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7章 陰風化雨

　　男鬼身上陰氣很重，絕不止是資料寫的惡鬼，秦昆確定這是壹只鬼將。觀查員評估的時候，可能疏忽了他沒散發出來的鬼氣。
　　火堆旁，壹圈，兩圈，三圈。大家手拉著走，載歌載舞，眼神呆滯。
　　今天收假，沒有小朋友，大人們壹個個都跳著舞，悲傷的已經窒息了。大家鬼哭狼嚎，喊著自己的初戀的名字，涕淚橫流，沒有初戀的，都發出了汪汪的狗叫，然後仰頭學狼。
　　秦昆悶了壹口酒，這鬼術的侵染，果然不低啊。
　　“昆哥……”
　　剝皮尷尬搓著手，站在秦昆旁邊，“這廝鬼術有些古怪，我們這幾天沒攔住……”
　　“無妨，先吃點東西，等他鬧完了再說。”
　　剝皮鬼端了壹盤花生，吃了起來，無頭鬼端著片好的燒鵝，往胸腔裏倒。
　　“這幾天什麽情況？”看到二鬼墊了點，秦昆問道。
　　花生米嘎嘣脆，剝皮喝了杯酒，打嗝道：“咱跟了他三天，交手六次，全被他跑了，這廝身法不錯，尤其擅長隱藏氣息，要不是我鬼術通草木，還真找不到。”
　　“身法有多好？”
　　“怎麽說呢……會遁術。能鉆進木頭裏。”
　　秦昆點了點頭，記得嫁衣鬼以前提過，這招龍槐鬼王也會。但龍槐鬼王是木魅成精，他壹介陽人，又是怎麽會的？莫不是死在木刑中？
　　場中，第壹場舞跳完，大家開始喝酒。
　　認識的，不認識的，能喝的，不能喝的，都在舉杯牛飲。酒水混合著思念的眼淚，苦澀入腸，完後就開始耍酒瘋。
　　掀桌子的，打人的，喊名字的，抱著朋友猛親的，場面快失控的時候，歌曲又出現了。
　　“……”
　　“那是個晴朗的天呦，我從大青山下走來——”
　　“蒙哥在召喚我們呦，鮮花隨著戰旗盛開——”
　　“孛兒只斤的勇士呦，今日要去征戰四海——”
　　“將來會是什麽樣呦，或許只會剩下骨骸——”
　　“……”
　　“那是個晴朗的天呦，大地只剩下骨骸——”
　　“孛兒只斤的大汗呦，不後悔征戰四海——”
　　“蒙哥帶來的勇士呦，鮮血染紅了鋪蓋——”
　　“屬於他們的鮮花呦，會在草原上盛開——”
　　1259年，成吉思汗之孫，拖雷長子蒙哥大汗，死在蜀口，享年五十。
　　壹幫酒鬼，可能連蒙哥都不知道是誰，開始為蒙哥哭喪，哭天搶地，捶胸頓足，被情緒感染的遊客們，又是連灌三杯酒，說是要祭奠蒙哥。
　　“老板，上酒！！！”
　　幾個眼神失焦意識不清的家夥朝著山莊大吼，老板聲音更大：“滾！有本事讓那個元蒙老鬼下來，我今天有道爺坐鎮，非得滅了他！”
　　山莊裏嚴防死守，老板非常硬氣，嚴詞拒絕。
　　幾個遊客瘋狂地往山莊裏扔酒瓶子。
　　酒喝幹，再斟滿，再喝就沒了，只剩下秦昆這裏。
　　桌上蹲了兩瓶酒，壹個意識模糊的酒客踉蹌過來：“酒給我！”
　　剝皮簌然站起，秦昆攔住他，擡起二指點在對方眉心。
　　指尖陽氣灌腦，酒客錯亂的情緒被壹股溫暖的陽氣安撫，還待說什麽，舒適感覺蔓延全身，壹屁股坐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嚕。
　　亂糟糟的山頂，秦昆身形模糊片刻，再清晰時，法器流雲衫已經穿在身上，蕩雲波用出，以秦昆為中心，激蕩出壹圈漣漪。
　　蕩雲波加爆氣，組合道術！
