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貓膩

歷史軍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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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憤怒的葡萄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8

  “為什麽?”
  面對著兒子極為震驚的追問,範尚書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笑了笑後轉而說道:“宮裏的情況可還安好?”
  範閑怔了怔後應道:“大殿下帶傷值守,太後病重,太子已經被關進了東宮,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嗯。”範建點點頭,看著他雙眼裏漸漸流露出壹絲柔軟的味道,贊嘆說道:“妳回京不過七八日,能夠在這樣艱險的情況下,替陛下將京都守住,不得不說,妳的進步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料,表現得很好。”
  受到父親的表揚,範閑心中卻沒有什麽喜悅,苦笑說道:“我與老大在京都拼死拼活,但誰能料到,陛下卻是將所有的事情都算好了,如果沒有定州軍最後的反水,今天皇城無論如何也守不住……”
  沒有等他把話說完,範建擺了擺手,阻道:“陛下深謀遠慮,聖心遠曠,自然不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能夠妄自揣忖……”這話裏的語氣流露出幾絲不自然,他接著嘆息道:“關於葉家的問題,著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連幾年的逼迫,原來竟是陛下的壹招潛棋。”
  他看著範閑,微露儒雅笑容:“由此看來,壹年半前京都山谷狙殺事後,妳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倒是錯了。”
  範閑默然。在去年山谷狙殺事後,他與父親曾經研究過那幾座城弩的問題,事後雖然清楚是老秦家所為,可也曾經想過,陛下會不會遷怒葉重,由此又說到慶國各方軍力布置,赫然發現,這二十年間,除了葉重壹直任著京都守備師統領外,皇宮的禁軍統領與大內侍衛首領為壹人統管,也只出現在宮典身上。
  當時的範閑便曾經懷疑過此點,陛下既然曾經對葉家如此信任,為何又要逼著葉家與二皇子聯手,倒向了長公主壹面。但是範建給出了他所認為的理由,範閑認為有理,便放過了這個疑問。
  沒料到此次京都之亂,這個疑問終於揭示了真相,陛下隱忍多疑弱點的真相。
  皇帝陛下構織了壹個大謎團,不止迷惑了長公主和天下所有人,連範建這個自幼壹起長大的親信,也被騙得死死的。
  說到山谷狙殺,範閑的眼前不自主地浮現起當日的白雪、紅血以及樞密院前的人頭,還有自己的囂張。不由苦笑了壹聲,心想在陛下和長公主的面前,自己當日的囂張,此時看起來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他心頭壹動,開口問道:“父親,孩兒壹直有個疑問,秦業他……為何要背叛陛下?”
  這不止是他的疑問,也是很多人的疑問。只是皇權爭鬥,天下大勢之爭奪,讓所有人天然認為秦家的背叛如同史書上每壹起內部傾軋壹般,是理所當然之事。
  可是範閑聽到了長公主臨死前的話,心中開起壹枝毒花,開始格外註意這個問題——雖然秦家在明家有壹成幹股,雖然秦家暗中指使膠州水師屠島,可是對於壹位軍方元老來說,單他的顏面就足夠讓陛下輕輕揭過此事——只要他壹直對陛下忠心不二。
  而皇帝陛下是何等樣的人物,如果不是未曾懷疑過秦業的忠誠,又如何能讓他在樞密院使的位置上呆了那麽多年,這些年秦老爺子壹直稱病不朝,這樞密正使的位置也不曾空了出來。
  他將這個疑惑講出來後,範建未曾沈思,直接冷漠說道:“也是在山谷狙殺的那日裏,我便曾經說過……皇後父親的頭顱是被我砍下來的,但誰知道,那些該被砍掉的腦袋,是不是真的砍完了。”
  範閑心尖壹顫,明白了父親的意思。老秦家站在長公主壹方謀反,或許和二十年前母親的離奇死亡脫不開幹系。
  “當年我隨陛下遠赴西胡作戰,陳萍萍被調至燕京壹帶應付北方緊急局勢,而葉重也隨後軍駐定州為陛下壓陣……”範建垂著眼簾,緩緩說道:“……而秦業其時依朝廷舊例,以樞密院正使的身份,掌控京都軍力中樞。如果說他也參與了京都之變,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很奇怪,如果秦老爺子也是謀殺葉輕眉的元兇之壹,那四年後的京都流血夜,皇後壹族被斬殺幹凈,京都王公貴族被血洗壹空,為什麽秦家卻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如果陛下陳萍萍父親三人聯手為母親復仇,怎麽會放過秦老爺子?
