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新繡手帕要不要?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4
半晌後若若才擡起頭來,不樂無語道:“可是父親怎麽辦?”
範閑皺眉說道:“有我在京都孝順著,妳安心玩兩年再說。”
“可是……這樣就真能退了婚事?”範若若依然有些不相信。
“苦荷的臉面……比北齊那人妖皇帝大多了。”範閑笑著說道:“就算是咱們的慶國陛下,也會給他兩份面子。再說妳拜入苦荷門下,名義上也只是將婚事延後兩年,靖王府那邊也好交待。”
範若若搖了搖頭:“沒這麽簡單吧。”
範閑頭痛地咬了咬薄薄的嘴唇,關於世子、朝爭這壹條路線上的事情,他當然不方便告訴妹妹,不然以妹妹表面冷漠,內心溫暖的性情,壹旦聽說自己為了她“破婚”壹事要折騰出這麽多事兒來,只怕她真會壹咬牙嫁了!
“關鍵是妳才十六!”範閑大義凜然說道:“十六啊,小丫頭片子都沒發育成熟,這就嫁人?這是赤裸裸地迫害啊。”
範若若面部膚色由雪白變作大紅,羞的不行,捶了他壹拳頭:“當哥哥的怎麽說話呢?”她囁嚅了半天,壯著膽子反駁道:“再說嫂子嫁給妳的時候,十六還沒有足歲吧?”
範閑壹翻眼白,險些暈了過去。
……
……
“哥哥,其實……如果真的能離開京都,去天下看看,我是真的會很高興。”範若若的瞳子裏充滿了對自由的憧憬,“只是……壹想到要離開妳的身邊,我就覺得有些慌亂,有些害怕。”
範閑笑著說道:“傻孩子,每個人在學會真正的自立前,總是會害怕的,就像我們小時候第壹次學會走路時那樣。”
範若若掩唇笑道:“是嗎?可是聽淡州那邊的人說,哥哥小時候學走路比別的人都快,而且壹學會走路就開始到處跑,根本都不怕的。”
範閑心想,我是怪胎,壹般人可學不了。
“好了,我只是問問妳的意見,既然妳願意,這件事情就交給我辦吧。”範閑摸著妹妹的腦袋,關切說道:“我自然會處理好的。妳是獨壹無二的範閑的妹妹,當然也要成為這個世上獨壹無二的女子。”
範若若感動地點點頭,卻沒有應承什麽。忽然由苦荷大宗師收徒壹事想到那位海棠姑娘,想到哥哥與那位姑娘似乎有些……什麽,她不由偷笑著,起身離去,說道:“嫂嫂有東西給妳。我去喊她進來。”
範閑壹楞,便看著妹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範若若行走在空曠靜寥的後園裏,忍不住擡頭看了壹眼天色。天上的厚雲被風兒輕輕推向東面,露出壹片淺灰色的天空與那輪似生了毛刺般的灰太陽,讓人瞅著始終有些不爽利。
她伸手從後園裏齊整的經冬青樹頂上撫摩而過,想到明年有可能去異國他鄉,可以擺脫京都裏黏稠的快要讓人不能呼吸的空氣,可以擺脫那些貴婦小姐們的無聊詩會,可以擺脫那門自己實在難以想像的親事,她的心頭壹陣歡快,然後卻是突如其來的壹陣空虛無力。
姑娘家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卻被樹葉的邊刺刮了壹下,微微生痛。想到師傅說過自己壹定要珍惜自己這雙手,閃電般地將手縮了回來,奇快無比。她心裏想著,究竟去不去北邊,還是等師傅回來後問問再說吧。
※※※
“妳和若若在說什麽呢?”婉兒覷著小姑子走遠了,輕手輕腳地走進房來,神秘兮兮問道。
範閑神秘兮兮應道:“……不能說。”
婉兒氣結,坐在梳妝臺前,伸手拿起梳子開始梳頭發。範閑笑瞇瞇地走上前去,接過梳子幫她梳理。梳子的木齒在妻子的長發上滑過,毫無滯礙,十分順暢。
範閑異道:“妳和妹妹的頭發都挺好的。”
婉兒嘻嘻笑著說道:“全靠相公在淡州做的那套家什,洗頭發方便,自然保養的好。”
範閑不信,湊近去聞聞,發現果然是壹股子淡淡的清香,並無異味。婉兒惱了,假打了壹下:“由此可見,妳平日裏與我親近的時候都沒用心。”
範閑在她身後站著,將那兩道目光投往妻子的身前,穿過微微敞開的領口,看見了壹抹白嫩,心頭壹蕩,調笑說道:“親近不見得用心,用眼也是可以的。”
林婉兒聽出相公話裏的意思,羞惱地將領子系好,她在家中穿的並不隨便,只是沒有料到色狼相公會如此聰明地占據了最佳地形。
範閑將妻子摟在懷裏,深深嗅著她的體息,將臉埋在她胸前的柔軟中,深呼吸了幾次,愁苦說道:“最近這些天總覺得自己極渴望什麽,卻壹直尋不到源頭。”
林婉兒以為他說的是那等羞人之事,啐了壹口,要掙出他的懷抱,卻是掙不動他如鐵的雙臂。範閑嘻嘻笑道:“不要使小性子,和妹妹說的事情暫不能和妳說,將來妳自然知道的。”
林婉兒睜著好奇的雙眼:“這麽謹慎?”
