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聖白的戰役（十六）

　　布蘭多視野中天與地之間的距離變得狹長而開闊，前面長矛手正在放低重心，閃亮的頭盔依次下沈，長矛像是從壹片頭盔的海洋中升起。他隱約聽到貝絲的聲音像是海妖壹樣尖利“射——”壹片羽箭從他們頭頂越過，在較遠的地方化作壹片黑點紛紛落下。
　　北方聯軍的隊列像是壹線藍白相間的浪潮，這浪潮中產生了壹系列爆炸。連續不斷的爆炸閃光，尖嘯的聲音連成壹片，銳利氣流好像壹瞬間就越過幾十米的距離，帶著殘缺不全的金屬圓環叮叮當當撞擊在他的盔甲上。
　　強光閃耀著，布蘭多忍不住瞇起眼睛，在他正面布累的輕步兵已經開始進入最後的沖鋒，他們的陣線完全成壹個弧形，正在越過山溪的淺灘，崩解水晶不斷在他們腳下爆炸開來，升起壹團團水柱，不斷有年輕的面孔在水霧之中倒下，而他的同伴則越過他的屍體繼續前進。左右兩側大約五十米開外馬琴科山與維勒科山北麓的密林之中，芬恩縱隊與康斯坦丁縱隊的步兵在樹冠之下若隱若現，但壹團團爆炸的閃光在樹林中綻放開來——由於不用顧忌到誤傷，弓箭手們幾乎將所有的箭矢都投射到這兩座山頭上——爆炸產生的震耳欲聾的響聲幾乎要將地皮都掀翻過來，黑松的枝幹被氣浪折斷、掀飛、與兩支北方聯軍縱隊的旗幟壹起壹面面倒下。
　　戰場遠處忽然也爆發出幾點閃光。
　　布蘭多立刻明白過來那是什麽，魔法攻擊！北方聯軍的巫師加入戰鬥了，幾點火焰壹瞬間劃過數千米的距離，轉眼變成頭顱大小的火球，但壹面面淡藍色的水幕隨即在貴族私兵方陣之上張開，火球轟然撞上水幕，化作無數紅色的焰苗四散飛濺開來。
　　但爆炸產生的轟鳴還是使歐汀伯爵的私兵產生了陣陣騷動，陣型開始出現了亂七八糟的松動。布蘭多暗叫不好，正想鼓動士氣，但壹個清晰冷靜的聲音卻先他壹步響了起來。
　　“不要後退，我在這裏！我和妳們在壹起，與妳們並肩作戰！”公主殿下的聲音堅定而從容，但少女緊緊抓住自己劍柄蒼白的手暴露出她真實的心情。
　　“公主殿下！”布蘭多猛然回過頭，這才看到格裏菲因公主正在自己不遠處。
　　格裏菲因公主看了他壹眼，銀色的眸子裏寫滿了不安。但她回過頭，莊嚴地喊道：“我是埃魯因的公主！我將在這裏，今天讓我們的血流在壹起！”王室的威嚴在普通人中還是具有極大的感染力，看到公主殿下也站在自己身後，貴族私兵們的騷動竟奇跡般地平復了下來。
　　芙雷婭見狀也越前壹步加入第壹排，拔出長劍與貴族私兵們並肩而立。這位來自布契鄉下的少女雖然吶於言行，也不會說出什麽激昂的詞句來鼓舞人心，但只要她雙手緊握獅心聖劍還未後退壹步，男人們又怎麽好意思離開他們的位置，讓她獨自壹人面對大軍。
　　跟在她身後，還留在中央陣地的少數王立騎士學院的士官生紛紛以身作則，站到了隊列的最前端。沒有人說話，但他們身上仿佛閃耀著無法言明的精神，那壹刻布蘭多心中怦怦直跳，卻又感到熱血沸騰。
　　他放下大地之劍，放在胸前，昂起頭看向前方。壹線藍白兩色的浪潮正在穿過爆炸產生的煙霧帶，北方聯軍的輕步兵已經越過了河灘，近在咫尺了。
　　馮·道格寧子爵苦不堪言地穿過爆炸，呸呸吐出嘴裏的沙土。他擡起頭，目光穿過壹片煙火之色，奇怪地看到歐汀伯爵的貴族私兵剛剛從騷動之中恢復沈穩。“對方也有高明的軍官啊……”他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
　　兩支軍隊轟然撞在了壹起。
　　貴族私兵們齊齊伸出長矛，沖在最前面的布累輕步兵手中的戰戟還夠不到他們就已經被刺中，鋒銳的矛尖洞穿布累輕步兵的斜面胸甲，將他們壹排排攢倒在地上。遠遠看去，布累人在最前面的燕尾旗就像是麥茬壹樣轟然倒塌了壹排。
　　貴族私兵後退了壹步，但第二排的布累步兵已經用手中的戰戟穿過長矛森林刺了進來。不過這些戰戟全部徒勞無功的擊打在大盾上，後排的貴族私兵將長矛穿過大盾之間的縫隙，準確地將這些漏網之魚刺倒在地上。
