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家族

　　兩匹白馬拉著壹個巨大車廂，離開內城，迅速朝東方奔去。
　　馬車內。
　　盧通拿著幾張紙，快速了解即將會面的杖國國主。
　　四聰真人，自幼拜入壹頁宗。
　　幼年時在智明山修行，十四歲拜入長乘真人門下，十八歲練氣圓滿。同歲通過壹張無字仙書，得到《五德拳綱》。
　　二十壹歲出關，破入築基境，離開百柱山遊歷。
　　先在雲英城熬藥十年，累計治愈萬余人，公開三道補元丹方；而後前往春染城，街頭教拳十年；之後前往壹介城，挖礦、鍛打、煉器十年；再後……
　　遊歷壹百五十年，途經雅水時施展“五德拳”，聚斂千斤水氣，而後遁入新野群山，之後蹤跡難尋。
　　偶有修士遭遇，言及四聰周身五行相隨，可能在尋覓寶地，破入金丹境。
　　七十年後返回壹頁宗已是金丹境。
　　金丹境之後沒有任何記載。
　　盧通收起紙張，心中動念：
　　四聰真人不簡單。
　　不論實力，單是遊歷壹百五十年，哪怕是壹塊頑石，也足夠磨礪成璞玉。
　　“四聰真人，希望不會後悔。”
　　槃國、杖國同時接人，選了壹個，肯定會得罪另壹個。
　　沒有兩全之法。
　　槃國，國主叫茗苞，古仙之地派出的傳人，十分神秘，立國已有四年，但是外人仍然不知道相貌。
　　杖國，國主是四聰真人，此前是壹頁宗長老，剛立國不足壹年。
　　他略作思索，很快做出決定，選了四聰真人的馬車。
　　雖然茗苞十分神秘，但是可以用出“假借祖墳騙人”的招數，必然不是良善之輩。
　　不好得罪，不好相處；
　　寧可得罪，也不宜相處。
　　近壹刻鐘後，馬車停在百柱山外。
　　馬夫是壹個小道童，掀開門簾，道：“盧上師，百柱山到了。國都還未建成，通行不便，辛苦上師下車，隨我壹起前往襄杖山。”
　　“好。”
　　盧通走出車廂，擺動鬃毛騰飛到空中。
　　百柱山完全不壹樣了。
　　以前錯落有致的百余座仙山，少了壹大半，只剩下零零散散地十幾個山頭。
　　山峰拔走，地上殘留下大片巨溝、長壑。
　　壹個個人影正在溝壑間走動，平溝、夯土、開渠、移木等，準備在百柱山內重建國都。
　　“盧上師，那座五色山巒就是襄杖山。”
　　“走。”
　　盧通打出壹道法力，卷起道童，直接朝五色山飛去。
　　襄杖山。
　　山分五色，雲也分五色。
　　山巔，青、赤、黃、白、黑，五色雲彩流轉不休，好似五條銜尾追逐的鯉魚。
　　壹個人影盤坐在雲彩中央。
　　盧通松開道童。
　　道童整理了壹下衣裳，行禮道：“師父，盧上師到了。”
　　人影轉過頭擡手示意。
　　盧通甩動身軀，飛入雲中，落在人影對面。
　　壹龍、壹人互相對視。
　　四聰真人，看起來並不聰明，反而有些喜感。
　　眉毛短而濃，黑黝黝的壹叢絨毛，像兩枚黑蠶豆。鼻頭圓潤，像蒜瓣。臉蛋、嘴唇全都肉乎乎的。
　　“見過真人！”
　　盧通率先拱手行禮。
　　四聰真人微微笑了下，道：“盧上師，國、宗有何不同？”
　　盧通瞳孔壹縮。
　　剛才槃國、杖國同時邀請，現在剛見面沒有客套，直接開口發問。
　　壹切都早已準備。
　　這個問題是在考校，只是不知道僅代表四聰真人壹人，還是背後的壹頁宗。
　　“人不同。”
　　“如何不同？”
　　“宗門時，人在宗前，個人、宗門各安其份。國家時，國在人前，先有國，而後才有國民。”
　　當了十幾年的上師。
　　盧通每天處理各種大事小事，旁觀各國，早已經察覺到了變化。
　　列國看似不壹樣。
　　但是無論哪個國，從人、到地、再到天，似乎所有的壹切，全部成了國主的壹人所有。
　　國主不同，列國才各不相同。
　　四聰真人臉上的笑容斂去，拘來幾團雲彩，雲彩變幻，化作杯、茶、水、火，幾息間“沏”出壹杯茶。
　　“請。”
　　“謝真人。”
　　盧通放松了幾分，接過茶杯，張口吸入茶水。
　　茶水溫熱、清冽，除了滋味略有不同，和茶葉泡的茶水沒有任何區別。
　　四聰真人繼續問道：“還有呢？”
