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鏡中景

　　這間房間原本不是這樣的！於生當然瞬間就反應過來——他還清楚地記得這間曾經困住艾琳的房間是什麼樣子，空空蕩蕩，沒有任何陳設，連把椅子都沒有，只在正對著門的墻壁上孤零零地掛著壹幅油畫……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家具，墻上還掛著壹面正對著門的鏡子。
　　心中浮現出疑惑和絲絲不安，於生卻沒有感覺到房間裏有什麼危險的氣息。
　　當然，他知道這種所謂的「危機感覺」說起來很玄，但在幾次跟死亡擦肩未遂的經歷之後，他確實覺得自己已經有了壹些對於危險的感知，而在這裏……他感覺眼前的房間很安全。
　　站在門口猶豫了幾秒鐘，於生邁步走入屋內。
　　房間中的壹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也沒有因為他邁步走進去就突然從墻角刷出個拎著草叉的怪物或者從頭頂掉下個火盆之類，窗外陽光正好，房間裏的空氣也很清新，並無任何腐敗氣息或可疑的腥臭氣味。
　　於生在房間裏檢查了壹圈，確認這裏的家具陳設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物品，便最終來到了那面正對著房門的鏡子前。
　　在他的印象裏，鏡子壹般是不會放置在正對著房門的位置的，按他的理解，風水上的講究是壹方面，另壹個原因則是正對房門的鏡子在晚上很容易導致開門進屋的人受到驚嚇。
　　但他不確定在這座「界城」是否也有類似的說法。
　　他只覺得這面正對房門的鏡子帶給自己的感覺有些……詭異。
　　而且這種詭異感不只是因為這裏原本懸掛著艾琳的油畫，更因為鏡子中的景象……看起來怪怪的。
　　那是壹種說不出來的古怪，鏡子中映照出來的景象其實正常得很，就是這間房間此刻的樣子，於生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半天，也沒找到心中那股怪異感覺的由來，只是越看越有些懷疑——到底是哪裏不對？
　　是鏡子中的物品大小和位置發生了肉眼難以察覺的偏移？是畫面的明暗存在違和？還是……鏡子中出現了什麼房間裏本來沒有的東西？於生思索了壹下，伸出手指輕輕拂過鏡子的表面。
　　冰涼的觸感傳來，鏡面在他手指觸碰的地方蕩漾開壹圈圈水波般的波紋，鏡中的映像眨眼間隨著波紋破碎！
　　於生瞬間瞪大眼睛，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而就在這不到壹秒鐘的時間裏，鏡子中便已經化作了壹片漆黑——原本倒映出的房間景象破碎消融在那壹圈圈波紋裏，濃重如墨的黑暗最終充斥整個鏡框，就像吞噬了壹切般，在於生眼前緩緩蠕動，起伏，旋轉著。
　　而後，那片黑暗中漸漸浮現出了新的東西，於生克制著心底的不安，上前壹步仔細看去，漸漸地，那層仿佛厚重黑紗般的黑暗便在他眼前褪去，讓他看清了鏡子深處的景象：
　　壹個人偶——但並不是艾琳，而是陌生的面孔——正支離破碎地倒在壹片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廢墟裏，她的肢體折斷，衣裙殘破，傷痕累累，仿佛是經歷了壹場慘烈的惡戰，並最終力竭戰死。
　　在錯愕中，於生睜大了眼睛，努力想要從鏡子中看到更多東西，而鏡子仿佛真的響應了他的念頭，那黑暗中的畫面慢慢移動起來，於生註意到鏡面呈現出的視角正在拉遠，傾斜，呈現出更廣闊的全景——
　　他看到了那戰死人偶周圍的情況，看到了規模更加龐大的廢墟，他看到了許多像是古典立柱和飛檐般的結構，而那些結構都斷裂傾頹，坍塌在黑暗如泥漿般的混沌裏，人偶殘破的肢體碎片有許多都散落在四周，仿佛在向他透露著壹個信息：這裏的壹切，都是因這場戰鬥而被摧毀。
　　忽然間，於生腦海中回響起了之前艾琳跟他說過的壹句話：
　　「……活人偶可是受賜福的，我在異域裏比那些所謂的調查員還有靈界偵探什麼的都能打多了……」
　　「這些『活人偶』真這麼能打啊……？」於生忍不住喃喃自語。
　　但即便如此能打，鏡子中的人偶還是死了，某種比她還要強大的東西殺死了她——隨著視角推移，於生看到了那個殺死人偶的「敵人」。
