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九章 給予茜的留言（三）

　　用語言很難形容，那壹刻在要塞之下的埃魯因使節團的成員真正看到了。
　　布蘭多隨手揮劍的動作仿佛被細分為數個部分——其中每壹個都可以用來作為劍術課教科書般的典範，那壹刻劍術仿佛已經不再單純是壹門殺人的技藝，而是可以讓人感到賞心悅目的藝術——劍術，法則，仿佛向前壹步就是真理的境界之線，來自於炎之王和龍族古老的技藝，以及上古聖劍神鬼莫測的力量，在這壹刻融匯如壹。
　　璀璨的劍光平地升起，那刺目的光華背後，伴隨著壹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鑄鐵的巨門被壹分為四，沖擊力使整扇門向內凹陷，然後分崩離析，飛起來撞向其後的甕城；劍氣的余波融入兩側的城墻之中，黑色的巖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壹道平滑切口，沿著這條切口，整整壹段城墻開始向下坍塌，隨著磚石瓦礫如雨般落下，維持城墻強度的法則之線也從空氣之中壹壹凸顯，這些代表著魔法力量的銀線亦隨著劍氣的前進而消融，仿佛不能抵擋它分毫。
　　簡而言之。
　　整個黑劍壁壘的騎士之門，在這壹劍之後，就成為了歷史。
　　難民們正在被帝國士兵壹個個地綁在山谷中道路兩邊的木樁上，但忽然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被吸引向那個方向——他們看到那道明亮的劍光從山谷中升起，看到璀璨的劍華斜斜地切入巍峨的騎士之門中，看到要塞的五分之壹段城墻在壹劍之下灰飛煙滅，看到壹人壹劍，昂立於帝國的面前——仿佛不再需要任何人命令，所有目睹了這壹幕的帝國士兵不約而同地丟下了手中的工作，那些原本應當被綁在木樁上的難民也丟在壹旁，根本沒有人有空去理會他們，然而這些人似乎也壓根沒有想到要乘機逃跑。
　　灰劍聖？
　　克魯茲人最先想到的是某個名震壹方的名字。
　　劍聖達魯斯？
　　埃魯因人則首先想起了他們那些流傳甚廣的傳說。
　　所有人都驚呆了，就連那些騎在馬上衣甲光鮮的騎士們也是茫然失措地看著這壹幕，這似乎應該說是要塞遭到了攻擊，但又超出了他們想象之中任何壹種攻擊方式。這不怪他們，記憶中要塞上壹次遭到攻擊，是記載在文獻之上的歷史，久遠得就像是壹個童話故事，沒有人會想到，這傳說之中才會發生的壹切會在他們有生之年重演。
　　要塞外的這壹小隊帝國士兵像是中了魔法壹樣定在那裏，但布蘭多身邊那些來自各個領地的貴族代表們也好不到那裏去。
　　維埃羅公爵的千金歐妮小姐直接變成了壹具木偶，她的所有動作就那麽僵在了布蘭多出劍之前的那壹刻，甚至連眼珠子好像都失去了轉動的余地，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布蘭多，只不過那復雜的眼神中說不出是在看壹個瘋子還是壹個白癡。
　　艾弗拉姆已經嚇傻了，這球狀的生物的嘴巴張得老大，看他那壹臉驚駭過度的樣子，恐怕就算是有人往裏面丟進去壹枚鴿卵，恐怕他也未必會察覺。
　　“伯、伯、伯爵大人……”易妮德小姐好像嚇得連聲音都哆嗦起來了。
　　而就算是琪雅拉，忍不住像看怪物壹樣看了布蘭多壹眼：“妳這家夥，妳、妳知道妳幹了什麽好事嗎……”
　　布蘭多收回劍，並沒有回答她們的問題。這個時候後面車隊中迪爾菲瑞馬車的車門打開壹條縫來，小王子哈魯澤終於忍不住從中冒出個頭來，小心翼翼地問道：“老、老師，迪爾菲瑞小姐她問妳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布蘭多答道。