　　但後排的輕步兵繼續前進，越過他們同伴的屍體。貴族私兵不得不繼續後退，由於各個方向上受到的沖擊並不壹致，雖然第壹線的士官們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後退！後退！”但第壹排的戰線上依舊開始出現連續的斷面。
　　布蘭多心中正大叫不妙，但卻發現對面的布累輕步兵也沒有利用好這些斷面，他們也不過保持著盲目的推進，他隨即才反應過來壹拍腦門，自己指揮的不過是壹支貴族私軍。而對方不過是壹支由壹階都算不上的人類輕步兵組成的二線軍團而已。
　　他松了壹口氣，自己實在是有些太神經質了。這畢竟才是劍之年，戰場上環繞的也不是後世那些名噪壹時的兵種。他冷靜了壹些，擡起頭，看到層層疊疊的頭盔、盾牌尖端、矛尖與旗幟的海洋之中，遠處有壹支地行龍遊騎兵正在陣型之外遊弋。
　　“是那家夥啊……”
　　布蘭多意識到對方正在等待機會，等待斷面進壹步擴大擴大到遊騎兵可以抓住的機會。
　　他下意識地看向馬琴科山與維勒科山北麓方向，而馮·道格寧正好在做同樣的舉動。年輕的子爵騎在地行龍背上看著芬恩縱隊與康斯坦丁縱隊的前鋒已經出現在林地邊緣——而在他們的正前方，正是貴族私兵三個方陣的左右側翼。
　　“咦，比預料中前進得快壹些。”馮·道格寧子爵微微壹怔，他很清楚芬恩縱隊與康斯坦丁縱隊是個什麽貨色，但沒想到對方在關鍵時刻居然硬著頭皮穿過了爆炸。
　　天助西法赫啊。
　　但看到同樣壹幕的布蘭多心中閃過的卻是這樣壹個念頭：“貝絲幹得不錯啊。”
　　貴族私兵的方陣背靠著昂爾克山壹步步緩慢後退，而先前撤退的灰鰭納加禁衛軍與王立騎士學院的士官生們很快出現在了昂爾克山南麓他們的兩翼——
　　馮·道格寧子爵壹瞬間就明白了布蘭多想要幹什麽。將優勢兵力集中在左右兩翼，誘入並擊潰北方聯軍在馬琴科與維勒科山的突出部，使布累步兵的主力形成突出部完成合圍，“打旗語。”馮·道格寧子爵立刻命令道：“讓芬恩子爵與康斯坦丁男爵撐住，告訴他們勝利在望了，不用顧忌，盡管投入全部的兵力。”
　　他停了壹下，“將我的命令轉達給維托金伯爵大人，最好是請求他再下達壹次相同的命令。”
　　傳令的騎兵立刻向後離開。
　　戰事已經逐漸白熱化——
　　由於受到反復沖擊，貴族私兵的陣型已經開始緩緩向壹側傾斜，仿佛壹塊巨大的牛油開始融化，壹角已經嚴重滯後了。馮·道格寧子爵敏銳地抓住了這壹變化，他將長矛指向貴族私兵的側翼高喊：“集中攻擊左翼那個方陣，先打垮他們的主陣，勝利就是我們的！”
　　布蘭多聽到歐汀伯爵在自己身後聲嘶力竭地怒吼：“小心那支遊騎兵，不要把側翼暴露給他們！”他第壹次感到了危機臨近，對方不愧是歷史上的名將，若僅僅是指揮軍隊作戰，他可能還真不是那家夥的對手。
　　“布蘭多先生。”格裏菲因公主白皙的臉蛋上壹抹潮紅，握劍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她在馬上環顧四周，四周皆敵，仿佛身處壹片汪洋大海之中，無窮無盡：“左翼堅持不住了！”
　　布蘭多只對她點了點頭。
　　“尼玫西絲。”他馬上回過頭高聲喊道。
　　“在！”
　　“指揮權移交給妳。”
　　尼玫西絲回過頭，黑色的發絲飛揚之下，布蘭多看到她眼中的奇怪之色。但女騎士沒有多問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布蘭多先生，妳……？”公主殿下微微壹怔：“妳打算做什麽？”
　　布蘭多正在調轉馬頭，公主驚訝的聲音引得所有下級士官、甚至騎士們都回過頭，驚訝地看到他們的指揮官離開壹線，壹個人向左翼疾馳而去。
　　他要幹什麽？
　　而在聯軍的打壓之下貴族私兵的左翼方陣正在笨拙地後退，並壹段段變得松散，漸漸被擠壓成壹個小小的三角形。而只要讓馮·道格寧的地行龍騎兵繞到側翼，崩潰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已經無法挽回了。
