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貓膩

歷史軍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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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天曉不因鐘鼓動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4

  海棠掠入街旁的院落,輕輕捋了捋鬢角的發絲,看著那名果然沒有離開的苦修士。
  能住在這條大街兩旁的人,自然是非富則貴,壹番侵擾之後,這家的主人早已醒了,躲的遠遠的,不敢點燈。此時大街對面酒樓的燈光,順著墻上的那個大洞映了過來,照在院中,也照在此人受傷後顯得格外可怖的臉上。
  海棠看著他,微帶憂愁問道:“這是為什麽呢?”
  苦修士只是平靜地望著她,沒有回話。
  海棠並不著急,雖然遠方已經隱隱傳來蘇州府官差們鐵鏈大動的聲音。
  這個天下的苦修士並不多,慶廟大祭祀為首的苦修士們,壹貫都在各地傳道,這些苦修士們默頌經文妙義,體行善舉,從來不是以武力著稱的勢力。
  但是這幾十年間,慶廟也出了壹位異類,就是三石大師,此人天生神力,壹身內外功夫都修到了頂端,加之性情暴戾,嫉惡如仇,不過由於祭祀身份,所以極少有人見過他出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真實面目與實力,當然,這也是因為往年前慶廟大祭祀壹直以經文勸諭,看管的緊的緣故,不然這位三石大師,只怕早已成為天下間最出名的人物。
  因為慶廟與北齊天壹道畢竟都是供奉神廟的所在,算得上是壹脈相傳,所以海棠往年也曾經見過對方壹面,她心裏清楚。面前這位苦修士,這位慶廟的二祭祀,這位傳說中的三石大師,純以身份論,是極為尊貴的人物,以心性修為論,如今也不是個噬血之人,所以她最為不解的是,為什麽……壹向不幹世事的祭祀,今天也會加入到內庫或者說朝局的鬥爭之中。
  “君山會……究竟是壹個什麽樣的組織呢?”海棠微微蹙眉說道,像是自言自語。
  二祭祀冷漠地看著她,說道:“不要費心思去想這些問題了,不錯,我如今就是君山會的壹員,君山會,本來就是壹個松散的聯合體,或許這個組織本來就沒有具體的目標,而壹旦大家找到了某種目標,就會往著那個目標壹同前進。”
  海棠輕聲問道:“那您的目標是什麽?”
  “殺死夏棲飛。”二祭祀冷漠說道。
  海棠微微壹笑說道:“只不過是些商人間的爭執,怎麽會引得您出手?”
  她平靜問道:“夏棲飛今日已在內庫奪標,您選擇在大街之中狙殺,難道不怕南慶朝廷震怒?”
  二祭祀面無表情說道:“殺死夏棲飛,只是為了讓內庫的事情回歸到我們想要的路線中。”
  海棠微微壹怔,大惑不解道:“這句話不足以說服我……我了解您以及大祭祀,您不是壹個貪圖名利富貴的人。”
  二祭祀沈默了下來。
  海棠又輕聲說道:“明家也沒有資格能請動您。”
  二祭祀緩緩擡頭:“先前說過,這只是壹種松散的合作,只不過我的目標與明家的目標恰好統壹在了壹起。”
  “您想對付範閑?”海棠的眉毛皺了起來。
  二祭祀冷漠地搖了搖頭。
  海棠在心裏嘆息了壹聲,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對方的身份特殊,既然是不可能被人指使,又要在內庫招標壹事中橫插壹手,那自然是因為京都裏的問題,二祭祀的目標既然不是範閑,那麽此事的源頭就隱然呼之欲出了。
  海棠搖頭說道:“真的很難令人相信,慶廟的祭祀,居然會暗中對抗慶國皇帝……”
  二祭祀的臉上已經被燙出了無數細泡,黑灰壹片裏夾著血絲,看著恐怖無比,眼簾中的瞳仁兒泛白,幽幽說道:“聖女聰慧,欽差大人領了聖命前來整治內庫,我所想,就是要讓這所謂聖命永遠無法執行下去。”
  海棠默然,看來南慶朝廷內部已經開始出現了壹股暗流,暗流所向,自然就是那位端坐於龍椅之上的男子,而範閑作為那名男子如今最寵信的權臣,不出意外,會站在鋒頭之上,面臨著極大的兇險。
  而二祭祀之所以肯當著海棠的面,說出這麽多的秘辛,原因自然是因為海棠北齊人的身份,慶廟與天壹道之間的親近。
  二祭祀心裏明白,就算海棠與範閑走的再近些,但身為北齊人,知道南慶內部有人準備對皇帝不利,就壹定會保持相當聰明的沈默。
  海棠沈默半晌之後,忽然開口說道:“大師,與虎謀皮,殊為不智。”
  松散的君山會,因為那個十分恐怖的原因而要走的更緊密壹些,這樣的大事,壹定會有人領頭,以海棠的分析,領頭之人或許就是壹直沒有什麽厲害表現出來,卻讓範閑壹直小心提防著的長公主……
  二祭祀冷漠說道:“花眼中,蟲是虎,竹眼中,火是虎,河眼中,日是虎……我眼中,陛下是虎。”
  海棠皺眉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什麽樣的事情,會讓這位慶廟的二祭祀毅然決然地投入這個渾雜臟亂的人世間?讓壹貫慈悲憐惜世人的苦修士變成了壹個刀斬人首的修羅魔鬼?