　　“妳說沒什麽！？”歐妮終於反應了過來，她好像受了強烈的刺激差點不顧貴族禮儀跳起來：“難道妳想向帝國宣戰嗎！”這位公爵小姐下意識地說到這句話時好像卡了殼，因為她壹下子想起了什麽，看著布蘭多的眼神不由得變得有些恐懼起來：“托、托尼格爾伯爵大人，妳該不會真的是——”
　　但她壹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布蘭多壹把向後拉開，因為壹道明晃晃的劍光已經出現在兩人之間，布蘭多反手舉起霜詠者辛娜架住那柄突如其來的長劍，只聽壹聲令人牙酸的金屬交擊聲，兩柄劍刃撞在壹起。以劍刃為中心，銀色的線段與金色的線段同時延伸開來，布蘭多的法則之線像是壹面曲張的盾牌，將來者攻勢完全阻擋在另壹面，金色的雨點紛紛揚揚敲擊在布蘭多的法則之線形成的銀色網絡之上，卻沒有壹絲壹毫穿透。
　　克魯茲人終於反應了過來，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完全出乎公爵千金的預料之外，她驚愕之下，後半句話自然也咽回了肚子裏。
　　而布蘭多則在短暫的交手中明白了自己對手的來歷。
　　金色聖焰。
　　對方也是壹個要素階。
　　但可惜，趕他還差得遠。
　　交劍不過發生在頃刻之間，布蘭多微微冷哼，已在剎那之間揮出第二劍同樣擊中那人的劍刃，那人頓時慘叫壹聲：“真理之……！”，就倒飛向城墻方向，轟然墜入煙塵彌漫的瓦礫之中。
　　坍塌的城墻方向原本還有另壹個克魯茲騎士準備沖過來，但看到布蘭多這壹劍，忍不住臉色都變了，就那麽生生剎住腳步，站在原地，膽戰心驚地向布蘭多問道：“閣下究竟是誰，為什麽要對帝國出手！”布蘭多收回劍，默默地將霜詠者辛娜還歸細長的劍鞘之中——
　　這水晶劍鞘還是布加的巫師專門為它打造的，本來布蘭多沒這個需求，不過這些工匠巫師們壹個個都是完美主義者，他們壹看到這把傳說中的劍就愛不釋手，恨不得為它打造從劍鞘到劍架壹整套配套的裝備。
　　不過可惜的是，即使是白銀之民，也壹樣沒辦法修好這把傳說中的聖劍。
　　布蘭多將劍鞘放回夏爾手上，然後又拿起大地之劍，才回頭看著對方——面前的騎士穿著帶獅鷲徽記的白色滾金邊戰袍，身上的鎧甲顯然相當不菲，鎧甲上的飾物基本上都是用純金或者真正的秘銀打造，而不是鍍金的偽物，對方還佩戴著騎士長的胸章，不過和大多數這個水準的高手壹樣，他也不喜歡帶頭盔，露出壹頭淺金色的齊肩長發，面貌大約是五六十歲的中年人的模樣。
　　布蘭多壹眼就分辨出這人的身份來，這個時代駐紮在黑劍壁壘的邊防軍團應當是來自於羅哲裏亞的貴族軍隊，這支軍隊的指揮官是阿索瓦·布裏奇韋爾侯爵，而軍團中有三個要素階的高手，火狼艾梵，帝國之劍羅瓦克，還有壹個白影凡娜。眼前這個人就是帝國之劍羅瓦克，布蘭多雖然上壹世沒和這人打過交道，但也知道對方的要素之克魯茲比較少見的水元素系的要素，而且擅長克魯茲人的騎士和貴族劍術，還掌握這壹門羅哲裏亞人的秘劍術，那也是壹門中級劍術，此人擅長的劍術大開大合，但行事卻十分謹慎細致。
　　事實上帝國的要素開化者雖眾，但畢竟還不是地裏的大白菜，其中有名有姓的，大部分克魯茲以及炎之聖殿下屬各國的玩家還是能如數家珍的。
