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七章 燃火

　　淒風冷雨。
　　山崖上。
　　壹名衣衫襤褸的兇惡大漢持棍而走，喝道：
　　“惡龍擺尾、猛虎在天、熊王大錘！”
　　鐵棍連續舞動，壹連三招，敲碎山上的巖石，發出陣陣聲響。
　　大漢丟了鐵棍，原地擺開架勢道：“哈——嘿！”
　　他狀如瘋魔壹般揮舞拳頭，連續打出壹長趟拳招，氣喘籲籲的收了招，雙膝壹軟跪倒在地。
　　“小哥兒，我會的就這麽多了，還請饒我壹命。”
　　大漢連連磕頭道。
　　柳平站在壹邊，沈思片刻道：“妳那棍法是自己在亂仗中想出來的？”
　　“是。”大漢道。
　　“拳法還不錯，看得出來是經過壹番演化的招式，但我觀妳招式未完，拳義未盡，妳是不是有私藏啊。”柳平道。
　　大漢嚇的壹陣哆嗦，連聲道：“小哥兒啊，這套拳是我昔日拜師學來的，不想拳學到壹半，師父就被邪教的人殺了，我落荒而逃，剩下的半套拳就沒學成。”
　　柳平道：“妳當強盜多久了？”
　　大漢嘆了口氣道：“我逃至壹處村子裏，靠壹把力氣給人幹活謀生，原本安定了壹兩年，誰知半月前邪教又來屠村。”
　　“我孤掌難鳴，壹路奔逃出村，半路撞上這群人，互相試了試身手，他們說我吃的了這口飯，便硬拉我入夥，被派來打前鋒，想要奪妳們的寨子。”
　　柳平笑了笑，說道：“剛才的交手中，我察覺妳武藝最強，但卻沒有殺我之意，出招每多猶豫，所以才留妳壹命。”
　　大漢不說話，只是不停的磕頭。
　　柳平道：“我有事要想壹想，妳先把這些人埋了，我們再說行止之事。”
　　大漢見他這樣說，心知自己活了下來，頓時大喜過望。
　　“是！是！我這就埋他們。”
　　他從地上站起來，朝滿地的屍骸掃了壹眼，不禁又打了個寒顫。
　　——十幾人的盜匪先鋒隊，兵強馬壯，圍捕壹名少年，卻被少年全部殺光。
　　情形從少年拾起那柄刀開始，就變得有些不對勁了。
　　交手時，他臉上帶著新奇的笑意，在人群中來回穿梭，不時還點評幾句對方的招式。
　　但他的刀每次劈出去都必定殺壹人。
　　——就像收割人頭的惡鬼。
　　大漢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奮力刨土挖坑，將所有屍體堆了進去，然後立了壹個墳包。
　　這時候雨水停了，山間的風如刀壹樣冰冷刺骨。
　　少年呆呆的望著山澗，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漢猶豫了數息，終於強壓下奪馬奔逃的念頭，重新在少年身邊跪下來，開口道：
　　“小哥兒，都埋了。”
　　“哦。”
　　少年回頭看了壹眼墳包，贊賞道：“死人曝屍荒野，又離我們寨子那麽近，傳了瘟疫就不好了，妳算是幫我解決了壹個大問題。”
　　“求小哥兒饒我壹命。”大漢磕頭道。
　　“對了，妳剛才那半套拳法有名字麽？”少年問。
　　“師父說過，叫血湧拳。”
　　“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師父說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出必見血的意思。”
　　柳平笑起來，說道：“這門拳法稍有些搬運氣血的效用，主旨應當是用來強身健體，所以叫做血湧拳。”
　　大漢木木楞楞看著少年，心想自己學了十年的拳法，抱著“出必見血”的意念與人搏殺，少年卻說這拳法的主旨是強身健體，壹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少年走出幾步，低聲道：“我剛才想了壹下，妳這套拳法主要搬運三十六小周天氣血，妳所會的招式只夠二十壹小周天，若要完滿，剩下的幾招應如此行功。”
　　他擺開拳架，三五息便打出了十二式，收手斂息站定。
　　“啊！”大漢失聲叫了出來。
　　“怎麽？”少年問。
　　大漢雙淚直流，哽咽道：“我師父——師父他老人家當年就是這麽打的，可惜我沒學會，現在壹看便想起來了。”
　　少年點點頭，又走出幾步，手上動作不斷變化，漸漸從之前那套“血湧拳法”裏脫胎換骨，打出了壹套完全不同的拳法。
　　大漢在壹旁瞪大雙眼看著，只覺得自己完全擋不住對方的任何壹擊，壹時看得遍體生寒。
