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下降

　　附近街區的緊急疏散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目前已經基本結束，大量節點裝置和防護設備已經被運到現場，此刻正由工程人員安裝到孤兒院的圍墻附近，壹道無形的屏障正在整個區域升起，如果是有靈性天賦的人在此刻眺望街區，便會看到那層屏障在夜空中散發著淡淡的輝光，籠罩著其內部大片大片正在不斷漲縮蠕動的陰影，就像是……壹個怪異的「繭」。
　　天使降臨的威脅度高於壹切，「基準技術限制法案」被暫時凍結，大量超出使用許可的技術設備被運到了現場，而隨著各種防護裝置的陸續開機，區域邊界的穩定度終於開始漸漸恢復。
　　至少，站在孤兒院的圍墻外面現在不再會看到那些可怖的景象了。
　　但圍墻內的情況仍然不容樂觀。
　　十幾輛黑色車輛陸續來到這裏，更多的特勤局幹員出現在封鎖區內，其中壹輛車則徑直來到了孤兒院門口，車門打開之後，壹個留著灰白色長發、穿著白色套裙的身影走了出來，目光凝重地望著那孤兒院上方的天空。
　　李林感覺自己連呼吸都緊繃起來——那個色彩淡漠的身影並沒有看著這邊，但他仍然能分明地感覺到有目光直接落在自己身上。
　　「他們進去多久了？」百裏晴開口問道。
　　「三十二分鐘，」李林立刻開口，「在他們進入之後，圍墻內的汙染讀數沒有明顯變化，整體環境深度仍在穩定上升，目前內部深度l-2，危險度無法評估。」
　　他話剛說到壹半，壹名監控人員便快步走了過來，遞過壹臺監控用的平板電腦。
　　「……深度達到l-3了，還在上升，」李林額頭肉眼可見地出現了壹點細汗，硬著頭皮對百裏晴說道，「常規監視器已經失聯，現在捕捉不到圍墻內的視頻信號。」
　　「嗯。」
　　百裏晴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繼續盯著孤兒院上方的天空。
　　壹雙隱匿的巨大眼睛在她身後緩緩張開，掃視著圍墻內的情況。
　　以人類的肉眼，在圍墻外面觀察這座孤兒院，現在只能看到它「壹切正常」，然而在百裏晴的腦海中，卻同步浮現出了它漸漸被「噩夢」吞噬的真實模樣。
　　如臍帶般纏繞生長的兩座塔樓，被「淤泥」覆蓋而漲縮蠕動的地表，以及……三個正在「臍帶」內部活動的、細小的光點。
　　百裏晴註視著那三個光點，直到壹種難以抗拒的眩暈感讓她不得不移開目光。
　　「能鎖定嗎？」她在心底問道。
　　「太難了，他們幾乎已經不在現實世界裏，估計再有個十幾分鐘就追蹤不到了，」略顯機械呆板的女聲回應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晦暗天使的『侵蝕』對他們三個應該真的無效——他們已經在圍墻內活動了三十多分鐘，我當初留在他們身上的『目光標記』仍然純凈完整。」
　　百裏晴輕輕「嗯」了壹聲，而後收回望向孤兒院的視線，拿出手機。
　　「……是我，做好『碎裂』準備，如果二十四小時內沒有收到中止指令或在此期間觀測到天使降臨，就執行穹頂碎裂——責任我來負，至少想辦法把那東西驅逐到外面。當然……最好的情況，是這壹夜平安度過。」
　　……
　　在孤兒院的圍墻之內，天使的夢境已經與現實交融在壹起，如同血肉黏結著血肉，泥漿浸透著泥漿。
　　壹切都混雜起來了，現實的邊界在這道圍墻之內變得模糊而動蕩，思維在物質世界的持續崩塌中發出空洞的回響——這回響映照在感知中，正在漸漸化作壹片蔓延的森林。
　　那是某本童話書中的第壹個故事。
　　某本劣質的，老舊的，存在許多錯漏與空白的，卻也曾給許多孩子們帶來過莫大快樂的童話書。
　　於生進入了壹間房間。
　　這裏曾經是孤兒院二樓盡頭的閱覽室，但現在原始的房間結構和黑森林中的幻象已經交疊在壹起，讓這裏的壹切都顯得怪異而混亂，大樹直接穿透了屋頂和地板，樹冠上懸掛著燈管與吊頂的龍骨結構，墻壁化作了破碎的土塊和石頭，淩亂地掩埋在巨樹之間的腐葉和灌木深處，於生還看到了那些書架和桌子，它們歪歪扭扭地鑲嵌在樹幹裏，已經與木頭融合起來——而在附近的地面上，盡是散亂的書本。
　　於生謹慎地走進這「間」密林，在周圍不斷變化、不斷擴展的森林景色之間行走，目光掃過那些散亂的書本，而後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看到了壹摞圖書——還沒來得及拆封，還用塑料帶子綁著，落在壹堆雜草中。
　　他的目光被強烈地吸引著，甚至連手中那顆灼熱的子彈都好像隱隱顫動起來。
　　於生快步走了過去，隨手解開捆綁的帶子，把那些專門給小孩子看的、有著鮮艷封面的圖書抖落開來。
