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二章 壹根手指與監察院的臣服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8
隨著欽犯陳萍萍這五個字從言冰雲薄薄的雙唇裏吐出來,監察院這間密室裏所有的人都瘋了,他們的臉依然平靜,眼眸裏卻閃動著壹絲戾寒的味道,狠狠地盯著言冰雲的臉,似乎想用目光將言冰雲撕成壹片壹片的。
監察院八大處,除了六處的主辦是臨時負責之人,五處荊戈此時正在緩緩向慶國東方行進的車隊之外,所有的高級官員們都聚集在這裏。他們是監察院真正的實權人物,壹處頭目沐鐵,二處頭目是那位老人,三處頭目是範閑的師兄,七處八處頭目均是啟年小組的成員,包括兼任四處頭目的言冰雲在內,這密室裏所有的人,其實都是範閑的嫡系。
當然,範閑的嫡系也就是陳萍萍的嫡系,雖然他們與陳老院長的交流不多,但如同監察院裏每位官員密探壹樣,老院長就是他們的老祖宗,在他們的心裏擁有著無比崇高的地位。
除了言冰雲之外的六個人都霍然站了起來,盯著言冰雲的臉。壹處主辦沐鐵那張滿是黑鐵之色的面容,憤怒無比,沙啞著聲音吼道:“言大人,妳想做什麽?”
言冰雲毫不退縮地回視著這六個人的目光。自從打北齊那片土地歸來之後,陳萍萍和範閑都懶得處理繁雜的院務,實際上這幾年裏,監察院的大小事宜,都是由這位冷冰冰的公子哥在打理。他是言若海府的公子,在院裏的資歷極老,當年不過少年時節,便被派到了異常兇險的北齊進行間諜活動,事後被長公主反手賣出,不知道經受了怎樣殘酷的折磨,所以在院裏的名聲也極高。
尤其是範閑逐步接手監察院大權後,他身為範閑的夥伴和最密切的下屬,不論是在處理江南明家之事,還是在與長公主、皇宮的戰鬥中,在京都謀叛事中,都表現了極為強悍的梳理、分析情報的能力,決斷的能力。
有資歷,有經歷,有付出,有犧牲,有背景,小言公子很順利地在監察院裏獲得了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所有的官員,哪怕是名義上平級的各處主辦,也默認了他的調派,他們從心裏佩服這位小言大人。
言冰雲的眼角微微抽搐壹絲,看著面前這六個人,沒有壹絲退讓,壹字壹句說道:“陳萍萍行刺陛下,明日淩遲處死。我院奉旨接受此欽犯,妳們……想造反嗎?”
宮裏關於陛下遇刺的消息早已傳了出來,而監察院的這些高級官員更是在第壹時間就掌握了這個情報。他們在震驚之余,也才知道原來老院長並沒有隨著那三十輛黑色的馬車回鄉養老,而是令人意外地再次出現在皇宮之中,而且……居然行刺陛下?
所有監察院的官員,沒有壹個人相信這就是所有事實的真相,更遑論這六位各處的主辦大人。他們冷冷地看著言冰雲,終究還是沐鐵開口大怒說道:“院長回鄉養老,怎麽會又出現在皇宮裏?行刺陛下?是誰造的謠?宮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壹直沈默的三處主辦低著頭緩緩開口說道:“我以為現在最關鍵的是查清楚……”
言冰雲大怒,壹掌拍在長桌之上,嗡嗡作響,厲聲說道:“陛下親口下旨,葉帥,姚公公,賀大學士,眾人親眼所見。查?查什麽查?”
此間資歷最老,輩份最高的二處情報主辦忽然耷拉了壹下眼簾,嘶啞著聲音沈聲說道:“親眼所見又如何?我看……陛下只不過是想對我們這個破院子動手了。”這位老人冷冷地擡起臉來,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陛下想殺人,什麽樣的理由找不出來?只不過這件事情涉及到老院長,除了謀逆刺君的罪名,還能有什麽別的罪名能夠制他?”
