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貓膩

歷史軍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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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壹眼瞬間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8

  範閑站在大青樹下,壹手撫腰,壹手輕拍樹幹,嘴裏說著勉強,眼裏透著笑意,這副模樣要多無恥,便有多無恥,整個人渾身上下似乎被劃了很多小格子,每個格子裏都寫著壹個大大的賤字。
  正所謂賤格。這位南慶來的年輕人,當著四顧劍的面,說話行事不止犯嫌,甚至開始犯賤起來。
  壹直在旁邊沈默聽著二人對話,在心裏消化著震驚,意圖捕捉機會的北齊小皇帝,看著這壹幕再也忍不住了,望著範閑嘆息說道:“人怎麽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範閑回頭望了她壹眼,自嘲壹笑說道:“妳應該知道我學了天壹道,妳也應該知道我會霸道功訣,如果我再學了四顧劍,雖說藝多不壓身,但我總覺得我會成為壹個怪物,而且說不定抹殺了將來的壹切可能性……最關鍵的問題是,我從來不認為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愛,無緣無故的恨。”
  他轉向輪椅上的四顧劍,輕聲說道:“您還是沒有放棄心中的想法,難道老家夥們死之前,壹定要給我的皇帝老子培養出壹個對手來?”
  四顧劍滿臉冷漠,開口說道:“妳們三個人當中,我以前最不看好妳,但是沒想到這兩年多時間裏,妳變了很多,進步了很多,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範閑微低著頭應道:“生死之事經歷多了,總是會有所感慨的。”
  他清楚四顧劍所指的三人分別是自己、海棠和王十三郎,三位最有可能接近大宗師境界的年輕人。他想了想後,接著說道:“十三應該學過,不過他都不能體悟其中真義,更何況我。”
  四顧劍沒有說話,反而是北齊小皇帝微微笑了起來,對範閑說道:“如果妳真的不想學,不如把這個機會讓給我。”
  “妳?”範閑哈哈笑了起來,說道:“陛下還真是行事大異常人。”
  小皇帝抿著薄唇壹笑接道:“劍聖大人只不過是想在死後,多給慶帝找些麻煩,妳總是他的私生子,只怕終究狠不下這個心來,傳給我,似乎更直接壹些。”
  聽著這話,便是連四顧劍也忍不住嘶聲笑了起來,說道:“想不到世上的有趣人是越來越多了。”
  “好了,閑事不須提。”範閑很認真地站在四顧劍的身後,雙手輕輕扶著輪椅的後背,說道:“既然要學,就得抓緊時間,我是不是要去沐浴齋戒幾天?”
  四顧劍的臉色有些怪異,回頭看了他壹眼,說道:“劍是用來殺人的,妳就算洗壹百天,可最後身上還是要染血,何必去洗?”
  範閑搖了搖頭,說道:“您既然想教我,總得有個先生的模樣。”
  “劍訣這個東西,妳應該從他那裏學的差不多了。”四顧劍微瞇著眼睛,冷漠說道:“劍就是壹個死物,握著它的是手。不論妳從哪個方向刺出去,斬下去,窮極變化,也不可能超出萬種之數……終究空間只有這麽大。”
  範閑沈默而認真地傾聽著,小皇帝在壹旁也緊緊閉著眼睛,不肯放過四顧劍的每壹個字,就算她的境界不足以令她聽懂太多,可是強行記下來,北齊朝廷中總還是有許多天才絕代的高手,比如此時遠在草原之上的海棠。
  “壹把劍怎樣刺出去可以殺死人?這是劍法的問題。而劍法的變化總是有窮盡之時,千萬年以降,不知多少前賢高人在其間下過苦功,正所謂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再怎樣的變化,其實早就已經被人推斷出來。”
  “所以劍訣從來不是最重要的環節。”四顧劍僅存的那只手臂,平靜地放在輪椅的扶手上,緩緩撫摩著,就像在撫摩壹把古劍的劍柄,“當妳感受到某種境界的時候,就應該明白,殺人之利劍需要妳考慮的,不是怎樣去殺人,而是妳……應該殺人。”
  似乎是很玄妙的語句,但偏生範閑就聽明白了。五竹曾經對範閑談過所謂實勢二字,實便是人體內的真氣修為層次,勢卻包含了太多,比如氣勢比如具體的手法,劍法毫無疑問要被歸納在勢之壹字當中,而四顧劍此時所說的,卻已經超出了實勢二字的範疇。