範閑苦臉道:“算是天下第壹大胡鬧還差不多。”他又想起妹妹先前說的話,不由好奇問道:“妹妹說妳有東西給我,什麽呢?”
林婉兒氣的咬牙道:“那個小叛徒,本想看妳最近表現如何,再看給不給妳。”
範閑呵呵笑著說道:“反正是給我的,求郡主娘娘賞給小的吧。”
林婉兒嘟著肉嘟嘟的嘴巴:“不給。”
範閑臉上壞笑漸起,雙手在她柔軟肉膩的腰間摸索著,撥撚揉搓。壹陣慌張的尖叫之後,婉兒終於敗下陣來,氣喘籲籲地從懷裏掏出個物事,扔在範閑的臉上,說道:“給妳,快放我下來!”
壹陣香風撲面,壹張巾帕遮臉,範閑下意識裏松了雙手,扯下來壹看,卻是呆住了。
壹方繡帕,上面繡著壹雙鴛鴦,正在碧波裏遊著。
布是好布。這是宮裏的貢品,江南織造呈上來的世間極品。
線是好線。不論或金或黃或紅或綠,都能瞧出這線的質地,想來也是蘇州府精選用物。
意頭也是好意頭。鴛鴦成雙,碧波蕩漾,水上壹枝垂桃,正綻著三兩枝粉粉的花兒。
只是。
……
……
這針線功夫實在是……不咋嘀啊!
只見那針腳前後跳躍著,線旁密密麻麻的小孔很明顯地證明了繡者曾經悔了無數針。縱使這般,繡出來的線條依然是歪歪扭扭,毫無圓順之意,楞生生將這壹對應該神態安憩的鴛鴦繡成了模樣可笑的怪水鳥,楞將那幾朵粉桃繡成了後現代解構主義的色團!
範閑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張繡帕——那壹波碧水其實只是幾道平整的水紋線而已,繡地倒是不錯,只是怎麽卻用的是黃線?
難道這繡的是壹幅黃河變形水鳥團?
忍了又忍,範閑看了又看,終於還是忍不住爆出壹連串哈哈大笑!
……
……
笑聲傳遍了整座宅子,本來極有自知之明的婉兒早已羞愧地躲到了小姑子的房裏,但聽著這等羞辱自己的笑聲,惡向膽邊生,壯起英雌膽,大踏步回到房中,叉腰伸出蘭花指,指著範閑的鼻子罵道:“不準笑!”
範閑看著妻子氣鼓鼓的腮幫子,笑得樂不可支,趕緊壹手捂住嘴巴,壹手捂住肚子,在椅子上像個不倒翁般前仰後合。
林婉兒又羞又惱又想發笑,沖上前來,便去搶範閑手中的繡帕。範閑哪肯給她,壹把攥住收回懷裏,好不容易止了笑聲,正色說道:“好婉兒,這是妳給為夫繡的第壹件東西,既然送了,可不能再拿回去。”
林婉兒出身高貴,自幼在宮中長大,向來都有嬤嬤與宮女服侍著,哪裏做過女紅。所以壹想到妻子為自己繡了塊方巾,雖然針線活著實粗劣了些,但其中蘊著的深深情意,著實讓範閑十分感動。
他心疼地抓著妻子的雙手,看著對方手指尖上的紅點點,心疼地對著她的白蔥指尖吹著氣,說道:“下次別繡了,我繡給妳吧,在淡州沒事兒的時候,也曾經學過幾天。”
林婉兒看他關切神情,心頭無比溫暖,但聽著這話卻是郁悶到了極點,嘟囔道:“嫁了個相公,卻生的比自己還漂亮,妳居然還會女紅,這麽細心……”她把嘴壹癟,快要哭了出來,“範閑!妳還要不要我活了?”
