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章 白獅之戰（五）

　　法坦港內鐘聲丁丁當當長鳴不絕，羅曼看著那些身披金色或紅色長袍的神官或者信徒紛紛走上街頭，向著壹個方向趕去——那個方向是福莎廣場，法坦港內最大的聖殿所在地——她站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並不感到局促，倒是哈魯澤站在她身後，顯得略為不安。
　　羅曼忽然從人群中分別處壹個眼熟的身影，有些興奮地伸出白皙的小手在半空中揮了揮：
　　“阿勒莫夫先生——”
　　那個穿著長袍、作教士打扮的中年男人微微壹怔，回過身來，有些驚訝地看向這邊：“羅曼小姐？”
　　此刻法坦港鐘聲長鳴，卻不是簡單的鐘聲，鐘聲從福莎廣場方向傳來，顯然是聖殿對於信徒的召集令，作為這片城區最資深的信徒，同時兼任著街區神父壹職，阿勒莫夫·佘道爾在這鐘聲響起的第壹時間就穿好聖袍走出了家門，不過教職對他來說其實只是壹個兼職，他的另壹個身份是法坦港銀鯊商會的副會長，帝國商業繁榮，帝國內商人、商會組織與商業家族之間大多通過聯姻或者是別的手段緊密聯系，因此他早就知道、甚至見過這位埃魯因南方新興商業勢力的代表——這位美麗的女士——而且據說還是那位年輕領主的未婚妻。
　　這壹年來，崛起於埃魯因南方的新興勢力在帝國內部的商人眼中或者是商會組織眼中的名氣，事實上要遠遠大於他們在帝國的傳統貴族眼中的名氣，托尼格爾領的復興與建設為帝國帶來了巨額的貿易額，帝國的手工制品、武器甚至是勞工與奴隸通過源源不斷的船隊運送到埃魯因最南方那個不起眼的領地上，轉而換來從黑森林中運來的珍貴礦產與原料，再經由這些帝國商人之後，就可以換來壹筆筆驚人的利潤，而面對造就這壹切的人，這個領地的主人以及它未來的女主人，誰又不樂意對他們客客氣氣呢？
　　畢竟對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來說，什麽理想與信念都太過遙遠，只有利益才是最真實最親切的東西。
　　阿勒莫夫·佘道爾是在幾天前的晚宴上見過的羅曼，那場晚宴由皇長子出面舉辦，晚宴宴請了不少附近地區的貴族名流，不過大部分都是和軍事貴族有千絲萬縷聯系的地方家族與商人，其用意也不言自明。
　　聽到羅曼的招呼，他停下腳步來，彬彬有禮地對向對方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事我可以幫上您的忙的嗎，羅曼小姐？”
　　“沒什麽。”羅曼嘿嘿地笑了壹下：“就是想問下出什麽事了呢，怎麽這麽多人，阿勒莫夫先生妳們準備去什麽地方？”
　　就是因為這個？阿勒莫夫微微壹怔，他指著福莎廣場方向聖殿的尖頂回答道：“聽到鐘聲了嗎，羅曼小姐，這是召集信徒的鐘聲，聖殿應該是出了什麽事情，這些人都是附近的信徒或者教士，急著前往聖殿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真是聖殿的鐘聲嗎，阿勒莫夫先生，妳沒弄錯？”羅曼黑漆漆的眼珠子微微壹轉，那個宰相千金對聖殿也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可布蘭多從沒提到過這件事呢，不是說聖殿和宰相的關系並不太好麽？
　　“當然，這可不是在和妳開玩笑，羅曼小姐，眼下這個鐘聲還不是壹般人可以使用的，應該是有炎之聖殿的高層抵達了，如果有其他人冒用這個鐘聲召集信徒的話，這個責任恐怕他擔待不起。”說到這兒，阿勒莫夫自己都皺了皺眉頭，法坦港已經封港了好些天，這個時候怎麽會有聖殿高層抵達？
　　何況這座港口如今已經為皇長子所掌控，這個時候抵達的聖殿高層究竟有著什麽樣的意味，恐怕就有些發人深省了。
　　“聖殿高層？”
　　“這裏的高層，應該是僅指炎之聖殿總部派來的人，羅曼小姐。”阿勒莫夫心中產生了些許疑惑，嘴上卻仍舊下意識地回答道。
　　“原來如此呢，謝謝妳告訴我這些，阿勒莫夫先生。”羅曼笑瞇瞇地答道。