　　“這是什麽拳法？”他不禁問道。
　　少年道：“血湧拳法用來強身健體還行，但我的境況估計不是太妙，所以我用它演化出了壹套技擊之法，用來殺敵。”
　　他收了拳勢，轉身望向大漢道：
　　“妳幫我埋了屍首，作為報酬，我可以把這套專門殺人的拳法教給妳，又或是把妳師門失傳的半套‘血湧拳法’傳給妳——妳選吧。”
　　大漢毫不猶豫道：“請把我師父的拳法傳給我，我來世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妳。”
　　“性子不錯——但妳這樣的身手，在亂世中恐怕還是會讓師門傳承斷絕啊。”柳平道。
　　大漢壹時福至心靈，磕頭道：“請收我於身邊服侍，我必當盡心盡力。”
　　“妳叫什麽名字？”
　　“徐勝。”
　　“徐勝，我是柳平，隨我回寨。”
　　“是。”
　　兩人牽了馬匹，收了那些盜匪身上的刀兵物什，壹起朝山下趕去。
　　約莫半個時辰。
　　柳平和徐勝驅趕著馬匹，回到了寨子中。
　　徐勝望了壹圈，只見整個寨子裏人丁稀少，只有壹些老弱病殘。
　　幾名老人圍著壹個大缸子，用水瓢盛了水，正在喝著。
　　“是無根水！”
　　徐勝兩眼放光道。
　　壹名婦人瘸著腿走上前，將壹瓢水遞給柳平，柳平接了，轉而遞給徐勝，等他咕嘟咕嘟壹口氣喝幹，才問道：“妳們沒有無根水喝？”
　　“瘟疫橫行，又太久沒下過雨，我們只能喝野外的溪水——上次喝完之後，八個人生病死了。”徐勝道。
　　“所以妳們才會來劫寨？”柳平問。
　　“我當了盜匪才知道，這年月連盜匪都活不下去了。”徐勝苦笑道。
　　那婦人似乎是寨子的主持者，警惕的望著徐勝道：
　　“柳平，這人是——”
　　柳平回憶著腦海裏冒出來的信息，笑著說道：“吳嬸不必擔心，他是我當初在外學藝認識的朋友，剛才幫我壹起打跑了盜匪。”
　　婦人和老人們神情這才緩和下來。
　　“既然是妳學藝的夥伴，還請來壹起用飯。”吳嬸招呼道。
　　徐勝環顧四周，低聲道：“妳們寨子的壯年男女都上戰場了？”
　　“必然。”柳平道。
　　按照記憶，這個世界的人類被連續擊敗，到如今已經不得不征召所有壯年男女上戰場。
　　至於敵人——
　　是壹種邪化的人類，他們崇信某種教派，不再以人類自居，壹心壹意要毀滅整個人族。
　　柳平和徐勝環顧四周。
　　——天色已暗，卻沒有壹丁點火光燃起。
　　徐勝嘆了口氣道：“邪教迫人太甚。”
　　柳平又回憶起來壹件事。
　　邪教出現之後，揚言任何敢用火的人都會被他們殘酷折磨並殺死——
　　他們壹直也是這樣幹的。
　　久而久之，這些偏遠的、不被城市所庇護的山村鄉下，便沒有人敢燃火了。
　　柳平沈思道：“沒有火，就沒有熟食滾水，人就容易生病，容易沒有力氣——沒有火，就沒有鐵器的冶煉，這也是各處鄉裏人跡漸滅、無法抵禦邪教的原因。”
　　他看了徐勝壹眼。
　　徐勝壓低聲音道：“我倒是有火折子，但整個盜匪隊伍都沒有人敢用火。”
　　“火折子拿來。”
　　“給。”
　　柳平接了火折子，正要用，卻被壹旁的婦人攔住。
　　“柳平——”吳嬸擔心的道。
　　“明天強盜攻寨，今晚我們吃熟食，喝滾水。”柳平道。
　　強盜攻進來也是死，邪教打來也是死，不如先吃頓好的，有力氣拼死壹搏。
　　吳嬸嘆了口氣，便不再說話。
　　徐勝悄聲道：“妳們這裏距離前線很遠，邪教能滲透過來的人不多，暫時不必擔心他們。”
　　他故意扯著大嗓門說話，讓周圍的老弱病殘們都聽的清清楚楚。
　　不少人喉頭滾動，眼睛裏放光。
　　“那就吃頓好的。”柳平笑道。
　　他將火折子吹燃。
　　下壹瞬。
　　壹直漂浮在半空的水樹睜開眼，輕聲道：“火是生與死的交界，是凈化，是升華，是毀滅與重生——它來了！”
　　柳平心有所感，朝著手中的火折子望去。
　　只見火焰中顯現出壹只眼目，定定的看了他壹眼。
　　柳平能感受到對方傳遞過來壹種情緒——
　　是某種贊許與期待。
　　水樹咯咯笑了起來，說道：“看來它的力量正在被殲滅，所以哪怕妳們人族帶來的任何壹丁點希望，都能引起它的註意。
　　下壹瞬。
　　那只眼目不見了。
　　火依然是火，在黑暗中靜靜的燃著。
　　壹行燃燒的小字飛快浮現：
　　“火之法則鼓舞了妳，妳的力量將受到烈焰的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