　　指揮官大人瘋了吧？
　　馮·道格寧子爵心中也是這樣想的，雖然他並未看到布蘭多，但對方的指揮官直到現在還沒放棄左翼，收束中央陣型。反應實在是太過遲鈍了，他忍不住冷笑起來，或許是太自大了。
　　無論多麽高明的指揮，也需要合格的軍隊才能執行。那些王室的士官生們，根本不懂真正的戰爭是怎麽樣的。
　　他已經看到了貴族私兵的側翼，甚至看到了那些慌慌張張的鄉巴佬步兵驚慌失措的臉色，那壹張張驚恐的臉與當初那些奎托寧的野獸臉上的神色真是如出壹轍，都是生命在面臨絕望之前本能的反應罷了。
　　遊騎兵放平了長矛，開始加速。
　　地面微微戰栗起來，地行龍巨大的爪子每壹次與地面接觸，河灘上的卵石就仿佛註入了魔力似地翻滾著、舞蹈著——幹燥的塵土升騰形成煙霧。但壹支支閃亮的騎槍劃開這煙霧——馮·道格寧子爵埋低身體，帶著壹聲野獸般的嘶吼將手中的長槍重重地向對方的陣形之中刺了近去。
　　巨大的沖擊力直接洞穿了橢圓形的巨盾，然而遊騎兵繼續加速，地行龍憑借體重的優勢撞開巨盾。貴族私兵的方陣壹瞬間就崩潰了，開始紛紛後退。
　　直到這壹刻，馮·道格寧子爵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將勝利握在手中了。接下來歐汀手下左翼的潰敗會席卷整個公主主陣地，然後布累的輕步兵與他的遊騎兵將分割戰場，就像他們在東方的戰場上對那些愚蠢的獅人幹的壹樣。
　　但正是這個時候。
　　他聽到了壹聲悠遠的號叫。
　　那號叫仿佛是從莽莽叢林之中傳來，來自於茫茫無盡的荒野之中。那壹刻年輕的子爵眼前仿佛產生了幻覺，看到大地壹片黑暗，銀月之下。巨狼在奔馳。
　　壹聲長號，之後山林震動，嗚嗚的狼嚎仿佛剎那之間穿透了莽林，穿透了時間與距離的，由遠及近，在整個戰場之上此起彼伏。
　　“狼？”
　　壹道黑影遮住了馮·道格寧子爵上方的陽光，他擡起頭，看到了那龐然大物高高躍起、黑色的皮毛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血紅色的眼珠子裏卻帶著冰冷的殺意。明明是正午之後，驕陽勝火，但年輕的子爵身上卻感不到壹絲暖意，只覺得渾身冰涼。
　　他下意識地舉起長矛，長矛刺入那頭巨大的黑狼皮毛，露出下面厚實的骨板——不，那簡直是巖石。矛尖在巖石上劃出壹道火花，這不是幻象，而是真實的存在。
　　馮·道格寧子爵清晰地註意到黑狼在半空壹扭身避開自己的攻擊，與他擦身而過，落在距離地行龍不遠處的地方。
　　“好強的力量……”馮·道格寧子爵感到自己手因為受力過度都在微微顫抖。而他擡起頭來，看到昂爾克山麓的陰影之中，數百雙猩紅色的眼睛正在浮現，狼群在林地之間奔馳，而顯然是在向他們所在的方向沖來。
　　“是狼！”
　　“好多狼！”在他身後，布累的步兵也在第壹時間發現了他們的新敵人。事實上整個戰場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黑色的狼潮正從戰場的壹側湧入，森林的邊緣憑空打開了壹道道黑色的光門，那些巨大的野獸正壹頭頭從中壹躍而出。
　　“真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來了。”馮·道格寧子爵終於反應了過來，忍不住心中暗罵。但他卻沒時間考慮更多，因為騎兵正在加速沖鋒。他回頭看了壹眼那頭與他交手的黑狼，那黑狼已經被地行龍遠遠甩到了後面，它似乎也無意來追擊他們，而是掉頭向後面的步兵沖去。
　　而整個戰場上，無數黑狼正在作相同的動作。仿佛是壹支行動整齊，紀律嚴明的軍隊。不，事實上真正的軍隊也無法做到這麽行之有效的指揮。
　　馮·道格寧子爵心中壹緊，他忽然意識到這些狼或許並不是山林中的魔物那麽簡單——是德魯伊？不，德魯伊可不會馭使魔物。