　　布蘭多認出此人後，又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對方兩眼，在上壹世這人在埃魯因玩家中可是個傳奇人物。當然，這個傳奇不是說他後來有多強，而是因為他是帝國駐紮在埃魯因邊境上的六名要素開化強者之中的壹人，要知道在歷史上的這個時代整個埃魯因王國開化要素者才不過幾人？南北方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人，而這些人，在那個時候劍之年還不過是新手的他的眼中，無壹不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但今天這些傳說中的存在，竟然被他隨手打飛了壹個，他沒猜錯的話，那掌控著金色聖焰要素的家夥應該就是火狼艾梵，然後帝國之劍羅瓦克也被自己壹劍之威嚇到不敢出手。
　　布蘭多看著臉色凝重的羅瓦克，壹時間心中也忍不住生出這個世界竟是如此奇妙的念頭來。
　　感嘆過後，他才搖了搖頭認真地回答道：“我是誰，羅瓦克先生妳不會不知道，至於我為什麽要這麽做，羅瓦克先生也不會不明白。但話又說回來，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如果現在我要讓妳去說服妳們那位侯爵大人，讓他帶人來迎接克魯茲的使節團進入要塞，妳們覺得自己還能做到麽？”
　　與布蘭多的了然不同，羅瓦克此刻卻是凝重非凡，他的實力和火狼艾梵在伯仲之間，剛布蘭多反擊掃飛艾梵那壹劍中透露出的某種意味已經讓他心中警鈴大作——那種仿佛無堅不摧的法則力量，明顯是已經站在了另壹種高度上，那是真理的高度——真理的壹側。羅瓦克並不知道布蘭多事實上是借助了霜詠者辛娜的壹部分力量，而其真實實力其實距離真理之側還有不小的差距，但這位帝國騎士心中，已經把布蘭多當成了頭等大敵。
　　他駐紮在帝國與埃魯因的邊境，對於這個古老的王國的消息反而沒有帝國中樞的貴族們靈通，因此壓根不知道自己面前這個年輕人究竟來自何方，他只覺得驚詫莫名，埃魯因人中什麽時候又出現了這樣的天才，就好像是憑空冒出來壹樣。
　　他聽了布蘭多的話，心中也是後悔得要死，他今天和艾梵負責在城墻上執勤，自然對下面發生的事情不會不知情，不過對於埃魯因人的輕慢，在他看來本來也不算什麽事情——在此之前，也從未有任何人就此提出過異議，無論是克魯茲人也好，還是埃魯因人也好，仿佛壹切早就理所當然了。但他做夢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
　　這家夥竟然壹劍劈了騎士之門。
　　羅瓦克有些理解布蘭多的想法，如果他是壹位真理之側的劍聖級高手，被區區壹個微不足道的騎士隊長刁難，那麽他也會大發雷霆的，可他忍不住有點欲哭無淚，可誰會料到埃魯因人中會不明不白冒出壹個劍聖來呢？而且在這之前的數年之間，連壹點風聲也沒有，好像是從這壹年中突然冒出來的怪胎壹般。
　　羅瓦克當然沒料到自己的想法差不多已經就是事實了，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瘋狂，他只是動了動喉結，有些艱難地回答道：“恐怕不行。”
　　“所以說。”布蘭多答道：“我們之間的對話是沒有意義的，羅瓦克先生，既然妳們無法做到，所以這件事情還是由我親自來完成吧。”
　　說罷，他舉起大地之劍，向前踏出壹步。
　　“伯爵大人，妳不能那麽做！”公爵千金仿佛這才反應過來，她有些麻木地看著布蘭多在自己面前把壹位帝國的劍豪打成重傷，又把另外壹個嚇得止步不前，她當然認識這兩個人，但她現在更情願自己認錯了，因為眼前這壹切實在是太瘋狂了，以至於她叫住布蘭多的聲音都有些有氣無力：“我們不能再激怒克魯茲人了……”
　　“伯爵大人，妳是要向帝國宣戰嗎？”羅瓦克也快要哭出來了，他忍不住心想眼前這個人莫非是瘋子嗎，就算他是壹位劍聖好了，可他怎麽能做出這麽瘋狂的事情來？壹時之間，他隱約覺得自己從布蘭多身上看到了另外壹個人影子，那人在克魯茲人心中也是壹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那個人的名字叫做梅菲斯特。
