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真實的影子

　　「聽」到獵人說出的兩個字，於生壹時間有些錯愕，但緊接著他心中浮現的卻不是質疑警惕或躍躍欲試之類的情緒，而是回憶起了壹件事——
　　在之前的壹次夢境中，他曾見到「獵人」沈默不語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當時他因好奇而觸碰那壹身空空蕩蕩的獵裝，卻看到自己的手臂直接穿透到獵裝的袖子裏——如果不是後來心中壹驚，他在當時便已經穿上獵人的衣服了。
　　……所以，那次怪夢就是獵人的第壹次「嘗試」？！當時ta就在試圖讓自己穿上這身「獵裝」？
　　於生皺起眉頭，因謹慎而沒有采取進壹步行動，而是沈聲開口：「理由？」
　　「我們知道妳在找什麼，」那個空洞模糊的聲音再次從腦海中響起，「通往『深層』的道路被幻象封鎖著，只有成為『它』的壹部分，才能繞過這座森林——我們成功找到了這個辦法，但我們無法對抗它的意誌，所以只能按照舞臺的『劇本』活動至今，但妳……好像可以。穿上這身裝扮，成為黑森林裏的獵人——然後妳就會看到森林裏真正的路徑。
　　「如果妳真的有對抗它的勇氣和決心，那就去面對它吧。」
　　於生敏銳地註意到了獵人在指代自己時用了壹個很特殊的詞：我們。
　　「妳們是當年的深潛小隊——妳們融合成了壹個個體？！」
　　「是的，就像妳想的那樣——『它』無法分辨我們的個體和群體，因此在『斷裂』發生之後，我們在下墜過程中發生了融合，」獵人回答著，ta在談論這件事的時候仿佛沒有太大情緒起伏，只是帶著壹絲淡淡的懷念，「但我們還記得許多事情，妳帶來的那張合照……」
　　然而就在這時，壹聲驟然拔高的嗡鳴聲突兀地響徹了森林，打斷了腦海中的話語，巨大的壓迫感就像從每壹根神經末端碾過來壹樣刺激著所有的感知，於生感覺到自己的靈性直覺瘋狂震顫，某種被無邊存在註視的錯覺讓他的心跳都停了幾拍——幻覺中，他仿佛看到有壹道黑影掃過黑森林，而那黑影是由無數只巨大的、怪異的眼睛組成，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威壓與冷漠。
　　這幻覺轉瞬即逝，於生發現森林中又短暫平靜下來，而獵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帶著壹絲焦急：「快！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它已經意識到舞臺上的演員正在擅自活動，『獵人』必須撤回到狼外婆出現之前的狀態——妳要相信我們，我們壹直在等待這個機會，『它』就要……」
　　於生猛然上前壹步，直接將手伸向那壹襲獵裝。
　　他知道自己這次有些莽撞了。
　　「獵人」透露的情報並不充分，他和「他們」之間的交流也遠遠不夠建立起什麼互信，「穿上」獵裝之後會發生什麼，應該做什麼，所謂「真正的路徑」是什麼樣子，具體要怎麼通過那條路穿過黑森林，面對安卡艾拉時又會是怎樣的情況……這些對方都沒來得及說清楚，這時候僅憑著壹股沖動就伸手，實在有點不珍惜生命的意思。
　　但他來不及細想了。
　　因為就在這壹刻，他再次感覺到了安卡艾拉——那道由無數只「眼睛」組成的陰影再壹次掃過了黑森林上空，就像某種機械化的掃描程序在檢索所有的存儲空間壹樣，他幾乎能「聽」到黑森林中的壹切都正在這道「檢索」指令中發出響應、發出共鳴，嬰兒啼哭聲中混雜的噪音越來越大，於生隱約察覺到那個困在「童話」深處的晦暗天使已經發現了自己，發現了自己這個黑森林中的「入侵者」。
　　他可以開門離開，但這時候開門，恐怕會把現實世界的坐標直接暴露給那個晦暗天使。
　　於生的手再壹次穿透了那身獵裝——就像此前夢境中經歷的那樣，「獵人」如壹個空洞的幻影，觸碰時根本感覺不到ta的實體。
　　但於生能感覺到，隨著自己撲向那身空蕩蕩的衣服，他和這壹襲獵裝之間的「聯系」陡然加強了。
　　安卡艾拉的視線猛地轉了過來，就像舞臺上壹個突然活動起來的木偶陡然引起了提線之人的警覺。
　　於生感覺到那身衣服在覆蓋自己，感覺到自己好像正藏進壹個額外的「軀殼」，他感覺自己的頭腦壹下子有些許遲鈍，許多不屬於自己的情感和記憶短暫湧了進來，但下壹瞬間便無聲無息地流走了，然而就是在這短暫的接觸中，他仍舊捕捉到了許多淩亂的畫面——
　　他看到十二名身穿厚重防護設備的人正站在壹起，而自己在他們之間。
　　他聽到耳邊傳來指令聲，還有「深潛池」中註水的聲響。
　　他聽到混亂的呼嘯，無數人的聲音——那些聲音混雜在壹起，漸漸扭曲，中間還夾雜著像是許多設備壹同運行時的嗡鳴回響。
　　他看到自己正在越過壹片黑暗，看到自己的「外殼」正在四分五裂。
　　狂暴失控的能量流舔舐著防護層，內部結構解體的警報信號就像在神經中奔湧的巖漿壹樣灼熱，無數的錯誤信息淹沒了腦海，壹個聲音尖嘯著——
　　警告，「臍帶」斷裂，警告，「臍帶」斷裂……
