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皆是异乡人

　　
　　N层，交界地的「屋顶」，特勤局总部大楼最特殊的观景台——即便已经通过那一扇扇门见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风景，於生仍然对这片漂浮在虚无中的小岛和岛屿上横贯天空的恢弘光流深感震撼，这片虚无以及虚无尽头的光辉甚至让他不禁产生了一些联想，联想到……世界的尽头。
　　但也可能，这联想并非来自眼前的风景，而是来自当前的话题。
　　於生摇晃着杯子里的冰块，看着那些剔透的晶体在水中不断碰撞，良久才开口道：「我听说，交界地外面的世界很大——在那些『门』的对面，我也确实见到了许多遥远的风景，李林他们跟我说过，即便是以特勤局的影响力，也远远不能触及世界的尽头，在星河之外，谁也不知道广袤的宇宙中还有多少风景。」
　　「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确实很大，虽然生活在交界地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曾考虑过这些，但像我们这样的人，总需要一些『长远』的思维方式，」百里晴不紧不慢地说道，「可即便如此，我们仍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把握，可以判定『胡狸』来自『外面』而不是这片宇宙中某个遥远的、不曾被发现的地方。」
　　於生不由得皱了皱眉：「为什麽？」
　　「理由是综合性的，」百里晴很有耐心地说道，「我们分析了她的毛发样本，其中的一些成分超出了我们的理解，我们评估过她记忆中那个『故乡』的文明等级，那种层级的文明如果真的存在，那麽这个宇宙应该到处都是他们留下的痕迹——他们在星空中航行所掀起的涟漪甚至会映入背景辐射，弥漫在整个时空里，我们还动用了一些神秘学上的手段……你有兴趣听听吗？」
　　「不必了，我知道这个结论是你们认真总结出来的就行。」於生摆了摆手，随後便没有说话，而是长久地沉思着。
　　「没关系，没人能看到一道『目光』，」那双眼睛淡然说道，「我只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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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晴叹了口气：「是。」
　　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从「异乡人」这一点上，他跟胡狸其实很像。
　　胡狸的故乡很远，他一开始就知道，但他没想到，它可以远到世界之外。
　　於生张了张嘴，寻思着自己哪能想到这茬，表情中颇有些尴尬：「那我也不知道啊，ta就那麽飘着……真是你朋友啊？看不见的朋友？那是谁啊？」
　　百里晴则呆滞了她从担任特勤局局长以来最久的一次，过了好半天她的表情才调整过来，然後直接无视了自己脑海中不断传来的噪声，对於生说道：「你是第一个看到她的——除我之外。」
　　他想说一句「令妹确实容貌别致」，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额……我应该看不见吗？」於生这一听反而有点发懵，他错愕地指了指自己，倒是确定了那双突然从身後冒出来盯着自己看的大眼睛真的跟百里晴认识，然後便扭过头，跟那双虚无中的眼睛打了个招呼，「那什麽，我叫於生。你……」
　　「我多说一句，」百里晴想了想，又说道，「你好像很关心自己身边的人？你应该知道，跟晦暗天使打交道……是很危险的事情。」
　　其实在之前那房间里的时候，在百里晴告诉他现阶段的调查结果，并向胡狸询问了那一连串问题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答案——这答案对普通人而言或许很难以想像，但对於生而言，它倒没那麽不能接受。
　　而且他也注意到百里晴似乎并不想跟外人谈论这件事情，所以很快便乾咳两声，开口说道：「咳，看上去这很有隐情，那我就不多问了。不过她刚才突然冒出来是想干什麽？而且我一打招呼她就走了……我是不是吓着她了？」
　　说着，於生便已经迈步向不远处的「电梯」走去，但刚走出去几步，他便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又突兀地停了下来，扭头看向百里晴：「等等，好像还真有件事……按你刚才的说法，胡狸和那些『晦暗天使』，都是从『外面』来的，对吧？」
　　於生感觉眼前的局长姐姐好像有点疲惫。
　　毕竟，他在界城见过的邪门玩意儿可多了，所以第一时间就把那个大眼睛当成了这边正常「现象」的一环——但现在看百里晴的反应，於生觉得自己可能判断有误……
　　「好。」