　　阿勒莫夫點了點頭，他心中並不確定這位未來托尼格爾的女主人詢問自己這些是為了什麽，或者是為了滿足好奇心罷，畢竟這和對方在酒宴上的表現並沒有什麽矛盾的地方，在宴席上所有人看來，這位女士都是壹位討人喜歡的、好奇心旺盛的、並且商業嗅覺極為敏感的妙人兒。
　　羅曼也並未再問下去，簡單地和這位兼職教士長道了個別之後，就目送著對方匆匆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聖殿的高層呢，小王子殿下。”
　　“羅曼小姐？”
　　“妳沒有看法嗎，小王子殿下，畢竟這麽復雜的事情可不是我的擅長呢。”她回過頭問道。
　　“是有壹些奇怪……照理說這個時候怎麽會有聖殿高層的人到法坦港，聽說炎之聖殿總部已經為白銀女王控制，皇長子怎麽會讓女王陛下的人進城呢？”哈魯澤雖然有些怯懦，但卻並不是笨蛋，這些淺顯的道理他略微壹想就聯系了起來。
　　“意思就是說妳也覺得很奇怪咯——？”
　　“等等，羅曼小姐，妳要幹什麽？”
　　“覺得奇怪，當然是要去看看出了什麽問題啊，布蘭多把後方委托給我照顧，我可是得盡心盡責才行。”羅曼壹本正經地答道。
　　“等等，可是……”哈魯澤被商人小姐壹把拽著就向前跑去，連忙驚慌失措地叫道：“可是不用通知壹下尤塔大人和尼玫西絲大人她們嗎？”
　　“妳覺得她們還需要我們通知嗎？”
　　“這……好像是這樣沒錯，可是……”
　　“沒有可是了，妳壹個大男人怎麽這麽啰啰嗦嗦的，妳應該多和妳的老師學學，布蘭多他可壹點不像妳這樣子——”
　　“我、我怎麽和老師相提並論……”哈魯澤急得臉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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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紅轉紫的天幕之上，星星點點的銀色艦船正在離開法坦港上空，駛向崇高內海方向，並壹艘艘逐漸消失於彌漫港灣的海霧之中。
　　站在空港的橫橋之上，德爾菲恩壹頭紫色的長發隨風狂舞，如果單從背影身形與這飄逸的長發來看，她可算得上是壹位絕世美人兒，不過飛散得發絲下露出的卻是壹張猙獰可怖的面容，燒傷留下的疤痕縱橫交錯地分布在她的臉蛋上，壹只眼珠木然地凹陷於眼眶深處，仿佛沒有絲毫光澤，只有另壹只眸子中所蘊含的神采依稀顯出這張容顏曾擁有的動人的風采。
　　她依舊坐在輪椅之上，不過銀龍女士已經失去了蹤影，這會兒是由馬喬裏推著輪椅，至於歐妮則站在更遠壹些地方，後者似乎對這位宰相千金絲毫不感冒，甚至對於她讓馬喬裏推輪椅這個事實也十分憤懣。
　　不過德爾菲恩並沒有絲毫在意，她盯著眼前這支龐大的艦隊，緊皺著眉頭，之前布蘭多忽然讓她傳達命令讓這支艦隊出航，對方壹定是找到了什麽機會，這支艦隊顯然是沖著白之軍團去的，那位來自埃魯因的年輕領主大人看起來已經做好準備要向白銀女王展露爪牙了。
　　“六點鐘。”
　　“什麽？”不遠處的歐妮被她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弄得壹頭霧水：“妳說什麽？”
　　“時間不對。”德爾菲恩盯著天幕答道：“最後壹批艦隊離港是早上七點，但現在的天色明顯不像是要到八點鐘的樣子。”
　　“那不是晨曦嗎……”
　　“晨曦在這個方向，那是晚霞。”德爾菲恩肯定地答道。
　　“這不可能，才剛天亮壹個鐘頭啊！”公爵千金嚇了壹跳，但她忽然想到什麽，脫口而出道：“又是日食？”
　　德爾菲恩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城區內的鐘聲終於遠遠地傳了過來，她眉頭微微壹揚，回過頭問道：“這是什麽鐘聲？”
　　歐妮好像並沒有太在意這個鐘聲，她仍舊驚疑不定地盯著海平面上的那壹線金色，隨口答道：“好像是聖殿的鐘聲……”
　　“不。”德爾菲恩皺著眉頭搖頭：“這個鐘聲是……聖殿總部有人抵達了。”
　　“聖殿總部？”歐妮楞了下：“什麽意思，聖殿總部怎麽可能有人會到這裏？”