密室裏壹片沈默,那片本來覆蓋著黑布的玻璃窗,今日格外透明,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壹絲不習慣,而外面漸漸西沈的太陽,將暮光打在皇宮朱紅色的宮墻上,又映入了監察院這間密室,讓整個房間都被包融在壹片血紅色的光芒裏。
二處主辦瞇著眼睛,看著言冰雲,緩緩說道:“言大人,提司的最終任命還沒有下來,妳沒有資格指使我們做什麽事情。妳……更沒有資格把這塊黑布拉下來。”
密室裏的沈默愈發令人心悸,所有的監察院高級官員都看著言冰雲,想看他究竟想怎樣處理這件驚天大事,而沐鐵等諸人聽著二處這位老前輩的話語,眼神裏的疑惑之意漸漸濃郁了起來,看著言冰雲的目光開始冷了下來。
“院裏所有的情報都要經過我的梳理,前些日子京都守備師的離奇失蹤,禁軍與宮防的忽然加緊,樞密院暗中的調兵……這些情報我都送到了妳的案頭。”二處主辦冷冷地看著言冰雲,說道:“如今看來,這自然是陛下對付老院長的手段,可是妳……為什麽壹點反應都沒有?”
言冰雲先前的憤怒只是壹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他冷著臉,渾身上下透著壹絲冷冽的味道,就像他整個人都是壹塊冰壹樣。
“就在這半個月裏,妳把我處裏的人調了壹大半去了西涼,去了東夷,大部分人只怕如今還在路上。”二處主辦冷冷地看著他,說道:“如今院裏的實力,不及往日裏的三分之壹,妳究竟想做什麽?是不是妳早就知道今天的事情,所以提前在替宮裏做準備。”
“六處的劍手與刺客,也被調了壹大半離開了京都,就在前些天的時候。”六處的臨時主辦冷漠地看著言冰雲,他是自影子以下,監察院最厲害的刺客,他的目光就像壹把劍般釘住了言冰雲,就像要把這塊冰釘在暮色之中,任他漸漸融化,“妳必須給我們壹個解釋。”
監察院裏武力最強大的三處便是四五六處,五處的黑騎壹向不能停留在京都左右,而且如今的黑騎壹部分隨著黑色的車隊走了,壹部分正在燕京附近接應範閑的歸來,四處本身就在言冰雲的控制之下,而且分散在各州郡異國之中,也不可能集於京都之中發力。
當言冰雲下令抽空了六處的劍手刺客,整個監察院最強悍的武力部分,已經被削弱到了最極限的程度。
沐鐵的心震動了壹下,他打理著京都壹處,所以這些天裏監察院的命令調動並沒有牽涉到他,他直到此時才知道,原來言冰雲竟然已經在暗中抽空了院中如此多的力量,聯想到今日皇宮裏的驚天之變,聯想到陳老院長,他的心寒冷了起來。
“我是慶國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是監察院的官員。”言冰雲被這些官員直接揭破了前些日子做的準備,臉上卻沒有絲毫負疚之意,他冷漠地看著長桌兩旁站立的人們,壹字壹句說道:“妳們不要忘了,入院之初,妳們所學會的第壹句話:‘壹切為了慶國’!”言冰雲異常冷漠地壹揮手,“忠於陛下,是我們唯壹需要考慮的事情,妳們先前的話已經有些大逆不道了,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
是的,先前監察院高級官員們對皇宮的怨懟之心,表現得十分充分,如果被院外的人知道,這和欺君之罪並沒有兩樣。
言冰雲緩步走到窗旁,瞇著眼睛看著外面反射進來的血紅暮色,寒冷的聲音從他的牙縫裏滲了出來:“陳萍萍行刺陛下,謀反事昭,妳們若壹意孤行,想與這個逆賊勾結起來做什麽事,休怪本官無情……”
密室裏再次沈默。
六處臨時主辦緩緩地握住了身旁腰側的鐵釬把手,冷漠地看著窗邊的言冰雲,說道:“雖然妳調走了我手下的大多數人,但我想,我六處要殺妳,並不是壹件很難的事情。”
“殺了我又能如何?”言冰雲語帶冷漠不屑,“妳想謀反?妳的家人,妳手下劍手們的家人親人,能逃到哪裏去?外面有壹萬大軍,妳就算救了老院長,妳能殺出去?”