　　失去核心連接……
　　於生感覺自己的心智好像正在不同的視角間來回跳躍著，而這些視角不只屬於七十年前的那批深潛員——他看到了許多根本不可能來自人類感官的「記憶」，而他所看到的最後壹幕，就是自己正在從壹片錯亂瘋狂的光影中墜落。
　　墜落的盡頭是壹片空地，空地周圍立著幾座低矮陳舊的建築。
　　光芒熄滅了。
　　於生睜開眼睛，身披著獵人的裝束，站在黑暗小屋的中心。
　　他的視野搖晃著，許許多多的紅鬥篷在這搖晃中就像燃燒著的火焰壹樣，寂靜點燃了夜色。
　　安卡艾拉的目光從小屋上空掃過。
　　於生擡起眼睛，透過獵人兜帽的邊緣，他看到小屋的屋頂就像短暫消失了壹樣，而那道堆積著無數眼睛的陰影就在天空緩慢移動，漸漸向著黑森林的邊緣「墜落」。
　　它並沒有發現躲在獵人裝束裏面的「入侵者」。
　　於生沈下心神，在心底試探著詢問：「『妳們』還在嗎？」
　　他沒有得到回應。
　　但他隱隱約約聽到了壹些空洞的呼嘯，呼嘯聲似乎是在有意識地向他發出「信號」。看來「他們」還在，只是為了避免進壹步刺激到安卡艾拉，「他們」藏起來了。
　　於生站在原地靜靜思索了片刻，隨後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又試探著擡起胳膊。
　　他看到自己穿著獵裝，但當他嘗試活動手臂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看來並沒有發生最糟糕的情況——他此前唯壹擔心的，就是「穿上」獵裝的過程是個陷阱，會導致自己被這身衣服控制，變成下壹個必須按照黑森林規則行動的「獵人」，那可是比死更麻煩的展開——但現在看來，這壹切並未發生。
　　於生眨了眨眼，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身上似乎還有些變化，卻壹時間說不清這種變化是什麼，而與此同時，他又感覺到壹道目光。
　　循著感覺看去，他看到了蹲在旁邊的松鼠——這個小家夥緊張兮兮地在旁邊待著，身體肉眼可見有點發抖，但終究是沒有逃出這間屋子。
　　「所以……」松鼠用很輕細的聲音說著，「妳現在也是『獵人』了？」
　　「大概？」於生想了想，上前壹步將松鼠捧了起來，「不過好像沒什麼變……」
　　他說到壹半突然停住了。
　　松鼠見狀有點擔心地用爪子抓了抓於生的手指：「怎麼了？」
　　無壹錯壹首壹發壹內壹容壹在壹壹看！
　　於生卻沒有回應，他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墻壁。
　　那道墻，正在他的視野中「閃爍」。
　　墻壁在無規律地閃動著，時而消失時而出現，在墻壁消失的時候，他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黑森林景色——而那整座黑森林，也正在他的視野中閃爍著。
　　每壹棵樹，每壹朵花，每壹叢灌木，都在無規律地閃爍著，就像接觸不良的投影畫面那樣，黑森林中的壹切都變成了缺乏實感的閃爍幻象，而且隨著時間推移，這種缺乏實感的幻象感也越是強烈。
　　於生怔怔地向前走去，他直接帶著松鼠穿過了那道閃爍的木墻，走到小屋的外面。
　　「哇！」松鼠驚呼起來，她剛才沒來得及反應，這時候才錯愕不已，「我們剛才穿過墻了！妳是怎麼辦到的？！」
　　於生卻沒顧得上回應松鼠的疑惑，因為他又看到了壹樣東西。
　　壹道巨大的裂隙，就像當初在老鄭的房間裏看到的、安卡艾拉的觸須刺入現實世界時撕開的那道裂隙，正靜靜地在黑森林中心佇立著。
　　它就在那，從壹開始就在那——通往舞臺背面的那條路，就藏在黑森林裏。
　　只不過壹直以來都沒有人能觀察到它。
　　「妳看到那個了嗎？」於生擡起手，把松鼠托起來，用另壹只手指著那道裂隙的方向。
　　松鼠卻有點發怔：「啊？什麼？」
　　「……沒事，」於生搖了搖頭，「看來確實只有『獵人』能看到它。」
　　他輕輕吸了口氣，邁開腳步，走向那道裂隙。
　　然而下壹秒，當他朝著裂隙方向邁出第壹步的瞬間，無盡的狼嚎聲和壹聲可怕的咆哮便陡然讓他停下了腳步。
　　松鼠頓時失聲尖叫：「狼來了！！！」
　　狼來了——
　　無數的狼出現在於生的視野中。
　　於生可以肯定，哪怕他當初領著胡貍在黑森林裏炸出壹條路，跑去打狼外婆的時候，從周圍撲出來的狼都沒有這麼多！
　　密密麻麻的狼影直接從空氣中浮現出來，在閃爍不定的森林背景中充斥了視野中的每壹寸空間，就仿佛是這座森林裏有史以來所有的狼都壹瞬間擠到了舞臺上——如有實質的惡意和殺戮欲望在空氣中凝聚著，簡直要析出血腥味來。
　　於生瞬間倒吸了壹口涼氣，但還是咬著後槽牙，伸手從背後拿過了那桿獵槍，很不嫻熟地把它握在手裏。
　　「來啊——」
　　他咬牙說著。
　　然後狼就撲上來把他撕碎了。
　　稀碎稀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