  二祭祀那雙恐怖的眼眸中閃過壹絲黯然與追憶之色,片刻後溫柔說道:“師兄去了。”
  海棠微微壹怔,慶廟大祭祀去世的消息,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傳遍了天下,但當時慶國朝廷發的明旨說的是大祭祀常年在南方傳道,久入惡瘴,積勞成疾,所以回京不久便病逝於床……而此時聽二祭祀如此說,海棠自然明白,內情肯定不是這般簡單,說不定慶廟大祭祀的死,與慶國皇帝有莫大的幹系。
  她雙手合什,行了壹禮,知道這話不能再問下去,對方已經給夠了提示,也不會再說什麽。
  “先前您為何不阻止我點破您的身份?”海棠沈默說道:“今番大街殺人,難道您就不擔心打草驚蛇,被慶國皇帝察覺到了些許蛛絲馬跡?”
  慶廟二祭祀面無表情地豎起了三根手指:“山有三石,壹名明,壹名正,壹名棄。”
  “三石自幼異於常人,被村人逐於荒野。若非師兄故,早已葬身野狗腹中。”慶廟二祭祀聲若洪鐘,須發皆飄,不怒而威:“世人奪我師兄命,我當亂世人心,以明技殺人,以正聲欺人,以己身為棄子,殺壹亂君而安天下萬民。”
  海棠聽明白了這句話的前兩個意思,最後壹個意思還是不甚了了,但心中依然湧起無數復雜的情緒。慶國朝廷內部雖然已有分裂之跡,但觀慶國皇帝對於七路總督以及軍方的強力控制,就知道慶國的統治本身,並沒有出現根骨上的問題。
  三石大師今夜臨街殺人,不外乎就是以明技正聲,向世人宣告,慶廟的祭祀,與朝廷,已經不是壹路上的夥伴——雖然二祭祀並不足以代表整個慶廟與天下間的信徒苦修士,但這種表態,依然有著極強大的象征意義。
  至於最後那個棄字,海棠也終於想明白了,三石大師心裏也清楚,君山會的幕後主使者,比慶國皇帝也好不到哪裏去,今日行事,壹方面是借狙殺夏棲飛,破壞慶國皇帝的施政大舉,二也是……毅然決然地棄了自己。
  或許這位二祭祀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在失去了大祭祀的教誨與約束之後,三石大師又沒有辦法殺死皇帝,而且……慶廟祭祀根本不想因為復仇壹事,而讓天下黎民受苦。
  對於三石大師來說,江南水寨眾人,本身就是滿身血汙的歹徒,殺便殺了,沒有絲毫憐惜之心,可是內心強烈的復仇欲望,與對局勢的判斷,與對天下黎民的擔憂,讓這位三石大師陷入壹種精神的沖突之中,所以他才會將這些事情講給海棠聽,同時告訴她……自己只是心甘情願當壹個棄子。
  “我回京都殺人,轉告苦荷國師,我今天所說的話。”
  三石大師沈默著,與壯闊身材極為不諧地憂郁著,轉身離開已經破開壹個大洞的院落。
  海棠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心裏想著慶廟的二祭祀就這樣輕易地舍棄了自己,君山會卻壹定還有後續的動作,卻不知道是針對遠在江南的範閑,還是直接針對安坐京都的慶國皇帝。
  看來這個天底下,有很多人,都不希望那名慶國皇帝過的舒服。
  大齊應該如何應對?