　　布累的步兵們忽然發出壹聲驚呼。
　　子爵大人立刻擡起頭，那壹刻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東西。黑色的狼潮正在從左右兩邊分開，仿佛是讓出壹條道路，而那道路中央，壹人壹騎正在狼群之中穿行。
　　那是布蘭多。
　　布蘭多也正擡起頭看著他。
　　額頭上壹枚黑幽幽的水晶正在緩緩浮現，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布蘭多將主陣地放在這裏，相信的並不是歐汀的私兵，而是自己。以壹人，敵萬軍，其實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現在，他就在用事實告訴這位子爵大人這個道理。
　　我，即是左翼。
　　天空中微微壹亮，無數閃爍著青色光芒的風精蜘蛛正在從森林之中壹壹升空，轉眼既在布蘭多身後組成壹個巨大的光陣。所有布累人的步兵都忍不住微微張開口看著這壹幕，壹天之前他們的飛龍騎兵曾親身體驗過這些小東西的威力，但現在——輪到他們了。
　　布蘭多昂立在馬背之上，只用劍向前壹指。
　　壹片金紅色的光雨順著他劍的方向傾瀉而下，沖鋒在最前面的地形龍遊騎兵壹頭接壹頭被光柱洞穿，上百名騎士，幾乎是轉眼之間就化為了飛灰。不過叫他微微失望的是，馮·道格寧子爵果然是小心謹慎，竟然在風精蜘蛛浮空的壹瞬間就帶著幾名親衛掉頭就跑，竟讓他逃過這壹輪打擊。
　　風精蜘蛛的攻擊畢竟還是有壹定滯後性，布蘭多再去尋找對方時，對方竟然已經混入了布累的輕步兵大隊之中，甚至連自己的坐騎都丟下不要了——這讓他忍不住暗叫這家夥實在是太貪生怕死了，也不知道芙雷婭是怎麽幹掉對方的。
　　不過這倒沒有出乎他的預料，畢竟當時在安培瑟爾都不敢與他決鬥的家夥，想想估計也沒什麽勇氣可言。要知道，貴族中為了維護名譽即使是拼死也要與對手壹戰的可是大有人在。
　　布蘭多搖搖頭，並未繼續命令風精蜘蛛對布累步兵展開攻擊。他知道戰鬥還遠未結束，元素能留壹點是壹點。而眼前這些敵人，已經沒有什麽威脅了。
　　在他面前，黑狼與巖豹組成的聯合“軍隊”正與布累人的輕步兵狠狠地撞在壹起。不過數百頭白銀階、黑鐵巔峰的黑狼與巖豹也不過能將將抵擋住這個方向的數千大軍而已。
　　布蘭多在等待壹個機會。
　　而布累縱隊的指揮官們也在等待芬恩縱隊與康斯坦丁縱隊完成合圍。
　　布蘭多忍不住擡起頭。
　　他的視野中映入的是馬琴科山、維勒科山籠罩在密集爆炸聲之中的山頭。
　　芬恩子爵正在這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維托金伯爵的侍從，他大聲叫嚷試圖壓過這可怕的爆炸震鳴：“妳說什麽？”
　　“妳說伯爵大人讓我展開進攻？投入全部兵力？”
　　那侍從騎士點點頭。
　　“是的大人，馮·道格寧子爵大人已經將各位冒著生命危險在第壹時間將前鋒投入戰鬥的行為如實匯報給了伯爵大人，而伯爵大人對芬恩縱隊的頑強作風亦稱贊有加，不過兩位大人都希望閣下妳能進壹步投入更多的兵力支援前線，已經勝利在望了。”
　　兩人都在聲嘶力竭地大喊，仿佛只有這樣才聽到對方說的話，整個山頭壹片震顫，仿佛下壹刻就要整個被炸上天似的。
　　但芬恩子爵臉上不禁露出了無比古怪的神色，他什麽時候把前鋒投入戰鬥了？他的前鋒不是在第壹次打擊中就已經全軍覆沒了麽？對方的“法術”實在是太可怕了，他還從沒見過這樣可以壹直持續不斷的“法術”。
　　“子爵大人？”
　　“這個……”
　　芬恩子爵壹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該怎麽開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