  迎接著範閑疑問的目光,範建緩緩說道:“問題是從來沒有證據,說明秦家參與了此事。就如同太後壹般,頂多有個縱容之罪……”
  範閑微微皺眉。陳萍萍也曾經對自己這般說過,關於母親的死亡,太後應該不是元兇,只有個縱容之罪。不過今日與父親壹番參詳,範閑忽然想到,只怕陳院長的心中也有些別的想法,對於秦家曾經扮演過的角色有著無窮的懷疑。
  最能證明陳萍萍對秦家心思的人,自然是黑騎的副統領——荊戈。像這樣恨不得滅秦家滿門的危險人物,陳萍萍依然悄悄地將他收入自己的帳下,為的是什麽?是不是就是為了將來與秦家翻臉動手?
  範閑的心底生起壹股寒意。如果秦家真的如陳萍萍所料,參與過謀殺葉輕眉壹事,為什麽他能壹直活到現在?壹念及此,他身體從內部開始湧出壹道寒流,無數寒意從毛孔裏滲了出來,讓這座書房變得有如三九寒冬。
  他曾經無數次地猜想過,無限接近於那個真相。可是他不敢問,連陳萍萍也不敢問。而且陳萍萍也無限冷酷地與他進行著割離,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範閑心中壹直有個結,故而他壹直悄悄地將自己的重心往北齊轉移,對慶國有壹股天然的畏懼感。而今天這個結似乎正要打開,露出裏面黑糊糊的真相來。所以他沈默了,對著父親微微地壹笑,說道:“如果秦家真的參與此事,今日也算是遭著報應。”
  他擔心父親會順著這個思路想到自己先前隱懼的東西,搶著開口說道:“陛下不日便要歸京,這朝中先前還在準備陛下的後事,卻不知壹時怎麽轉過來。”
  範建微微壹怔後笑道:“這些事情自然有禮部操心。妳何須理會那麽多?”
  範閑聳聳肩,沒有再說什麽。範尚書也沈默了起來,臉上露出壹絲疑惑。書房內的氣氛有些詭異。
  想必今夜的京都,那些活下來的權貴大臣們,都在各自的居所裏沈默著。沒有人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能夠活著從大東山下來,震驚之余,再聯想到謀叛中葉家這招伏棋以及諸多滴水不漏的算計,所有臣子對皇帝陛下的敬畏微懼,都被提升到壹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範閑看著沈默的父親,又起身說了幾句話,便轉身離開。
  走出書房,往背街的後園行去,準備去看壹下婉兒。壹路夜風秋涼如水,撲在他的臉上,無由壹陣快意。他深吸壹口氣,維持著體內的傷勢,心中有些茫然地想著。山谷狙殺中陳萍萍的放手,正是那種割裂,老跛子不愧為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早已看明了壹切,卻小心翼翼地將真相瞞著自己,孤單地做著那些事情,還用這些割裂來維系事後自己的平安。
  範閑壹直在學習陳萍萍,所以他今夜也只能沈默。父親便要辭官回鄉,何必讓自己的猜測讓他再陷於京都危境而無法自拔?為了彼此的安全,彼此都要割裂,這才是真正的疼愛。
  如陳萍萍疼愛自己那般。
  在這個時候,範閑十分想見陳萍萍。
  ※※※
  陳萍萍這個時候正在京都四周瀟灑無比地旅遊,間或發號施令,讓監察院配合陛下在天下的行動。就算他要趕在皇帝抵京之前回到京都,也不可能是今天晚上的事情。
  然而有人來範府尋找範閑。此時夜已經深了,範閑還沒有來得及看到自己的妻子,便有些無奈地被請出了府門。他看著門口的宮典,深吸壹口氣,壓下心頭的絲絲煩躁,行禮道:“宮大人。”
  先前他和父親還在書房內議及此人,知道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壹,說話自然極有分寸。而在宮典看來,小範大人才是陛下最親近的子侄,不敢托大,以下級的身份行了壹禮,沈聲說道:“有件事情要麻煩淡泊公。”
  如今的範閑位居公爵之列,倒也當得起這壹禮,更何況在皇帝回京前的壹兩天內,他假假還是位監國的大臣。只是聽到麻煩二字,範閑便知道肯定有大麻煩,不由真的頭痛起來。
  今天的京都已經死了太多人,範閑的情緒並不怎麽好。京都四野戰事猶熾,但城內已經漸漸平穩,他極需要休息和思考壹下,被人打擾,當然沒有什麽好臉色。
  不過監國是這麽好當的嗎?範閑強行壓下心頭的煩躁,看著他,盡量平和說道:“何事?”