  ※※※
  “三石?棄子?”範閑看著海棠,似笑非笑,眼眸子裏卻跳躍著陰火,“我聽不懂妳們這些人陰陽怪氣的對話,我只知道……如果他真的是想舍棄自己,這時候就應該直接殺入皇城正門,與大殿下領軍的禁軍,與宮裏的洪公公大殺壹場,而不是跑到蘇州城裏,來壞我的事!殺我的人!”
  最後兩句話的聲音高了起來,語氣十分嚴厲。
  “至於棄之壹字。”海棠望著他平靜說道:“君山會肯定不希望二祭祀這麽早就暴露了身份,今天如果不是我在那處,大概也沒有人有機會說出這個秘密。”
  這句話裏含的意思很清楚,敵人們的估算出了問題,二祭祀殺人未果,於是幹脆將棄就棄,將壹切問題都在海棠的面前挑明了,以自己去吸引慶國皇帝的註意力,而隱去君山會其余的存在。
  範閑冷笑道:“這位二祭祀未免也將自己看的太重要了……陛下這個人或許什麽都沒有,就是那份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自信,卻是比所有人都強烈些。如果我是妳,我怎舍容那個光頭就這麽安生地走了?只是說幾句油鹽不加的淡話,便說服妳不理不問,這位二祭祀看來還真有當說客的本事。”
  這話看似尋常,其實卻內含誅心之意,範閑在憤怒之余,很直接地表明,二祭祀與海棠的對話當中,有壹部分海棠並沒有直接說出來。畢竟這是慶國內政,海棠身為北齊人,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做出什麽事情來,誰也說不準。
  海棠也不生氣,輕聲解釋道:“君山會肯定是要保明家的,而那位老太君也中了妳的激將之計,請人來殺夏棲飛……這不都是妳的意料中事?為什麽還會如此生氣?”
  範閑壹窒,沒有料到海棠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地將自己陰險心思全展露了出來,皺了皺眉頭,說道:“不錯,我是想逼著明家出手,不過我沒有想到,明家居然能請的動如此高手……看來,我還是小看了所謂君山會。”
  今夜江南居之前死傷慘重,夏棲飛帶入蘇州城的江南水寨好漢,被那壹把厲刀殺死了八九成,而監察院為了保住夏棲飛的性命,也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六處七名刺客死了壹人,此時還有四人陷入昏迷之中,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自從範閑接手監察院之後,這是監察院損失最大的壹次行動,由不得他不自責憤怒起來,明明都是自己計算中的事情,可惜最後由於低估了對方的實力,而導致了這樣的局面。
  而最讓範閑生氣的是……在計劃之中,壹旦逼得明家出手,自己就可以借機大勢出擊,但所有的這壹切,都毀在了長街之上,海棠的那聲喊之中。
  二祭祀?
  慶廟二祭祀,頂多會與皇室打打交道,範閑如果想借這件事情查到明家身上,根本沒有那個可能性,就算用監察院最拿手的陰穢手段進行栽贓,也根本不可能說服朝廷以及京都中的朝官們。
  沒有人相信,壹個江南富族明家,就可以驅使慶廟二祭祀來充當殺手。
  這個事實,讓範閑產生了某種荒唐的挫敗感。以往面對的敵人,就算不是對方做的事情,自己也可以栽贓讓對方承認,如今明明是對方做的事情,自己正大光明地去追查,卻沒有人會相信!
  他無奈地搖搖頭,揮手說道:“朵朵妳先去睡吧,先前我心情不好,說話沖了些,妳莫要太在意。”
  海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壹眼,皺眉問道:“今天晚上?”