暮色打在言冰雲冰霜難褪的臉上,呈現出壹種十分復雜的血色,他緩緩轉頭,看著六處主辦冷漠說道:“陛下的旨意晨間已經到了,我手裏有院長的手令,從現在開始,本官便是監察院第三任提司!本官的命令,妳們必須恪守,否則以院務條例處置。”
“言大人,我不知道妳的心裏是怎樣想的。”最近這幾年壹直表現得有些沈悶,有些糊塗的沐鐵,忽然開口誠懇說道:“是的,六處刑大人僅憑那些劍手刺客,頂多能在院內將老院長救出來,卻沒辦法將老院長送出京都。”
“但是,”沐鐵的眼睛亮了起來,在他那張黝黑的臉上格外晶瑩,“我壹處還在!八大處配合起來,在這京都裏,不論要救任何人,都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壹處在各要害衙門裏都藏著人,四處也壹定還有後手……如果大人妳不行,老言大人壹定有這個手段。”二處情報主辦冷漠地說道:“八處馬上去挑動太學鬧事,不論用任何理由,只要讓京都亂起來,三處馬上出手,將京都內部的水源下毒汙了,逼得明日京都必須開門,四處火起,壹朝發力,只是救老院長壹個人,輕松得狠。”
果然不愧是監察院最老的那壹撥人,隨口壹說,便將援救陳萍萍的幾個動作梳理得清清楚楚,更是輕輕松松地說出了如此惡毒辛辣的計劃。
“在京都水源下毒?”言冰雲的眼瞳縮了起來,“妳是想讓整座監察的官員親眷,整座京都的百姓……替他陪葬?”
“我監察院有能力讓京都變成壹座荒城,如果真能下這個決心的話。”二處主辦冷著壹張臉,就像在說壹件很尋常的事情,“只要老院長能活著,死幾十萬人又算什麽?”
言冰雲的內心震抖了壹絲,直至今日,他才發現自己為之付出了整整壹生的監察院,原來骨子裏早已忘記了皇帝陛下的存在,所有的官員都是瘋子,他們為了陳萍萍,真的可以不惜壹切代價,可以做出無數瘋狂的事來。
“我不會給妳們這個機會。”言冰雲的眼睛瞇了起來,輕輕敲響了長桌上的小鈴。
密室外傳來壹陣急促的腳步聲,八大處頭目們的臉色霍然而變,知曉事情有異。沐鐵的手指微顫,看著言冰雲的臉,愈發激動,大聲說道:“難道妳想眼睜睜地看著老院長明日受刑屈辱而死?”
言冰雲冷著臉,壹言不發。密室的門被推開了,隸屬於他的親信官員魚貫而入,只用了極短的時間,便控制了房間內的各個角落。
六處臨時主辦握著鐵釬的手依然緊緊地握著,他根本沒有理會身後走進來的這些人,只是冷冷地看著言冰雲。
京都監察院的實力極為強悍,但是這座方正的陰森建築卻只是壹個大腦,他們真正的實力都隱藏在各個分理衙門,及每個陰暗的地方,這座密室裏的幾位主辦,便等若是監察院的大腦,只要將這大腦廢掉,監察院的官員們群龍無首,再因為陳萍萍的事情如何憤怒,也很難凝成壹股巨力。
言冰雲明顯為了今天的異變準備了許久,當密室裏的局勢被初初控制之後,壹直守在外圍的慶國精銳軍隊,就分出了壹個千人列,向著監察院靠攏過來。
方正陰森建築的四周響起了壹連串密集的腳步聲和輕甲碰撞的金屬聲,令人十分壓抑,十分動容。樓下監察院大廳裏隱隱傳來幾聲呼喊,然後似乎有人在宣讀旨意。
密室裏的人們卻沒有人在意這些聲音,六位主辦只是憤怒而怨毒地盯著言冰雲的臉。
言冰雲看著壹臉不敢置信神情的沐鐵,平靜說道:“在京都之中,妳壹處能掌握的人手最多,所以本官不能放妳出去,妳先在大牢裏委屈壹段時間吧。”
沐鐵的雙眼似要噴出火來壹般,他和言冰雲都是範閑的親信,二人交情不錯,憑慣常的理解,他怎麽也不能相信,言冰雲竟然會為了榮華富貴,而選擇在陳老院長的背後,狠狠地戳了壹刀。
二處情報主辦閉上了眼睛,細細聽著四周的響聲,大腦快速地轉動著,不停地分析著雙方之間的實力對比。許久之後他睜開眼睛,十分悲哀地嘆息了壹聲,他知道以有心算無心,言冰雲在朝廷強大軍方力量的幫助下,已經成功地將監察院的頭腦與手腳分離了開來,更準確地說,言冰雲只要控制了這座方正的陰森建築,監察院便等若是成了半個廢人。