  宮典看著他,似乎有些猶豫和犯難,即便白天於上萬叛軍陣中,壹刀砍向軍方元老秦老爺子時,也沒有這麽困難過。
  範閑也不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也許是壓力太大,宮典咽了壹口口水,說道:“請公爺去王府壹趟,我勸不住小姐……”
  得,此話壹出,範閑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白天的時候忙著殺人救人,根本沒有想到這壹塊兒去,此時夜深人靜,硝煙略散,立即想到葉家在跟隨陛下立萬世之功後,馬上會碰到的壹個大麻煩。
  “大帥出京追擊,令末將接小姐回府。不料小姐誓死不從……”宮典晚間在正陽門看守許久,晚上便緊接著遇著了大麻煩。他知道如今的京都,大概也只有範閑才能處理此事,有資格處理皇室的事情,便也不再顧忌定州方面的顏面,很直接地將問題說了出來。
  範閑依舊靜靜看著宮典,任由他說著,眼光中沒有鄙夷嘲諷的色彩,卻讓宮典感覺到壹陣無來由的不安與慚愧。
  範閑深深吸了壹口氣,沒有說什麽。在這整件事情當中,依然活著的人們,最苦的只怕就是婉兒和她的閨中密友葉靈兒二人。他的妻子心傷生母之亡,而葉靈兒的委屈憤怒只怕也不會稍少。
  當年葉靈兒嫁給二皇子,也真真算得上情投意合。只是沒有人可以猜想到,這門婚事,竟然只是皇帝陛下與葉重之間所擬計劃的壹環。換句話說,葉靈兒連棋子都算不上,她只是付出了自己的感情與婚姻,成為葉家取信長公主壹方的籌碼。事到臨頭,她才會愕然發現,原來自己的父親壹心想要對付自己的夫婿。
  當然,她那位夫婿也是壹心想利用她來控制定州軍。
  壹念及此,範閑不由想起長公主臨死前說的那三個字——世間的男子,均被名利權勢以及所謂壹統天下的理想大義所控制,真的不是東西——或許也包括他自己。可他自問做不出這種事來,對於賣女兒的葉重生出厭憎無數。
  宮典似乎猜到他的心裏在想什麽,表情十分不自然。
  範閑搖了搖頭,說道:“二皇子也被關在府中?”
  宮典應了壹聲。
  範閑低頭說道:“無礙。大東山上陛下曾經說過,能不殺,則不殺,尤其是……承澤。”
  宮典震驚擡頭。他知道陛下生還的消息,卻還是第壹次知道大東山上陛下對範閑親口有此交待。如果陛下真願意留二皇子壹條性命,那真是邀天之幸。
  定州上上下下其實都很喜歡靈兒這個丫頭,所以今日真相壹破,葉靈兒在王府中心喪若死之際,所有的定州軍,都感到了無比的慚愧與不安。此時聽聞二皇子不用死,葉靈兒自然不用當寡婦,也算是好交代壹些。
  範閑在心裏嘆了口氣,此時想到大東山上皇帝陛下的交代,才能明白,原來其時陛下就已經自信地算到,他定然會安全回京,長公主領著太子和二皇子必敗,所以才會刻意提醒自己,留老二壹條性命。
  留老二壹命,其實只是留給葉靈兒壹個男人,留給葉家這個大功臣壹絲顏面。不然若老二暴斃,叫葉靈兒如何自處?天下議論滔滔,讓葉家怎生過活?