　　「问更多？关於什麽的？」於生摊开手，「关於胡狸的，还是关於你妹妹的？」
　　百里晴静静地看着一脸认真的於生，没有人能看出她此刻都想了些什麽，只是在片刻後，她点了点头。
　　百里晴有些意外，她看着於生，迟疑了两秒：「你是想……」
　　「多谢。」
　　百里晴没有出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於生对面，那双缺乏色彩的眸子盯着眼前的「人」，一刻都没有移开视线。「回去了。」
　　他笑了起来，轻轻摇着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不打听你的私事，至於胡狸那边……除非真的找到了她的故乡，而且也有了送她回家的办法，别的我并不怎麽关心。」
　　於生扭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看着百里晴，抬手往身後指了指：「这你朋友？」
　　下一秒，百里晴便脱口而出：「你能看见她？！」
　　「……那你代我给她道个歉？」
　　「是，」百里晴没有回避，而且後续的补充也很坦诚，「但我们现在也只是知道世界之外尚有『存在』而已，至於『外面』到底是什麽情况，我们一无所知，不管是晦暗天使的来历和目的，还是『胡狸』的故乡，都没有任何线索。」
　　於生思考着，自己的故乡和胡狸的故乡，到底哪一个更加遥远？到底哪一个更难归返？他记忆中那座平静的海边小城，真的就会在某一扇门後面吗？胡狸那遥远的家乡，是否也能再通过一道「裂缝」往返？胡狸的故乡在世界之外，那他自己的呢？那座小城，又真的是在这个世界吗？说到底……这个「世界」，这个包括交界地在内的「世界」，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理解中的那样，於生其实已经有点分不清楚了。
　　「不想问更多了吗？」百里晴疑惑地看着他。
　　百里晴：「……？！！！」
　　百里晴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在脑海中回应：「别乱来，别引发误会。」
　　他摇了摇头，把杯子里的冰水一口喝下，之後长长地呼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於生顿时就惊了——惊了的主要原因是他一直以为百里晴真的是个面瘫，他没想到这位姐姐竟然也是可以把眼睛瞪那麽圆的。
　　一个缺乏感情波动的声音在百里晴脑海中响起：「真不可思议……我就这样直接看着他，竟然还是看不透他到底是什麽，他就好像……根本不在这里，却又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这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家伙，姐姐。」
　　「我答应过要送她回家的，虽然她自己一直说不在意……但我想，至少要让她有选择的机会，」於生很认真地说道，「我不管那些晦暗天使是哪来的，也不管它们钻进来有什麽目的，但我现在对它们到底怎麽钻的『洞』……很感兴趣。另外，如果当年胡狸和她的爸爸妈妈真的也是因为晦暗天使的影响而坠毁在夜幕山谷里，那我还有笔帐要跟它们算。」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身後冒出来的眼睛了，毕竟那东西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又占地面积很大，他眼角的余光一扫就能看见，而且说实话，於生一开始心里也惊讶紧张了一瞬间，但很快他便注意到百里晴脸上毫无变化，并从其眼神中判断出她也看到了那双「大眼睛」——所以他瞬间又淡定下来。
　　「好，既然你主动要求，那特勤局会优先与『旅社』共享这部分情报的。」
　　「嗯，」於生似乎对百里晴後半段的回答不甚在意，他只是点了点头，便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那如果以後有了跟晦暗天使有关的情报，能不能第一时间告诉我？」
　　於生很是意外。
　　那双眼睛瞬间就不见了。
　　百里晴看上去很是纠结，纠结了半天终於一声叹息：「是我的妹妹。」这次轮到於生不知道该说啥了：「……？」
　　而在她的视野中，又有一双虚幻的眼睛在远处缓缓张开，那双眼睛和她一样缺乏色彩，虚幻缥缈，就像映照在虚无中一般，而且正在从另一个角度和她一起注视着正在沉思的於生。
　　「我知道啊，有人警告我好几次了，」於生笑了起来，笑容中又有些无奈，「但又有什麽办法呢？她都叫我恩公了——在这个世界，她又没有别的家人。」
　　「我明白了。」
　　百里晴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於生总觉得眼前这位女局长在得到他的回答之後莫名显得……轻松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