“不要動手。”他輕輕地拍了拍六處臨時主辦的肩膀,讓他把握著鐵釬的手松開。二處主辦在這間密室裏輩份最高,六處主辦壹臉戾狠,但知道如今局勢已定,不由仰天悶哼壹聲,松開了手。
二處主辦冷冷地看著言冰雲說道:“大概我們都是要死了。”
言冰雲微垂眼簾,緩緩說道:“陳萍萍行刺陛下,妳們並不知情,只要妳們不行差踏錯,本官保妳們壹命。”
二處主辦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已經花白的頭發,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自嘲地笑了笑,忽然開口說道:“不知道若海兄知道今天的事情後,會有怎樣的想法?不過言大人,我勸妳最好把我們這幾個老家夥全給殺了,不然我們多活壹天,妳就不可能睡得安穩。”
這不是威脅,只是壹種很誠懇很赤裸裸的宣告,今日監察院內變的詳情終有壹日會流露出去,若這些八大處的主辦沒有被滅口,言冰雲必將迎來忠於陳萍萍,因陳萍萍之死而憤怒的監察院官員的怒火。
而那些官員有多少?沒有人知道。那些人的怒火需要言冰雲死幾次?也沒有人知道。
二處主辦說完這句話後,便在幾名官員的押送下向著門外行去,他的背影顯得有些佝僂,有些黯然,然而這卻不是因為自己即將下獄的緣故,而是想到了明日就要死去的陳老院長。
六處臨時主辦身上的鐵釬、弩箭、匕首、內甲、毒粉,所有可以用來殺人的武器全部被搜了出來。這位主辦冷著壹張臉,沒有進行任何反抗。他被押送著自言冰雲的身前經過時,卟的壹聲吐了壹口唾沫到他的臉上。
言冰雲用如雪壹般白的袖子輕輕揩拭掉了臉上的唾液,看著他說道:“既然想激本官殺了妳,先前為何不反抗?”
“我還不想死。”六處這位臨時主辦望著他,用壹種奇怪的笑聲嘎聲說道:“因為我想看到……妳這個叛徒最後是怎樣死的。”
沐鐵也隨之被押了出去,他扭頭看了言冰雲壹眼,幫那名六處臨時主辦解釋道:“我們很想知道,當小範大人回來後,妳會死得有多麽難看。”
言冰雲的臉色變了變,卻依然保持著沈默。
……
……
壹千名定州軍、禁軍、守備師混編而成的先鋒軍,已經在幾名太監和朝中大人物的帶領下進駐了監察院這座方正的建築。所有的監察院官員被集中到了樓後的平地上,不是沒有人想反抗,而是很多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陛下的旨意面前,在沒有大人們的命令前,這些忠於職守的監察院官員,當然不會盲目地還擊。
這是自監察院建院以來,第壹次被占領,被屈辱地占領。在今日之前,不論是樞密院,還是門下中書的大臣們,對於這個院子都沒有任何的影響力,更沒有軍隊能夠進入到這裏。
因為這座院子有那位坐在黑色輪椅上的老跛子,只要他活壹天,就沒有人敢肆無忌憚地進入這裏。
樓梯上響起密集的腳步聲,壹隊人從樓上下來,走出門洞,來到監察院後方那壹大片平靜的院坪之上。所有監察院官員,發現八大處的長官們都成了階下囚,再如何堅毅的神經,在此時也禁不住動搖了起來,下意識裏往前湧去。
然而正如先前所言,五處不在京中,六處被言冰雲調離太多,監察院的武力此時已經被掏空了,這座方正建築裏大部分是文職官員,比如二處那些常年伏案進行情報工作的官員,他們的腰椎或許都有問題,再比如三處裏那些精於制藥制毒的工藝家,他們都有很久沒有見過太陽了,此時被暮日壹照,都覺得有些恍神,而七處和八處的官員,更不是以武力著稱。
言冰雲走在最後,他瞇著眼睛看了壹下四周的動靜,站在了自己的親信官員面前,向著那些禁軍面前的太監大臣們行去。
領大軍進駐監察院的,是賀宗緯,他看著壹臉冰霜的言冰雲,微微點頭致意。身旁壹位老太監佝僂著身子,對言冰雲開口說道:“可以宣讀旨意了?”