  ……
  ……
  雖然陛下早有計算,可範閑還是去了王府。因為即便他對二皇子沒有什麽好感,但葉靈兒畢竟曾經喚過他無數聲師傅。而且身為監國,對於被擒的皇子,總要小心謹慎地處理,若王府裏真的出了問題,他還真不好交代。
  未曾擡頭看府上匾額,他在宮典的陪伴下直接入內。四周均有軍士看管,二皇子即便手中還有力量,也難以變身蚊子飛出這座牢籠。
  這是範閑第壹次踏入二皇子的府邸,心中的感覺不免有些怪異。不知道那位性情容貌氣質與自己有些相似的兄弟,此時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麽。
  宮典留在了後院之外,範閑壹人進去。這園子清清幽幽。全不似王府應有盛景。房中仍有燈火,看來夜雖深了,然則年輕的王爺王妃依然無法入睡。
  入門只見到葉靈兒壹人,正滿臉淒然,沈默地坐在桌旁,壹言不發,眼角猶有淚痕,往常那雙如玉石壹般明亮的眼睛,卻多了壹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和委屈,更多的還是隱而不發的怒氣。
  此時的王妃,就像是壹個隨時可能撲上來咬死人的老虎。被丈夫利用先不提,被父親欺瞞,被家族拋出,這讓她如何能夠承擔?
  範閑心中生起淡淡憐惜之意,走到她的身旁,和聲說道:“宮典讓妳回府,也是好意。等過些日子事情淡了,妳和承澤不依舊是在壹處?”
  葉靈兒壹驚,這時才發現進屋來的原來是他,眼中嘲諷之色大作。欲待嘲諷兩句,卻是心頭壹慟,低頭無聲哭泣了起來。
  範閑何時見過葉靈兒這等婉約悲傷模樣,壹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勸說。
  半晌後,葉靈兒擡起頭來,雙眼有些無神地看著他:“妳如今不在宮中做妳的監國,跑到王府來做什麽?”
  “勸勸妳。”範閑很直接地回答道。
  葉靈兒緩緩搖了搖頭。
  “不要犯倔了。這件事情妳父親也是沒有法子……說來說去,如果老二當初能聽妳壹聲勸,不摻和到這件事情中來,何至於有今天這個局面。”
  看著葉靈兒淒傷模樣,範閑無來由地惱怒起來。這幾年他全力打擊二皇子,隱藏在他下意識裏的壹個念頭,便是欲動用監察院和陛下的寵信,將老二的勢力打成殘廢,斷了他奪嫡的心思,沒料到老二的奪權之心如此之重,加之長公主的妙手逗弄,此策竟是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葉靈兒自哀壹笑,輕聲說道:“師傅,這件事情我自然不會怪妳。落個如何下場,都是他自己的事情。這幾年連妳都打不退他熾熱的心思,我壹個女兒家,怎麽能勸服他?”
  “您也不用勸我離府了……他事涉謀反,誰會給他壹條活路?”葉靈兒的臉色漸漸平靜下來,“不論承澤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我與他終究是夫妻壹場。既然父親與族裏的人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人看,我便隨他壹道去了也好,在黃泉下再做壹對夫妻。想那孤清地裏,他總不至於還要做當皇帝的美夢。”
  範閑心頭壹凜,明顯地從葉靈兒平靜的表情中看出壹絲死誌,聲音微顫說道:“明和妳說,陛下在大東山上親口對我傳旨,承澤……不會死。”
  聽得此言,葉靈兒驟然擡頭,眼中閃現出壹絲企盼與意外之喜,旋即卻馬上黯淡了下去,讓範閑有些摸不著頭腦。
  葉靈兒搖了搖頭,輕聲嘆息道:“所有人都說他外表溫柔,內裏卻是冷漠無情,其實這話也沒有說錯……就連宮中的母親,對他也是持之有禮。他這壹生,又何嘗感受過什麽真正的溫暖味道?他不止對人無情,對自己也極為冷厲。”
  “我是他的妻子,總要比妳們這些外人要了解他些……妳們都不知道他內心裏,是個何等樣驕傲自負的人,這次完完全全的失敗,給了他多大的打擊。就算父皇留他壹條活路,可是他又怎麽有顏面繼續活下去?”