　　“國主無所不主，官員無所不管，壹國雖大，但是也只是國主壹個人的囊中之物。”
　　“壹個人？”
　　四聰真人笑著搖了搖頭，道：“妳忘了各大家族？以前他們代替宗門執掌百姓，宗門退了，他們可沒有退。”
　　“家族再大也大不過國主。”
　　“那可未必。”
　　盧通眨了下眼。
　　四聰真人似乎意有所指，他不禁猜測今天被請來的目的。
　　四聰真人笑了下，話鋒壹轉，道：“本打算派人去術書仙船邀請上師，想不到上師已經到了國內，看來妳我合該有此壹會。”
　　“真人當面，不敢稱上師。”
　　“國與國之間沒有小事，杖國才剛立下，百廢待興，禮數還不周全，請上師見諒。”
　　“不敢。”
　　盧通十分意外。
　　禮，包括禮節、風俗、祭祀、宴請……
　　有了禮，才可以稱為壹個真正的國。
　　壹路走來說過幾次上師的名頭，還是第壹次被如此對待，突然之間察覺出了杖國和別處的不壹樣。
　　他心頭暗道：不愧唯壹壹個出自壹頁宗的國主，天生比別人快幾步。
　　四聰真人又遞過壹杯茶，道：“這次宗門賜下幾位人中豪傑，讓我們四位國主挑選輔國之材，槃國、杖國的心意上師已經知曉，不知道是否願意幫助杖國？”
　　盧通看著茶杯，問道：“與仙書有關？”
　　“不錯。四國就是棋盤，幾位可以隨意落子，誰勝誰負，時間到了宗門自會裁定。”
　　盧通直接接過茶杯，壹口飲下，拱手道：“請國主指教！”
　　四聰真人眼含笑意，滿意地點了下頭，道：“上師先回去歇息，等另壹位丁太保來了，我們再壹起議事。”
　　“是。”
　　盧通離開襄杖山，飛到百柱山外，小道童正在路邊牽馬等候。
　　“上師請上車休息，我送上師回府。”
　　“好。”
　　……
　　殘香樓。
　　盧通躺在赤紅長塌上，懷裏捧著厚厚壹摞紙，壹邊翻看，壹邊講述今天的經歷。
　　九夫人站在壹面屏風前。
　　屏風上寫了三個字“丁太保”。
　　“丁太保是哪個國的？”
　　“不知道。”
　　盧通搖了搖頭，看著手中雜亂的紙張，嘆了口氣，繼續耐著性子翻看。
　　九夫人不如典四兒。
　　典四兒這些年壹直在收集各國消息，無論大事、小事，全部按照門類，分別整理妥當。
　　九夫人則只有壹些隨手寫過的紙、看過的信。
　　九夫人退出兩步，盯著屏風上的名字，道：“壹頁宗真是好算計，舍出壹點魚餌，就釣出九個大修士幫他們賣命。”
　　盧通隨手丟開無用的廢紙，道：“這麽貴重的魚餌，我寧願多上幾次鉤。”
　　九夫人轉身走到長塌旁，道：“槃國怎麽辦？”
　　“怎麽了？”
　　“茗苞不是普通人，槃國立國之前，北外城的幾大家族連夜逃入內城，後來壹連兩家不明不白的死在家裏，剩下的趕緊又搬回槃國。”
　　盧通垂了下眼皮，道：“他敢對我出手？”
　　九夫人想了壹下，彎起嘴角，露出壹抹笑意，道：“諒他也不敢！”
　　說完拿出幾套顏色艷麗的新衣裳，挨個比劃。
　　盧通瞥了壹眼，隨口問道：“要出去？”
　　“嗯。”
　　九夫人拿起壹條彩裙，道：“這件怎麽樣？”
　　“去哪兒？”
　　“百裏家。內城也是杖國的地盤，我去給妳探探路。這幾年沒有來往，再不去，百裏幼珍該忘記我是誰了。”
　　盧通咧開嘴角，盯了兩眼裙子，道：“這件不好。”
　　束身彩裙，又是亮面綢緞織成，又閃、又貼身，不是壹般的惹眼。
　　九夫人斜了壹眼，收起彩裙，道：“哪件好？妳應該知道百裏幼珍的喜好，幾年不見，要是打扮得太古板，肯定更生分。”
　　盧通挑了壹件繁瑣宮裙丟過去，道：“告訴她，我現在是盧上師，再生分也能想起舊交情。”
　　“那倒是。”
　　九夫人打扮了小半個時辰，終於離開大殿。
　　盧通獨自坐在殿內，看了近百頁紙張，瞥見幾行不起眼的字跡後終於神色稍定。
　　“茲。女國主，大沛。太保，丁楚。少保，丁集。四方大將，丁解、丁匡、丁……”
　　……
　　深夜。
　　九夫人壹把推開殿門，踉踉蹌蹌地靠在門上，道：“我打聽出來了。”
　　盧通從長塌上躍出，龍爪點了兩下地面，十分靈巧地遊走過去，伸手扶起九夫人。
　　“什麽？”