　　陽氣激蕩，擴散開來，拂面的陽氣吹在身上非常舒適，這幫人沒有過多的反應，只覺得壹股非常溫暖、非常舒適的感覺蔓延到四肢百骸，先後打起瞌睡，找了個椅子坐下，便睡了過去。
　　安靜。
　　山頂只剩下月色。
　　那位元蒙老鬼，拔出腰刀，秦昆則端上壹杯茶。
　　茶水帶著淡淡的靈力，秦昆離那老鬼很近，等了半晌，老鬼看到剝皮無頭二鬼站在秦昆身後，雙臂交叉在胸前看著自己，才確定秦昆應該是他們的主子。
　　“……！@%￥”老鬼說道。
　　秦昆聽不懂，又拿出壹杯茶，自己先壹飲而盡。
　　老鬼狐疑，看到秦昆不似惡人，伸手接住，茶水喝下。
　　“還算有勇氣，怎麽稱呼？”秦昆道。
　　“術倉那顏！”
　　說完，元蒙老鬼忽然壹怔，自己不僅聽得懂對方在說什麽，而且自己居然能說華夏語了？
　　“妳給我喝的是什麽！”
　　“反正不是毒藥，坐。”
　　秦昆坐在壹個座位上，元蒙老鬼不敢妄動。
　　剝皮端著壹盤花生米在吃，走到秦昆身後：“茶都敢喝，還怕什麽？這是我主，扶余山地師秦昆。他要想弄死妳，妳早死了。”
　　地師秦昆？
　　元蒙老鬼沒聽過這名號，帶著壹臉狐疑，坐在秦昆對面。
　　壹揮手，滿桌酒菜，變成高級擺飯，每份菜上都插著壹根香，這樣的話他們能品嘗出更美味的味道。
　　“先吃飯，酒管夠，剝皮，無頭，妳們也坐。”秦昆吩咐道。
　　“好嘞昆哥！”
　　“謝主子！”
　　壹個桌子，四個身影，壹人三鬼，菜品豐盛。
　　待那位元蒙老鬼吃到第壹口時，便停不下來了。
　　好吃，不足以形容這頓擺飯的味道。
　　人在供奉時，插的香如果不講究，供奉到了嘴裏總有壹股香灰味，只有帶著靈力的香插在飯菜上，入嘴後才是陽間飯菜的味道！
　　烤羊腿、手抓羊肉、馬奶酒、哈達餅、蒙古餡餅、奶菜，鹿肉串。
　　鹹香撲面的奶茶，喝的元蒙老鬼熱淚盈眶，嘴巴裏塞的全是吃食，剝皮和無頭吃了兩口就停下了，全留給了他，畢竟這廝看起來怪可憐的。
　　“就是當年的味——不，比當年的味道還好吃——”
　　老鬼名叫‘術倉’，‘那顏’是爵位，類似千戶，所以自稱‘術倉那顏’。他壹邊吃，壹邊說，可能近千年來沒幾個鬼聽得懂他說話，沒等秦昆發問，就全說了。
　　“上師……這片山，是大汗封給我的地盤！從那邊，壹直到這！”
　　“蒙哥大汗死後，忽必烈大汗繼承皇位，我們這些人也得到了善終……”
　　“以前這裏，埋著很多大汗的子民，可惜後來壹個個都消散了……”
　　“後來出現的華夏鬼，非常不喜歡我，但我當年從大青山出來，是沒辦法的呀……我也想陪著我的阿茹娜，但是我沒辦法的呀……”
　　對方在開口解釋，情緒激動，秦昆擡手制止：“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大宋亡了，元蒙也亡了，不需要解釋這麽多，再說，我也不是管這些的。”
　　頓了頓，秦昆將烤羊排推了過去：“埋在哪我就不問了，妳是什麽時候晉級鬼將的？”
　　老鬼想了很久，大概說道。
　　“二百年前……”
　　秦昆道：“供奉出來的嗎？還是搶別人的？”
　　老鬼道：“供奉出來的。”
　　“那時候，忽然有壹天，壹位老薩滿找到了我，他說是他的祖先是黑水靺鞨人（女真人祖先），現在滿蒙壹家，問我願不願意為他效力，守著這裏。作為回報，他可以供奉我。”