  範閑深吸了壹口氣,強壓下心中那股灼熱的感覺,面上重新浮現起溫柔的笑容,輕聲說道:“很晚了,什麽事情都明天再說。”
  為了今天晚上,範閑已經準備了許久,在此時卻要突然放棄,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海棠有些納悶地離開了書房。
  ※※※
  範閑壹人靜靜地坐在書桌前,略想了壹想,便開始提筆在紙上寫了起來,他必須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向京都的皇帝陛下做壹個匯報,其實在他的心裏,並不以為二祭祀的出現是壹個多麽了不起的事情,但身為臣子,哪怕同樣是不懷好心的臣子,也要在適當的時候,表現出某種因為關心而惶恐焦慮的態度。
  寫完了密信,他忍不住又拿起了旁邊的壹封信。
  信上的字跡十分幹癟難看,正是那位叫做陳萍萍的老人手書。
  信中陳萍萍沒有說任何有關朝局以至官場的叮囑,只是講了壹個小故事,壹個烏鴉喝水的故事,告誡不在身邊的範閑,不論是什麽事情,做起來都不能著急,越是心急,有時候反而就越沒有水喝。
  往瓶子裏扔石頭?
  這是壹個欲奪之,必先予之的遊戲。
  範閑看著這封信,眉頭皺了起來,今天在內庫大宅院裏,明青達給他留下的印象就極為深刻,那位明家老夫子處亂不驚的本事,實在是很值得學習。
  相較而言,被自己成功地撩動了情緒,便暗中通知君山會當街殺人的明老太君,似乎就有些不足為患了。
  只是明家如今還是那位老太君掌權,這個事實,讓範閑的心裏輕松了少許。
  動手的是二祭祀,此事牽連甚大,今夜不適合馬上動手,範閑想了想,決定將日子往後押幾天,夏棲飛命大沒有死,明天內庫的開標依然要繼續,生活也要繼續,日子也要繼續。
  等壹切平靜之後,等石頭塞到瓶頸的時候,自己再開始喝水吧。
  ……
  ……
  “出門。”他從思思手中接過壹件大氅,說道。
  思思詫異地看了他兩眼,心想這時候已經快子時了,出門到哪裏去?但心裏清楚,少爺這時候急著出門,壹定是有大事,所以也沒有再問。
  範閑披著鶴氅,急匆匆地往明園前門走去,壹路走,壹路對身邊的下屬說道:“事情鬧大了,馬上發壹級院令,在東南壹路嚴加搜索那位二祭祀的下落。”
  下屬皺眉應道:“大人,慶廟向來歸宮中管理,咱們也不便插手吧。”
  範閑微怒,斥道:“都殺到我們頭上來了,我還不能殺他?”
  那名下屬趕緊住嘴,發下了命令。
  其實範閑這句話裏也存了別的心思,海棠先前說過,那名二祭祀看模樣是準備往京都效荊軻壹刺,範閑卻是讓監察院在東南壹路查緝。
  影子不在蘇州,監察院目前的人手根本不可能留下那名三石大師,範閑此舉,不外乎是做個姿態,壹來避免了自己的手下與這個高手再次相逢受到大的折損,二來又可以……放二祭祀入京。
  明明二祭祀入京是準備玩屠龍,範閑卻做這等安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走到正門之外,虎衛高達替他掀起了車簾,範閑壹只腳踩在馬車上,停住了身形,似乎在想什麽,片刻後回身說道:“今天晚上備在外面的人手都喊回來。”
  那名監察官員微愕,心想難道今天晚上的計劃取消?以他對提司大人的了解,如果他的屬下吃了虧,他絕對會馬上報復回來……難道提司大人忽然轉了性子?