“小傻瓜。”範閑疼愛地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臉蛋兒,說道:“如果這樣就不活了,那我看京都這些千金小姐都要集體自殺去,和誰比不成?和我這樣壹個天才比,要知道相公我武能破將,文能作詩,豪邁時能大鬧官場,文靜處能安坐繡花……我是誰?我是不世出的天才啊。”
聽著他自吹自擂,擺出壹副惡心的自戀模樣,林婉兒破涕為笑,壹指戳中他的眉心,說道:“瞧妳這個得意勁兒。”
範閑眉梢壹挑,說不出的犯賤:“能娶著妳,當然要可著勁兒得意去。”
林婉兒忽然壹楞,伸手便往他懷裏摸。
範閑伸手護住自己的貞操,惶急說道:“說好給我了,還搶什麽?”
林婉兒眼中忽然閃過壹絲得意:“不是搶我這條,是搶妳那條。”
範閑壹楞,便看著林婉兒自懷中掏出壹條花頭巾來,那是他離開上京的時候,從海棠的頭上偷下來的。林婉兒眉開眼笑望著他:“既然妳要我那條,那這條就給我保管吧。”
範閑腦中嗡的壹聲,這才知道妻子之所以忍著指痛,壹直遮遮掩掩地要繡這塊手巾,原來……是吃味兒了!雖然他與海棠並沒有什麽男女之私,但此時呈堂證物在手,他瞠目結舌,根本不知如何自辯,只得訥訥道:“婉兒,妳誤會了,以往與妳說過,那海棠生的極沒特色,妳相公我怎麽會瞧上她?”
林婉兒打鼻子裏哼了壹聲,說道:“妳這人的品味向來與眾不同,當初妳天天贊我美麗,我就覺著奇怪,但只是以為妳嘴甜、會哄人而已,誰知道後來從若若嘴裏知道,原來妳真認為我長的……漂亮!可見啊,妳的眼光本就與世人不同,誰肯信妳。”
範閑佯火道:“誰敢說我媳婦兒生的不美?”
林婉兒學他平日的作派聳聳肩:“從來就沒人認為我生的美。”
範閑撓撓頭,小意問道:“難道……我的眼光真的有問題?”
林婉兒掩嘴壹笑,忽然正色道:“別打岔。”她壹揮手中那塊海棠的花頭巾,得意說道:“這塊歸我,妳沒意見吧。”
範閑苦臉道:“沒意見,沒意見。”
林婉兒嘻嘻壹笑,就往屋外走去,臨到門口時忽然回頭說道:“妳要麽把那位海棠姑娘收進屋來,要麽就斷了這心思,男子漢大丈夫,天天揣著個手帕當念想,壹點魄力都沒有,連我這做妻子的都替妳臉紅。”
範閑揮手給了她壹個飛吻,恥笑道:“這說明我比妳要純潔許多。”
林婉兒啐了他壹口。
範閑忽然想到壹樁重要事情,緊張問道:“婉兒,我記得妳是才過的生辰,那咱們成親的時候,妳應該滿十六了吧?”
林婉兒好奇地睜著大眼睛,點了點頭。
範閑拍拍胸口,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
……
第二天範府之外,馬車之中。
“大人,咱們去哪兒?”史闡立有些頭痛地問著自己的老師,因為老師他今天唇角帶笑,看上去十分的陰險,不知道心裏在盤算著什麽。如今京中不怎麽安靜,老師難道還不想收手?
範閑看著手中的繡帕,看著上面的變形水鳥嘿嘿笑著,心裏卻是有些心痛,海棠頭上的頭巾,那可是九品上的強者啊!自己能偷到手,那是冒了多大的風險,結果壹下子就被妻子沒收了。
他擡頭,看著史闡立與鄧子越詢問的眼光,這才回過神來,將牙壹咬,恨恨說道:“走!去抱月樓瞧瞧……本官家事不順,要去散散心,順便和樓裏的姑娘們切磋壹下繡花的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