  “是心念,是意誌,當妳的實勢已至巔峰之時,需要突破的,便是心念與意誌。”
  四顧劍冷漠開口說著,然後擡頭向著頭頂的大青樹望去,壹眼瞬間,兩眸劍意凜然,直刺天際。大青樹內的無數鳥蟲敏感地感受到了充斥於天地間的殺意,淒惶地逃離,發出無數聲鳥鳴蟲叫,十分淒厲,鳥兒們化作無數黑點,從深廣的青色樹冠裏飛了出去,直奔天穹之下的雲中,直欲離此地越遠越好。
  四顧劍的聲音越來越低。
  “人不是神,他的肉身便是容器,終究是有極限處。真氣的修練,實境的增加,到了某個階段,某個肉身經脈無法容納的階段,便會停止。”
  “如果再強行修練提升,只可能讓經脈盡斷,成為壹個廢人,當然,滄海之上再升壹尺,已經到了九品上的境界,再想提升,本身也是件極困難的事情。”
  四顧劍的眼睛依然靜靜地望著青色的樹冠,範閑和小皇帝在壹旁安靜聽著,場間的氣氛有些怪異。小皇帝不是武道強者,所以有些聽不明白,然而範閑卻是馬上捕捉到了其中的真義——不論是狼桃,雲之瀾,還是自己,如今都已經邁入了九品上的境界,然而卻是再也無法提升修為,便是因為他們已經到達了人體的極限,再如何苦修,也只能將自己保持在這種境界之中。
  “實便是罐中的水,勢便是灑水的方式。”四顧劍悠悠說道:“壹罐水,永遠無法滋潤萬頃良田,這便是所謂極限。如果妳不能突破勢的範疇,便永遠只能壹瓢壹瓢地灑水,小家子氣是改不了的。學再多的手法劍訣,根源卻只有那麽多,妳當然體會不到,大江決堤時的感覺。”
  “所以關鍵的還是體內的真氣。”範閑下意識裏接了壹句,想到了皇帝陛下體內如東海般深不可測的王道真氣。
  “境界之間總是保持著平衡與互相的制約……實固然是最重要的事物,但如果妳不能掌握壹種方法,將體內的實釋放出去,妳就不可能擁有超出凡俗的實。”
  “就像壹條大江如果決堤,如果妳不能控制江水的流向,這玄妙的上天,肯定不會賜予妳壹條大江。”四顧劍譏諷壹笑,說道:“因為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會讓壹個人隨便死翹翹。”
  “這說法太唯心,而且我忽然發現,雖然您培養了天底下最多的強者,但要說到教學生的水平,其實和五竹叔也差不多。”範閑嘆了壹口氣,心想四顧劍說的這些話,都很有道理,只不過是廢話罷了。沒有壹種駕禦體內真氣的法門,人體內的自我限制,當然不會任由真氣無限制地膨脹,可是如果不能讓真氣向上提升,超過那個臨界點,又不可能掌握到那種玄妙的法門。
  真的是廢話,而且是壹個在邏輯上說不通的命題。
  “因為體內的真氣已經不是人體所能承納的程度,已經脫離了人世間的範疇,所以相應的,操控這種真氣的法門,也不應該是人類所具有的東西。”四顧劍將目光從頭頂收了回來,望著範閑冷漠說道:“這是很自然的道理。”
  “那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所以妳要先找到壹個不屬於人世間的法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四顧劍將目光收了回來,大青樹上的風也停了,樹葉輕輕搖擺,那些沒有來得及逃離大樹的幼鳥和蟲兒陷入了沈默,有著壹股死裏逃生的喜悅。
  “也正是我先前說過的心念與意誌。”
  四顧劍看著範閑的雙眼,不知道這個年輕人能體悟多少,能領悟幾許,緩緩說道:“超凡脫俗的實力,必須通過超凡脫俗的方式,才能夠出現在這個世間。妳要忘記妳曾經學過的壹切,小手段,大劈棺,四顧劍,霸道法門,天壹道的法門……妳要忘記這壹切能夠捕捉到痕跡的法門。”
  “但凡有痕跡,必有道理可循。然而大宗師境界的實勢,委實是沒有什麽道理的。”四顧劍雙眼裏的瞳孔漸漸縮了起來,看著範閑厲聲說道:“妳要忘了妳是壹個人!要忘了妳有手有腳,要忘了妳身上的毛發,骨中的酸痛,不要試圖用任何身體可以控制的方式,來安撫妳體內的真氣。”
  “只有心念和意誌,才能拋卻肉身的限制。”四顧劍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卻像是無數鐘聲響徹範閑的心頭,“脫了衣服去。”
  ……
  ……
  脫了衣服去!範閑的心頭如遭雷擊,汗水忽然滲出了他的身體,將他身上的衣衫全數打濕。他對這句話很熟悉,因為這是五經《宿語錄》中的壹段,苦荷大師的師祖根塵大師悟道之時,曾經喝道:人之身體,便是汗衫,只有脫了,方才大道!