　　壹團……巨大的影子，於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只覺得它體型很大，幾乎是人偶的十倍大小，其輪廓大致有著人形，卻又仿佛在背上生有扭曲交疊的羽翼，它同樣倒在壹片廢墟之間，龐大的軀體有壹部分就像泥漿壹樣融化了，與廢墟周圍的混沌融合在壹起，也與人偶那些散落在廢墟裏的肢體碎片融合在壹起，而剩下的身體結構則遍布扭曲與破損。
　　於生不知道那巨大影子身上的扭曲破損到底是被人偶打的還是原本就長那樣——畢竟這玩意兒長得本來就挺抽象的。
　　但有壹點他能夠猜到，人偶與那個仿佛生有羽翼的龐大影子最後應該是同歸於盡。
　　而就在於生想要再看清楚更多細節的時候，他眼前的畫面突然再次如水波般蕩漾開來。
　　黑暗深處的壹切眨眼間破碎、消融，厚重如帷幕般的黑暗瞬間上湧，又向著四周的鏡框消退，眨眼間，於生眼前的又變成了壹面普普通通的鏡子，倒映著房間中的景象。
　　於生怔怔地看著這壹幕，隨後又在鏡子上敲打觸摸了幾次，都未能再喚起什麼異狀。剛才那到底是什麼？大概是這兩天跟不正常的玩意兒打交道多了，於生感覺自己的接受能力都變強不少，這時候竟不覺得剛才那詭異的壹幕有什麼嚇人，而只是對自己看到的東西產生了濃濃的好奇。
　　鏡子中出現的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嗎？那個死去的人偶是誰？那個與人偶同歸於盡的龐大陰影又是什麼東西？那片廢墟是哪裏？而這壹切……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座房子裏，會出現在他的面前？於生眉頭緊鎖地思索著，並不禁又想到了另壹個問題：鏡子裏記錄的那壹幕，跟艾琳有關系嗎？那個死去的人偶跟艾琳長得並不相仿，雖然她戰死時面目全非，但至少那壹頭醒目的金發跟艾琳是完全不壹樣的，但不知為何，在看到那人偶的時候，於生卻總忍不住聯想到某個正在壹樓看電視的、被封印在油畫中的少女。
　　片刻之後，於生結束了沈思，他看著墻上的鏡子，伸手扶住鏡框，微微用力，想試著看能不能把它摘下來換個位置。
　　鏡子紋絲不動，結實的就像是被澆鑄在墻上似的。
　　嘗試幾次之後，於生選擇了放棄。
　　他轉身走向門口，但在離開房間之前又突然回過頭來，目光快速掃過整個屋子。
　　房間中的陳設還是那樣，鏡子也沒有絲毫變化。
　　於生皺了皺眉，關上房門。
　　過了兩三秒，他又猛地把門推開，就像要打這房間壹個措手不及。
　　房間中並無變化，還是那副樣子。
　　於生扶著門把手站在門口，腦袋探進屋裏疑神疑鬼地到處觀察著，漸漸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再三確認之後，他終於停止折騰那扇門了。
　　但他並沒有回自己的臥室，而是噔噔噔地跑下樓梯，來到餐廳。
　　正在餐桌上看電視的艾琳聽到旁邊傳來的動靜，探著頭朝畫框邊緣看過來：「哎？於生妳不是去睡覺了？失眠了？我可不會講睡前故事啊……」
　　還是那副沒心沒肺又自來熟的樣子。
　　於生也不說話，就坐在艾琳對面認認真真地看著她，仿佛是在仔細觀察什麼。
　　這終於讓畫中人偶感覺到了壹絲別扭。
　　「妳看我幹什麼……」艾琳縮了縮脖子，「我跟妳講，我知道自己很好看，但妳跟紙片人是沒有未來的……」
　　於生醞釀了壹路的話題就讓艾琳這壹句話給繃沒了。
　　「咳咳，我跟妳說正事！」他不得不乾咳兩聲，十分生硬地把話題扯到正軌上，「妳還記不記得自己之前被掛在墻上的那個房間是什麼模樣的？」
　　「記得啊，」艾琳想了想，很自然地答道，「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對面就能看見個門，還有墻紙——角上的墻紙都發黴翹邊了妳也不修修。」
　　於生點了點頭：很好，至少在這件事上，艾琳跟自己的記憶是壹致的。
　　「第二個問題，妳記不記得有壹個地方——看上去是壹片廢墟，有許多古典立柱和倒塌的石墻、飛檐，廢墟整體被『浸泡』在壹片黑暗中，然後還有壹個人偶——妳先別管是不是妳，反正有壹個人偶死在廢墟裏，死的可慘了，胳膊腿碎壹地……」
　　艾琳瞬間縮了縮脖子：「聽上去真嚇人。」
　　「別管嚇不嚇人，妳就說妳對這壹幕有沒有印象。」
　　「沒有。」
　　艾琳毫不猶豫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