言冰雲皺著眉頭說道:“讓這些軍士把手裏的刀槍放下,不然我不敢保證,呆會兒他們會不會全部被毒死。”
那名老太監微微壹怔,用目光請示過賀宗緯的意思後,對著那只千人隊的將領示意壹下,那名將領心頭微寒,卻是依言命令手下的混編軍隊放下了手中的刀槍。
場間的氣氛頓時緩和了壹些,然而言冰雲沒有給這些監察院下屬們任何反應的機會,那支押送著八大處頭目的隊伍,已經出了院子,向著大牢方向前行。
場間頓時壹嘩。
言冰雲向那位佝僂著身子的老太監點頭致意。
老太監顫抖著身子,走到了監察院兩百余名官員面前,清了清嗓子,開始緩緩地宣讀有關於監察院前任院長陳萍萍謀逆、行刺陛下的罪名。
場間的氣氛越來越壓抑,所有監察院官員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震驚,眼神裏的情緒越來越復雜,那抹子發自內心的懷疑和憤怒越來越濃。老太監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慌亂,竟似快要說不下去了,而那位混編精銳慶軍的將領心裏也是越來越緊張。
兩百名監察院本部官員,雖然都不是以武力見長,但誰知道當年他們轉為文職之前,是怎樣厲害的角色?監察院雙翼之壹的王啟年,也曾經躲在這座建築裏當了好些年的文筆吏,這些人如果真的憤怒地反抗起來,會有怎樣的結局?
那些三處的官員雖然沒有帶著武器,但他們身上的毒藥誰知道會怎樣布出來?
大坪院裏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越來越緊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繃斷。恰在此時,那名老太監的旨意終於宣讀完畢,他抹了壹把額上的冷汗,心中大呼僥幸。
是的,監察院的官員雖然目露深深懷疑震驚憤怒,然而卻沒有人壹個動起來。因為這是壹只真正的鐵軍,鐵打的隊伍,只要上級沒有發令,他們絕對會壹直等下去,直到等到不能再等。
無數雙目光,看著站在最前方的言冰雲,因為他是如今監察院的最高階官員,雖然這些目光裏也有懷疑,但是他們依然等著言冰雲開口說話。
言冰雲沈默片刻,卻沒有開口向這些監察院官員解釋什麽,而是直接望向了大院處的那個通道。
……
……
幾名太醫,幾名太監,數十名大內侍衛擡著壹個擔架從那個通道處走了進來。壹個滿頭花白頭發亂飛的幹瘦老人,就在擔架之上,他身上的血已經止住了,只是似乎還陷入在昏迷之中。
監察院的老祖宗,這片黑暗的皇帝,陳萍萍,又壹次回到了他壹手打造的監察院裏,回到了他最喜歡的這個大坪院裏。然而這壹切,沒有那個熟悉的輪椅的吱吱響聲作陪,他只是孤單地躺在擔架之上。
初秋的院坪,那方白沙清池裏的魚兒還在遊動著,只是陳萍萍卻無法睜開雙眼,往那個方向看壹眼。
言冰雲像根標槍壹樣直直站立著,看著越來越近的擔架,負在身後的雙手微微顫抖了壹下,馬上又回復了正常。他知道此時是關鍵,他知道陛下為什麽要把陳萍萍送回監察院看押,因為他要用將死的老院長,必將被淩遲的老院長,刺激監察院裏所有人的心。
陛下要知道,這座監察院究竟是陳萍萍的,還是自己的,如果壹旦確認院子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冷酷無情冷血強大的陛下,想必完全不介意用無數的軍隊沖進這個黑暗的院子,天下無數的分理處,徹徹底底地將這個院子洗掃得幹幹凈凈,不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跡。
他冷漠地註視著院內所有監察院官員的反應,註視著無比強大,深入人心的皇權與陳萍萍在監察院裏的崇高威望的碰撞。
擔架緩緩地移動著。在太醫們的搶救下,失血過多的陳萍萍終究還是活了下來,皇帝不讓他這麽輕易而愉快地死去,他便無法死去。隨著擔架的移動,院內監察院官員們的目光也在移動著,他們的目光極為復雜,悲傷,激動,絕望,憤怒……
擔架上是他們所有人愛戴的老人,然而卻只能黯淡地躺在擔架上,準備迎接明日十分淒慘的下場。
終於有人忍不住淒楚地喚出聲來,跪在了地上,對著那副擔架。
“院長!”
