，請妳們務必要救她出來。”
　　“我們會的。”布倫希爾德答道：“不過可能性很小，對方很強，有個巫師甚至在我之上，所幸我們都是靈體，法則巫師們拿我們也沒什麽辦法。”
　　格裏菲因完全怔住了。
　　比布倫希爾德女士還強的巫師，那豈不是極境的存在？可埃魯因怎麽會有極境巫師的存在？
　　而且聽起來，那些巫師每壹個的實力都說不上弱，否則單單壹個極境的巫師，也擋不住女武神騎手們從營地中救人。
　　“他們究竟是誰？”她不由得喃喃道。
　　“他們很有可能是布加人，公主殿下。”布倫希爾德語調平靜地回答道：“是灰法師和秘境律行者，是薩薩爾德人的壹支。”
　　格裏菲因聽不懂什麽是灰法師，什麽又是薩薩爾德人，但她卻聽得懂布加人。她忍不住瞪大了秀美的銀色眸子，吃驚道：“布加人，可布加人為什麽會對埃魯因出手。”
　　對於這個問題，布倫希爾德也無法回答，她很快就帶著格裏菲因與芙蕾雅飛出了對方的追擊範圍，她在此之前已經吹響了長號，讓女武神騎手們返回匯合。
　　禦風駒在壹片林間空地中落下，女士將公主殿下輕輕放下，然後又放下芙蕾雅，才開口問道：“領主大人在離開之前讓我和姐妹們聽從您和芙蕾雅女士的指揮，現在我們應當怎麽做，公主殿下妳有什麽想法？”
　　格裏菲因有些虛脫地後退了壹步，她撫平被風吹得雜亂的銀色發絲，下意識向芙蕾雅看去。生命之水的效果已經開始產生作用，女騎士緩緩眨了眨眼睛，似乎正在蘇醒過來。
　　芙蕾雅感到自己作了壹個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在戰鬥中身負重傷，幾乎快要死去。布蘭多將她摟在懷中，還親吻了她，那個夢境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她差點都不願意就此醒來。
　　不過她醒來的時候，最先看到的卻是布倫希爾德與她熊熊燃燒的英靈戰馬，然後才是壹旁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她虛弱地喊了壹聲。
　　記憶好像流水壹般回到了她的心靈深處，女騎士吃力地支起身子來，看了看四周：“大家呢，安蒂緹娜呢，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安全的地方。”布倫希爾德答道。
　　“安蒂緹娜她被那些人帶走了，那些巫師們把她當作了我。”格裏菲因走過去扶住芙蕾雅，細細地將整件事向她述說了壹遍：“他們要將安蒂緹娜帶到庫爾克堡，如果她的身份壹旦暴露，就立刻會有生命危險。”
　　“怎麽會這樣。”芙蕾雅壹臉焦急：“我們必須得救出安蒂緹娜，她從布拉格斯開始就壹直追隨領主大人了，我們絕對不能失去她。”
　　“我壹定會救出安蒂緹娜小姐的。”格裏菲因公主答道：“芙蕾雅，我向妳保證。”
　　“可是那是布加人，他們怎麽會與我們為敵？”
　　“我們必須立刻返回瓦爾哈拉。”格裏菲因深深地吸了壹口氣，自從明白敵人是那些白銀的後裔，她就已經完全清楚了眼下的事態：“現在只有瓦爾哈拉，才有力量救回安蒂緹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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