  在淡州的懸崖上,霸道功訣修行至最關鍵的那壹刻,五竹叔壹棍砸向他的腦心,也是喝出了這句。
  沒有想到,今時今日,竟又在四顧劍的口中聽到了這句話。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也在向範閑證明,這句話的深深意味,仿佛間,似乎向他展示了壹個神秘而不可測,又極富魅力的全新境界。
  四顧劍這位大宗師,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便再也沒有開口,平靜而沈默地坐在大青樹之下。
  範閑身上盡是冷汗,隱約間知道自己明白了壹些什麽,但實際上卻是什麽也不明白,他知道四顧劍說的是真的,是對的,只是這種法門卻太過虛無飄渺,根本無跡可尋,最關鍵的是,如此唯心的說法,與他自幼修行的霸道功訣,完全是兩個方向,無人身以為橋梁,難道僅憑心意,便能影響這實實在在的世間?
  人之存於世,與萬物相異者何處?便在心意二字,人乃萬物之靈,能言能思,能觀花開而喜,觀花落而悲,觀月圓月缺,卻生天地永恒滄桑之感,觀潮起潮落,生人生無常之落寞。
  佝首於黃土的老人們,也知道皮影戲的愉悅,奴隨潘郎宵宿久……便是本能的快感,卻也能經由脫離了本能或物質的方式,影響人的心思。奸惡無雙的權臣,卻也可以枯座靜齋半日,寫壹幅中堂,得意良久,把自己感動得涕淚直下。
  沒有哪種生物比人類更復雜,只有人才能擁有如此豐富的情感與不可壹時或忘的心意。天地冷漠,觀眾生死滅,卻只有人,能反觀天地,心意隱隱與之相通。
  範閑身上的汗水漸漸幹了,他知道那種境界是怎樣的令人心折,但他更知道,那種境界,不是想達到便能達到的。他沙啞著聲音問道:“真正的四顧劍,可以不用劍……妳怎樣教我?”
  “法門不傳二耳,非不願傳,實不能傳。”四顧劍打破沈默,冷漠說道:“妳今日跟我在東夷城內閑逛,我只能讓妳看,至於妳能體會多少,那就全憑妳的造化了。”
  範閑誠懇壹禮,說道:“願為您帶路。”
  小皇帝在二人身旁閉著眼睛,眼皮急顫,看樣子是在試圖將這老少二人今天的談話,壹字不落地全部記下來。
  四顧劍卻也不理會這兩個年輕人心裏在想些什麽,示意範閑推著自己的輪椅,離開大青樹,向著繁華的東夷城內行去。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或許是當四顧劍擡頭望天的那壹瞬,大青樹下的行人旅客們早已驚懼地向四周散去,此時樹下壹片靜寂,只有淡淡陰影,籠罩著樹下的土地。
  嘩的壹聲,海風吹拂而過,大青樹之下驟然壹片青葉飛散,不知落下多少片葉來,露出了兩方空洞,可以看見湛藍的天空,就像是有壹尊神祇的目光,曾在某時,淡淡向著天上掃了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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