　　九夫人渾身都是濃香、酒氣，醉眼迷蒙地笑了下，道：“丁太保，他娘是茲國的國主，他爹是……”
　　九夫人皺起眉頭，半響想不出名字。
　　“他爹叫丁名客，以前是壹頁宗弟子，後來死了。”
　　執關從門外探出腦袋。
　　金燦燦的腦門上，印著幾條十分醒目的紅胭脂，臉上、身上也有很多紅印。
　　盧通掃了壹眼，堆起眉頭，道：“妳也去了？”
　　“嗯，呼嚕……”
　　執關悶哼了壹聲，瞥了壹眼九夫人的神色，道：“師父，以後不想再去了。”
　　“不想去就不去，下去讓丫鬟幫妳洗洗。”
　　“嗯。”
　　執關直接跳進湖裏，朝外面遊去。
　　盧通關上門，把九夫人扶到長塌上，引過壹道清水，又打出幾道雷電。
　　清水變成溫熱水霧。
　　他卷起水霧，幫九夫人擦洗。
　　九夫人仰面躺著，眼神逐漸清明，嘴角也慢慢勾起。
　　費了好壹番功夫，終於從頭到腳全洗幹凈。
　　“呼！”
　　盧通長吐壹口氣，把水霧丟出窗戶，瞥了九夫人壹眼，道：“笑什麽？”
　　“沒什麽。”
　　九夫人擡起手，抓住壹條臂膀。
　　盧通順勢躺過去。
　　九夫人又抓過壹把鬃毛，墊在頭下、蓋在身上、摟在懷裏。
　　片刻安靜後。
　　九夫人道：“丁太保叫丁楚，他娘是茲國的國主大沛，以前來過雲英城。”
　　盧通有很多東西想了解，可是沒有再問，揮手熄了燈火，道：“休息吧，什麽事明天再說。”
　　“嗯。”
　　殿內恢復寧靜。
　　幾息後，九夫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道：“大沛極厲害，在她治下，國內所有十四至六十八的男修，全部錄入兵籍，壹聲令下就能召集幾十萬修士。”
　　“知道了，睡吧。”
　　“嗯～”
　　……
　　壹個多月後，杖國的馬車再次停在殘香樓外。
　　襄杖山上。
　　盧通飛到山巔，看見兩個人影，神色稍動，飛入彩雲中央，道：“見過國主。”
　　“盧上師，請。”
　　四聰真人擡手示意，指向旁邊專門留下的位置。
　　三個人，分坐三方。
　　盧通看向陌生修士，還沒有介紹，但已經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茲國太保，丁楚。
　　他半月前已經找來壹幅畫像，不過親眼見到真人，還是有些意外。
　　白發蒼蒼、垂垂老矣。
　　丁楚在畫中就是壹個老人，不過真人不止是蒼老，還多了壹些臨近壽終的衰敗之氣。
　　“盧通盧上師，從術書仙船而來。”
　　“丁楚丁太保，從茲國趕來。”
　　四聰真人介紹完，面露笑意，聚起兩杯茶水，道：“二位願意輔佐杖國，這是某人的幸事，也是杖國的幸事。二位請！”
　　“謝國主！”
　　二人接過茶水，分別飲下。
　　四聰真人道：“人齊了，我們直接開始正事如何？”
　　丁楚盤坐不動，猶如壹件木雕。
　　盧通等了半息，頷首道：“好。”
　　四聰真人揮手壹卷，各色雲彩翻湧，在三人中間化作壹片地圖。
　　“杖國，南北狹窄，東西約二百裏，百柱山外可以開拓的荒地，南北不少於三百裏，向東不少於五百裏。”
　　盧通準備了壹個多月，對地圖已經十分熟悉。
　　陸上地域廣袤。
　　沒了鬼霧、妖獸等威脅，可以擴充的土地是原本的幾十近百倍。各國爭相開荒，似乎要把之前散落各地的城池，全部連成壹片。
　　四聰真人略作沈默，氣勢突然壹變，又運出壹道法力。
　　地圖分為大小不等的數塊。
　　“杖國的國土，先前的外城土地，兩成歸許家、半成歸旁家、四成歸另外十四家大小家族、兩成歸數萬百姓，我雖為國主卻僅有壹成半。”
　　盧通心頭壹跳，下意識看向丁楚。
　　丁楚眼中多了壹抹銳利神色，之前的暮色壹掃而空。
　　“另外，許家、旁家、百裏家，還有其余十四個家族，雇傭數萬人在百柱山外開辟荒土。近年新增國土，他們壹共占去七成。”
　　四聰真人掃了壹眼二人，繼續道：“盧上師、丁太保，妳們說，我該如何？杖國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