“老院長!”
所有監察院的官員都跪了下來,雖然明明旨意裏說得清楚,陳老院長是刺君的十惡不赦的欽犯,可是他們仍然忍不住跪了下來。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壹聲厲喝,幾道人影從監察院官員的人群中飛掠而起,直撲擔架!
空中幾道寒光劃過,幾聲悶響連綿響起,空氣裏似乎都因為這種震動而扭曲起來,秋風大作,呼嘯壹片。
塵煙落時,四名監察院官員被擊落在地。
同時出手的軍方高手,外加陳萍萍身周的內廷高手,束手而回。
言冰雲冷漠地看著這壹幕,眼角微微抽動壹絲,開口說道:“押下去,若再有叛逆之舉,依院例處置。”
無數雙怨毒憤怒的目光同時投向了言冰雲,如果目光可以殺人,言冰雲的身體已然千瘡百孔。然而此時的他只是面色微白,衣袖的紋路都沒有顫動壹絲,看著院子裏的下屬們冷聲說道:“記住妳們的使命,妳們慶國的臣子,莫非想造反不成?”
偏在此時,站在他身旁的賀宗緯忽然輕聲說道:“最好當場殺了,以震人心。”
“我做事,什麽時候輪到妳來多話?”言冰雲冷冷丟了壹句出去。
然而他的話可以讓賀宗緯沈默,卻無法讓監察院裏的這些官員們沈默,他們緩緩地站起身來,用壹種冷漠的目光看著言冰雲,就像看著壹個死人,也許下壹刻,他們就會集體出手,向著那副擔架沖過去。
監察院裏的局勢已經到了壹種極為危急的關頭,言冰雲瞇著眼睛看著四周,清楚地知道,僅僅憑自己,依然無法壓制這些官員們對陳萍萍的愛戴。
……
……
壹根蒼老的手指,忽然伸了出來。
所有的人都安靜了,所有監察院官員的目光都投向了那根蒼老的手指,那根在擔架旁邊伸出來的手指。手指微變,做了壹個監察院所有官員都銘記在心的手勢。
“候!”壹名二處官員忽然心頭大悲,眼眶壹濕,悲憤地大吼了壹聲,然後雙膝沈重地跪了下去。
“候!”
“候!”
那根蒼老的手指似乎有某種魔力,只是輕輕地伸出搖了搖,緊接著,院子裏響起了無數聲候字,候是沈默,候是等待,候是隱忍,候是不得已的放棄。
候是停留在原地。
所有的監察院官員都停留在了原地,壹聲候字出口,兩行虎淚流下,膝下並無黃金重,卻如山般沈重,砸在了地面之上,目送著那副擔架緩緩地行過眾人的面前。
所有的內廷高手,太監,軍方精銳動容地看著這壹幕,賀宗緯的臉色變得慘白,言冰雲的身體微微搖了搖。
用盡壹切方法都無法壓制住的監察院官員的幽火,卻在那壹根蒼老的手指下,沒有任何意見地暫時熄滅。這是何等樣的威信……不,應該說是何等樣的信仰!
言冰雲面若冰霜,知道皇權與老院長的對抗,雖然以監察院的被迫臣服而告終,而實際上,卻依然是陳院長勝了。
擔架緩緩地在眾人面前行過,向著監察院大牢的方向行去。
賀宗緯面色煞白地看著這壹幕,忽然看到了那四名被擒住的監察院官員,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放松自己的心神,說服自己監察院並沒有這麽可怕,下意識裏輕聲說道:“監察院……果然號令如壹,只是這些人的實力,卻比本官想像的要弱壹些。”
言冰雲回頭冷冷看了他壹眼,略頓了頓後說道:“如果不是我無恥到了這種地步,如果不是老院長還能動壹根手指頭……我真的無法想像,今天我們兩個人能不能活著從這個院子裏出去。”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理會低頭沈思的賀宗緯,隨著那個擔架與宮裏派來的護衛,落寞地向監察院大牢裏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