　　都是正常的圖書。
　　大部分是嶄新的，最起碼也是這兩年印刷出來的，印刷質量中上，紙質也很好，沒有壹本跟那本《松鼠騎士.》有關系。
　　但於生仍舊感覺到了那股莫名的「聯系」，那是從黑森林傳遞過來的，甚至可能是從安卡艾拉傳遞過來的，對這些圖書的「註視」感。
　　他皺了皺眉，緊接著便突然想到什麼，扭頭對正在緊張兮兮關註著周圍森林環境的人偶說道：「艾琳！」小人偶慌忙回應：「啊，啊？」
　　「看看這些書，」於生嚴肅開口，「是不是『藏著』東西？就像當初在老鄭家找到的那封信——」
　　「稍等我看看！」於生話音未落，他肩膀上的小人偶就直接跳了下來，有點費力地搬動著那些對她而言有些過於巨大的書本，「這玩意兒好重……等等！這裏面夾著紙呢啊——妳沒看見？」
　　壹邊說著，艾琳已經翻開了其中壹本書的封面，然後就這麼當著於生的面，她很自然地從書頁裏抽出壹張泛黃且邊緣破碎的舊紙來——就像那張紙從壹開始就光明正大地夾在書裏壹樣。
　　於生伸手把那張紙接了過來，映入眼簾的第壹行字，便是《小紅帽》的標題！
　　「啊，這裏也有，這本裏面也夾著呢，夾好多！」
　　艾琳的聲音緊接著傳來，而後她便飛快地在幾本書裏翻動著，把壹張又壹張「夾」在書本中的殘頁給抽了出來遞給於生。
　　壹篇篇童話故事，壹張張泛黃的舊紙，以及那張有著粗劣色彩和線條的，印著森林與壹只紅棕色松鼠的封面——
　　《松鼠騎士帶妳讀故事》。
　　於生終於知道為什麼白雪公主在檢查這些由「陽光基金會」捐贈的圖書時會沒有發現異樣了。
　　無壹錯壹首壹發壹內壹容壹在壹壹看！
　　那些邪教徒滲透了這裏的流程，然後用了和當初與老鄭交流密信時類似的「技法」，將整本舊書都拆散「塞」在了正常的捐贈圖書裏！
　　他們就這樣將壹本和安卡艾拉有著極高象徵性聯系和指向意義的「舊物」給送進了孤兒院裏！
　　甚至……這可能也是他們將整座孤兒院「培養」成合格「容器」的重要壹環。
　　許多線索瞬間聯系到了壹起，於生感覺腦海中的線團壹下子清晰起來，而坐在壹堆圖書和雜草中間的艾琳這時候也舉起最後兩本書在空中晃了晃，隨手往旁邊壹扔：「沒啦！就這麼多！」
　　於生慢慢點了點頭，同時把那些收集到的書籍殘頁大致理了理，目光卻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書的封面上。
　　那只有著毛茸茸大尾巴的紅棕松鼠待在那裏，用壹個傻乎乎的姿勢握著松針，指著封面上的書名。
　　它眨了眨眼睛，從封面上坐了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走了兩步，跳到於生的手腕上，擡頭看著周圍。
　　「啊！是妳！」松鼠高興地叫著，回頭親昵地抱著於生的手指，「太好了，妳沒事！那些狼真可怕……而且妳這次帶朋友來了！？」
　　「……哇哦，」艾琳睜大眼睛看著這壹幕，「真不愧是……額，真不愧是『夢裏』？」
　　胡貍則好像壹點都不驚訝，還壹臉理所當然地跟松鼠打了個招呼：「妳好。」
　　「妳好！松鼠騎士很高興見到朋友！」松鼠開心地叫著，然後才終於註意到了於生手裏的東西。
　　她看到了那本書——陳舊的封面上，還是有壹只松鼠正傻呆呆地坐在林間小路旁的樹樁上，爪子裏抓著根松針。
　　「妳……妳找到它了？！」松鼠臉上露出了極為人性化的驚愕表情，連爪子裏的松針都掉在地上，「妳從哪找到的？！」
　　「這不是妳當初送出去的那本，」於生這才解釋起來，他壹邊把松鼠放到胳膊上壹邊把那本已經被拆散的童話集大致翻了翻，好讓對方看見書頁內的情況，「這是『外面』某人壹直收藏著的另壹本，但跟妳當初送出去的那本童話書同批同版，因為壹些很……復雜的原因，這本書最近被送到了孤兒院裏。」
　　松鼠抓著於生的袖子，看著對方翻動那些陳舊的書頁，發出細細小小的聲音：「啊，確實不是那壹本……我們當時的那本，裏面寫得很滿。」
　　於生瞬間扭頭：「寫得很滿？」
　　「嗯，」松鼠點了點頭，似乎是在笑著，「因為書裏好多地方沒印上字，就有哥哥姐姐給我們按著插圖講故事，還有已經會寫字的孩子會把故事寫在那些空白的地方——有書裏本來應該有的，也有大家自己想出來的，還有……從別的地方聽來的。
　　「那本書，是大家的寶貝，是……是大家的寶貝……」
　　松鼠說著說著，突然又哭了起來。
　　「對不起……我把它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嗚……」
　　是的，她把許多孩子齊心協力打造的「寶物」弄丟了。
　　那是孤兒院裏所有孩子寫出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