  她擡起頭來,用壹種無措傷心的眼神看著範閑:“回府之後,他壹直不肯說壹個字……我知道,他已經有了死念。如果這時節連我都走了,世上所有的人都拋棄了他……他走得壹定很幹脆。”
  範閑深吸了壹口氣,直接說道:“他在哪裏?”
  ……
  ……
  二皇子李承澤蹲在椅子上,手裏拎著壹串紫色的葡萄正在往唇裏送。這壹幕範閑曾經看過無數次,但今夜的二皇子,頭發散亂披著,俊秀的面容上帶著壹絲誰也看不明白的表情,唇角微翹,似乎在嘲笑什麽,整個人看上去顯得異常頹廢。
  “妳如果死了,淑貴妃誰來養老?王妃怎麽辦?”範閑坐到了他的對面,盡量平靜地說著。眼睛平視對方,似乎看到了另壹個自己。
  範閑與二皇子氣質極為接近,這是京都裏早已傳開的消息。二人明明眉眼不似,但相對而坐,卻像是隔著壹層鏡子,看著鏡中的自己。
  範閑看著對方,在心裏想著,如果自己的母親不是葉輕眉,如果自己與老二的身份對換壹下,只怕今日自己也只有坐在椅子上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份兒。
  二皇子似乎此時才發現範閑的到來,微微壹笑,說道:“我還能活下來嗎?”
  範閑不得已重復了陛下的旨意。
  二皇子自諷壹笑,說道:“如黃狗壹般活著,余生被幽禁在府中,待父皇百年將到時節,新皇即位之前,葉家也被如狗壹般宰死,我再被賜死……妳說,如果我活下來,將來的人生,是不是這種?”
  範閑默然。
  “既然如此,我何苦再拖累靈兒,拖累……那位無恥的嶽父?”二皇子聳聳肩膀,“而且這樣活下去,其實沒有什麽意思。”
  範閑開口說道:“看來妳的雄心終於被磨滅了。”
  二皇子忽然止住往嘴裏送葡萄的動作,初秋的紫葡萄甜美多汁,而他此時臉上的笑容也壹樣甜美,他看著範閑,幽幽說道:“如今想起來,抱月樓前茶鋪裏,妳說的話是正確的……這兩年裏,妳壹直在想著將我的雄心打掉。回思過往,我必須謝妳。”
  “說來奇妙,我壹心以為姑母會助我,壹心以為嶽父會助我……但看來看去,原來倒是妳,我這壹生最大的敵人,對我還曾經有過那麽壹絲真心。”
  二皇子贊嘆道:“妳真是我們老李家的異類,葉家小姐果然如傳聞中那般不尋常。”
  “而我?”二皇子繼續說著,大聲笑了起來,笑得涕淚橫流,“我是什麽東西?我自以為算計過人,身後助力無數,皇位指日可待,可哪裏料到,什麽事情都是父皇安排好的,而我這個聰明人,比棋子都還不如,連承乾這個懦夫都不如,我什麽都無法做,我什麽辦法也沒有,我就像是個手足無力的小孩子,只知道傻傻地看著這壹切發生……”
  二皇子憤怒著,聲音越來越高。不知道他是在憤怒什麽,但明顯不是針對範閑,或許是憤怒於自幼被父皇放到了磨刀石的位置上,被迫著壹步壹步走到了今天的境地,或許是憤怒於葉重的無情反水,或許是憤怒於自己生在皇宮之中。
  範閑默然。從婉兒處知曉,這位與她自幼感情極好的二哥小名叫做石頭,但任是壹塊單純頑石,被陛下用皇權這把劍磨了這麽多年,無來由地也會帶上些戾氣與負面的東西。
  “我是什麽?”二皇子李承澤盯著範閑,指著自己,淚水和鼻涕在臉上縱橫,大聲笑著說道:“我就是個笑話!”
  範閑想說,在皇帝陛下面前,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壹個笑話。然而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因為他震驚看到壹邊笑壹邊哭的二皇子說出笑話二字後,吐出了壹口黑血。
  壹口黑血吐到了紫色的葡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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