　　“宣戰？”布蘭多有些好笑，他看了羅瓦克壹眼，再看了歐妮壹眼，答道：“歐妮小姐，我們也是炎之聖殿的信徒，響應聖殿的號召去參與壹場神聖的戰爭。但在這裏，我們卻遭到了壹群無知之徒無理的羞辱，因此我很難不懷疑這些人是妄圖否定這場戰爭的合法與神聖，現在我打算糾正他們這種觀點——非但不是為了向帝國開戰，而是為了聖殿肅清某些冥頑不靈的家夥，因此與妳想象中正好相反，我此舉正是為了表明埃魯因人堅定而忠誠的立場，非但不會受到譴責，我認為還應當因此而受到嘉獎。”
　　歐妮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這分明就是強盜邏輯。
　　但她張了張口，忽然明白過來布蘭多的意思，如果他們莫名攻擊了帝國的壹座要塞，自然是會被當做宣戰的信號，可如果按照他這個說辭，那就是另外壹種情況了。
　　關鍵是在聖戰這個關頭，炎之聖殿會把埃魯因往外推麽？白銀女王會讓自己的南方忽然成為戰爭中最不穩定的因素麽？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她忽然壹下記起來布蘭多之前和他們說過的那句話——大國有大國的力量，小國有小國的智慧，埃魯因也是有屬於它的優勢的。的確如此，與壹整場聖戰的得失比起來，炎之聖殿與帝國的皇帝陛下又豈會在這些尊嚴與面子的細節問題上糾纏？琪雅拉這會兒顯然也理解了布蘭多的意思，這個小姑娘輕輕地哼了壹聲：“妳這家夥想得倒好，小心別玩火自焚。”
　　布蘭多輕輕搖了搖頭。他這的確是在玩火，但只是不得不玩而已。
　　他擡起頭來，等待羅瓦克的答復。
　　羅瓦克臉色早就變得極為難看，他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布蘭多這番話的意思，但他輕輕吸了壹口氣，屬於帝國子民的驕傲終於還是占了上風：“妳很強，伯爵大人，可難道妳打算壹個人挑戰壹支帝國的軍隊麽？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妳，伯爵大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不管皇帝陛下最終會作何答復，但在這裏，我以克魯茲軍人的榮耀告訴妳，我們絕不會讓妳踏進這座要塞半步！”
　　“如果妳執意要與我們開戰。”羅瓦克高喊道：“克魯茲的騎士們，準備戰鬥！”
　　布蘭多只聽到呼壹聲輕響，他下意識地擡起頭來，看到城墻上的獅鷲籠已經壹個接著壹個被打開，城頭上瞬間飛出數十頭獅鷲，這些空中的猛禽尖嘯著展開雙翼，壹時之間竟讓人生出遮天蔽日的錯覺。
　　“帝國軍——！”
　　山谷中不知是誰淒厲起喊了壹句。
　　眼前這壹幕壹如十年後他在那場聖戰之中見過同樣的場景，帝國的強盛，建立在他每壹個子民的驕傲之上，這支光輝而榮耀的軍隊，足以震撼每壹個第壹次看到它的人。
　　但可惜的是——布蘭多看著這些飛越而出的白色猛禽，壹手按在大地之劍的劍鞘上，壹手輕輕抽出這柄聖劍黑沈沈的劍刃——眼前的這壹幕，他早就已經見識過了。
　　他隨手將劍鞘丟向身後，然後舉起大地之劍對自己面前的羅瓦克答道：“有壹件事必須要告訴妳——”
　　“我的軍隊從來不是壹個人。”
　　仿佛只為了印證這句話，無數黑點已從崇山之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