  不理會屬下的驚愕,範閑鉆進了馬車。
  馬車輪碾壓在蘇州城的青石道路上,發出得得的聲音。此時夜早已深了,街上根本沒有行人,只有那些得知今夜發生了事情的蘇州府衙役們,滿臉睡眼惺忪地四處瞥著,不過他們還算好,至少比江南居街前的兄弟們輕松些,聽說那裏的弟兄今天晚上擡死屍、揀斷肢,已經有好幾位惡心地吐了出來。
  範閑半倚在椅背上,雙手輕輕拈著自己的眉心,強行驅除自己腦中的疲憊與心中時刻準備跳將出來砍殺壹陣的強烈沖動,任由馬車帶著自己,在安靜的蘇州夜街上行走。
  馬車之旁是幾名虎衛,今天夏棲飛遇刺,範閑出行的保安工作也加強了不少。
  沒有過多久,馬車便來到了江南總督府的側門前,也來不及遞什麽名貼,範閑很直接地用自己的臉當了通行證,壹路往總督府裏鉆,在總督府管家下人們滿臉不解地拱衛下,直接來到了總督府待密客用的後園花廳。
  茶端上來還沒有喝兩口,管家口中說早已睡了的江南總督薛清便趕了過來。
  範閑擡頭,看著薛清的打扮,壹怔之後笑了起來,這位總督大人衣服穿的整整齊齊,哪像是剛從床上被自己鬧起來的模樣,看來今天晚上,蘇州城裏的官員沒幾個人能睡的好。
  薛清見他笑,也忍不住笑了,揮手讓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很直接地問道:“欽差大人連夜前來,有何貴幹?”
  範閑回答的更直接,豎起壹根手指說道:“今天晚上,有人要殺我的人,所以我準備殺人。”
  江南總督微怔,陷入了沈默之中,他當然清楚今天晚上蘇州城裏發生了什麽事情,也料到壹向陰狠護短的範閑,肯定會對明家下手,只是……沒有想到對方會在事前來通知自己,這種姿態,讓薛清感到壹絲舒服。
  薛清沈忖片刻後,和聲說道:“本官能理解欽差大人此時心情。”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理解當然不代表支持。範閑也明白這壹點,明家畢竟是江南望族,族中子弟以數萬計,在朝野之中的助力更是不知凡幾,明家的手腳早已深深地植入了江南百姓的生活中間,如果範閑想要動用監察院的武力,對明家進行簡單粗暴的欺壓,那壹定會引起無數的反彈,江南的局勢說不定會因此形成大的動蕩。
  江南不能亂,壹旦亂了,身為江南總督的薛清自然首當其沖,他根本無法向朝廷和陛下交待,所以當著範閑的面,他只能說理解,而不肯說出其他的東西。
  而且對於範閑來說,黑騎仍在江北之地,不到最後壹步,他是斷不敢冒著皇帝猜忌,群臣大嘩的風險調兵入蘇州。所以此時他手頭可以利用的力量其實並不太多,要對付明家這種角色,他很需要江南總督薛清的幫助,至少是默許,這就是為什麽他要連夜趕來總督府的原因。
  知道薛清在擔心什麽,範閑微笑說道:“總督大人放心,本官雖有些豪放之氣,但做起事來,也是會講規矩的。”
  薛清心頭稍安,他本不是長公主那邊的人,所以對於監察院與皇子的鬥爭願意置身事外,而今夜明家竟然派人在江南居之前暗殺壓標商人……雖然誰都知道那個商人其實是水匪……但這個事實,依然讓這位封疆大吏感到了憤怒。
  商,便要有商的本份與界限,明家今夜,已經越了線了。
  更何況殺人所在的江南居,可是總督大人的產業。
  “內庫十六標全部定下之前,本官不會動手。”範閑望著薛清的眼睛,和聲說道:“後天之後,我會讓明家為此事付出應有的代價。”
  “讓他們受些教訓就成了。”薛清嘆息著,像壹個悲天憫人的苦修士。
  範閑微笑著,心裏明白這位總督大人依然是不願意事情鬧的太大,而自己本來也就沒有奢望,幾天之內就將延綿百年的大族敲的雨打風吹去,說道:“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
  “證據,關鍵是證據。”薛清看著面前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忍不住開口提醒道,這件事情並不是簡單的官商爭鬥,而是朝廷勢力間的爭鬥,如果不能拿到實證,想削明家的血肉,極容易被京都內的某些人抓住範閑的把柄。
  “生活中,從來不缺少證據。”範閑安靜說道:“只是缺乏發現證據的眼睛,監察院的眼睛很亮。”
  這兩位江南壹地權力最大的官員,又密談了許久,二人倦意難掩之時,範閑才告辭而去。如今的江南局勢愈發地渾濁起來,就像這黎明前的黑暗壹般,壹眼望去,漆黑不知深淵之底。
  範閑靠在車椅背上沈沈睡去,渾然不覺車外的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蘇州城的清晨未有鐘鼓鳴起,春曉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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