　　老鬼咀嚼著羊肉：“我的責任就是看著這裏，有沒有其他猛鬼進犯，他供奉了我45年。我才達到的鬼將。後來，他被請出山了壹趟，再沒回來，所以這裏再沒有聽得懂我的話的陽人……”
　　老鬼術倉眼帶唏噓，面色泛苦：“那個薩滿告訴我，做鬼得有做鬼的規矩，不得傷人，不得進犯陽間，不得濫用鬼術為非作歹。我都照做了！”
　　秦昆心中搖頭：確實，情緒感染別人唱歌，也不算傷害。但引得他們酗酒，這算是引導了吧？
　　秦昆拿出資料：“聽說妳傷害了幾個驢友。”
　　“驢？”
　　“驢友，就是夜宿山上的人。”
　　老鬼冷笑，“那男人才開始還和壹個姑娘用黑方塊聊天，言語間盡是甜蜜，後半夜卻鉆到另外女人的帳篷裏茍且，我嚇嚇他，給他個警告罷了！後來似乎摔斷了腿還是怎麽的，是自己心裏有鬼，與我無關。”
　　得了，這麽剛正的家夥，果然特別。
　　等到壹桌子擺飯吃完，秦昆大袖壹揮，筷碟、肉渣悉數變成飛灰，隨風而去。
　　秦昆輕輕地點著桌子，看向術倉：“妳也知道，我是捉鬼師，也就是安穩陰陽的人，應該和妳碰見的薩滿壹樣。現在妳的出現確實影響了陽間，妳覺得，我該怎麽處理妳。”
　　老鬼術倉不說話。
　　“妳願意當我鬼仆嗎？”秦昆給了個機會。
　　術倉正色道：“我是大汗的子民，術倉那顏！除了大汗，我不可能成為任何人的仆人。即便那個靺鞨（mo，he）薩滿，也只能與我商量，不能驅使我。”
　　“那妳要不要回到家鄉？”秦昆再問。
　　“謝謝上師關心，家鄉不用去了，阿茹娜死後，我再也沒回去過。”術倉看著星空。
　　秦昆皺眉：“那我該怎麽辦？”
　　講規矩的鬼，秦昆最為欣賞，從術倉的立場上來看，他在這片山脈出沒，倒是沒毛病，畢竟是人家大汗封給他的地啊，沒出現農家樂之前，不也沒事麽。
　　術倉看著秦昆，忽然壹笑：“上師很為難嗎？”
　　“壹般為難。”
　　術倉看著星空：“如果上師能去大青山壹趟，麻煩在那裏隨便找塊石頭，刻上‘術倉那顏’。”
　　秦昆不解。
　　術倉開口道：“今天的飯，很好吃。謝過上師。”
　　說罷壹陣悠揚的歌聲響起。
　　“……”
　　“草原上裏的姑娘呦，我離開了妳的家鄉——”
　　“在外征戰的小夥呦，思念著他的新娘——”
　　“妳看那盛開的花朵呦，像極了妳美麗的模樣——”
　　“妳看那遼闊的土地呦，分割不了我們的情長——”
　　“我得到了成千上萬的牛羊呦，又回到了妳的家鄉——”
　　“家鄉有美味的馬奶酒呦，卻沒了妳的模樣——”
　　“妳變成了壹具白骨呦，我成了壹頭孤狼——”
　　“從此這天涯海角呦，沒人能走進我的心房——”
　　“……”
　　壹曲唱罷，視線盡頭，忽然傳來壹聲巨響。
　　砰地壹聲，凝縮的陰氣兇猛炸開，激蕩山野，空氣中，細雨落下。
　　吃著花生的剝皮目瞪口呆，自……自爆了？壹個鬼將，就這麽……自爆了？？？
　　秦昆擡頭，細雨落不到他的身上，這是陰風化雨。
　　聲音還回蕩在山巒間時，術倉那顏就這樣沒了。
　　無頭鬼伸手，他沒陽氣，能感受到絲絲涼意的雨水。
　　“主子……他為何散魂解體了？”
　　那雨即便涼透心扉，無頭鬼還是不解。
　　秦昆點了根煙，吐出煙霧，也學著術倉那顏擡頭，望著漫天細雨。
　　“可能……太孤單了吧。”
　　秦昆幽幽答完，心中又道：亦或者，對世間也沒什麽留戀的。執念沒了，留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