　　馬喬裏倒是從夏爾那裏聽說過獅子聖宮的聖女像西德尼的事情，他剛想開口說什麽，但宰相千金卻打斷他道：“馬喬裏，妳去通知夏爾，有問題，來的不是西德尼女士，讓他小心，做好戰鬥準備。”
　　馬喬裏也楞了下，心想妳怎麽會知道來的人不是西德尼女士，不過作為壹個專業的軍人，他還是第壹時間選擇了服從命令：“我明白，德爾菲恩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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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塔感到馬車的震動，才從昏迷之中醒來，四周的光線有些昏暗，像是晚上六七點鐘的光景，狹小的空間看起來像是某輛大篷馬車的車廂，外面射進來的陽光昏暗橙紅，已是黃昏——或者清晨。
　　她皺了壹下眉，周身的傷痛隨即從四肢百骸回應而來，這才記起先前的壹場戰鬥，她本以為自己必死，但布蘭多還是如約趕到了。
　　“醒了，大姐頭？”克魯的聲音從壹側傳來，她側過頭，看到後者正坐在壹旁，盤著腿，膝蓋上放著壹本厚實的魔法書，在他不遠處，靠近車廂入口處的位置坐著梅爾和另外幾個年輕人，她下意識地點了壹下數，發現起碼少了壹半。
　　梅爾聽到克魯的聲音，回過頭來發現了這邊的狀況，他看到尤塔陰沈的臉色，就明白後者在想什麽：“已經不錯了，還好領主大人來得及時，否則損失的還要更多，就連大人妳恐怕也會死在那裏。”
　　尤塔緊皺著眉頭，這樣慘重的損失讓她想起在冷杉領的那壹戰。
　　“大人，妳不必自責，我在王立騎士學院學到的是戰爭就必須要有人流血，無論是我們，還是敵人。”梅爾好像看出這位上司心中所想，勸道：“我們能做的只能是讓敵人流比我們更多的血——”
　　“可妳們如此年輕……”
　　“大人，在埃魯因每時每刻都有冒險者和雇傭兵殞命，他們中有些人比我們年紀小得多，大人您曾經是傭兵團長，想必應該早已見慣了這些。”
　　聽了梅爾這話，不止是尤塔，就連克魯都變得沈默起來，的確，在南境不短的時日中，他們這些人早已見慣了生死。無論是在埃魯因還是克魯茲，抑或更遠的十城地區，冒險者和雇傭兵的生存狀態都遠遠比他們更糟，作為白獅衛隊的壹員，他們至少能吃飽飯，但在埃魯因南境，許多冒險者和雇傭兵過著和亡命之徒壹樣的生活，掙紮在饑餓與死亡線上。
　　那時候他們對此似乎不以為意，生離死別也不過如此，就像被格魯丁吊死在冷杉堡的那些同伴壹樣，充其量只能讓他們感到憤怒罷了。
　　不知什麽時候，他們這些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人竟然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起來了。
　　“梅爾，是什麽讓妳們付出這壹切？”她忽然低聲問道。
　　“野心。”年輕人淡淡地答道：“大人，妳不明白像我這樣的庶子，沒有資格繼承爵位，最好的出路就是成為某個大人物手下的騎士，從此壹榮俱榮，壹損俱損。王國的格局已經很多年沒有改變了，我無論追隨誰，最後的結果都只能是年老或是負傷之後獲得壹份小小的封地，娶妻生子，我的某個子嗣將來可能會遇上某個機遇，從此出人頭地，但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領主大人是唯壹壹個有可能掀翻整個埃魯因格局的人，只有跟在他身後親身參與這壹切，我才能建立不世奇功，從而改變自己的命運，我要向所有人證明，我才是最好的——”
　　克魯有些吃驚地砸吧了幾下嘴巴，大概沒料到自己這個不怎麽起眼的同伴竟然會有如此長遠的理想，相較起來他最大的理想不過就是成為壹個真正的巫師，或者更誇張壹些，如果能達到夏爾導師那個水準，那他睡著了大概也會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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