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寐鯢

　　血霧縹緲。
　　妖影沈浮。
　　盧通盤坐在榻上，輕吸壹口氣，四處彌漫的血霧紛紛回攏，卷著妖影壹起蓋在身上化作壹道血袍。
　　他低頭看去。
　　壹蛟、壹雷龍盤繞在胸前、肋側，十分緩慢地遊走。
　　盧通試著打出壹拳。
　　隨著拳頭刺出，同時探出壹記蛟爪、壹道雷劍。拳頭收回時，猛地卷起長袖，鐵瘤蛟從袖子內鉆出，撲殺出去，廝殺壹番後又返回袍內。
　　“小青鳥。”
　　“在。”
　　“備輦，傳章橋。”
　　“是。”
　　幾息後，壹艘百妖輦離開承臺朝東方飛去。
　　輦內，章橋遞過壹本薄冊，道：“國主，這是我們定下的管制之法。”
　　盧通接過翻開。
　　章橋道：“這次與之前不同，血煉、寶國滅國，留下了上千萬百姓……”
　　“這麽多？”
　　盧通有些意外。
　　大戰壹場，竟然還有這麽多人，原本良妖正國的所有百姓加起來才五百萬左右。
　　章橋道：“主要是血煉國。最近幾十年，除了黴芝災禍外壹直風調雨順，血煉國早已人滿為患，眼下還沒有點清全部人口，估計可能遠遠超過壹千萬。”
　　盧通點了下頭，繼續翻看冊子。
　　人多，隱患也大。
　　這些人是敵國百姓，其中很大壹部分從寶煉宗時期開始，壹直在這片土地上繁衍，心裏即便沒有仇恨，也肯定不會心向良妖正國。
　　章橋的管制之法是從寬、從嚴。
　　對臣服的、守規矩的人從寬，減稅、賜法、教化；對作亂的、不守規矩的從嚴，頒定新律法，膽敢對良妖正國不敬，直接遣入神墟。
　　他從頭看完，搖了搖頭，道：“不光如此。”
　　“請國主指教。”
　　“連舟山還沒有派人前來？”
　　“河母龜已經開始丈量水脈，我派人跟在旁邊，不允許他們擅動。”
　　“讓他們盡快改山易水，之後遷去百姓，把良妖、血煉、寶國的百姓互相遷居，不允許留在故土。”
　　章橋略作遲疑，道：“國主，水薯味道極差，百姓大多厭惡。如今寶國已滅，聽說濟國也有可以抵抗黴芝的新谷，或許可以重新耕種五谷作物。”
　　“不行。”
　　盧通直接回絕，道：“水脈背後是河母龜壹族，有他們在無論什麽狀況都可以應對，換了其他作物，萬壹再有類似黴芝的災害，我們就是下壹個血煉國。”
　　“能否委托抱容殿主，以水脈為基，培植其他谷類？”
　　“可以。”
　　二人商談不休。
　　許久之後，百妖輦掠過大片國土，停在古寐幽林外。
　　盧通起身走到輦外，看著黝黑樹林，道：“還有壹件事，這件事十分重要，妳帶盧泰壹起去辦。”
　　“國主請吩咐。”
　　“重整啟智山，在墟國、醉劍、白猿立下分山，修訂教材，不分內外，統壹教化各國百姓，尤其是啟智蒙學。”
　　“是。”
　　盧通仍然有些不放心，側頭看去，道：“妳可明白此舉的真意？”
　　章橋思索了壹下，道：“人如水，教人猶如治水，水之河道即人之教化，聽誰之言、受誰之教，便是誰之國民。國主準備借啟智山之手，掌控屬國，屬下說的可對？”
　　盧通這才放心下來。
　　“殿主果然大才。”
　　“國主謬贊，章某壹生思慮此道，這才有幾分體會。反倒是國主同時兼備文武，縱橫睥睨、高瞻遠矚，遠遠勝過我等。”
　　盧通咧開嘴，大笑著走出車輦。
　　“常勝易驕，以後不許再有吹捧之言。”
　　“屬下所說，句句屬實。”
　　……
　　古寐幽林的深處，天黑、地黑、樹也黑，壹株株無葉鐵檀拔地而起，樹枝交錯化作壹片黑色穹頂。
　　越向內，樹木的表面越光滑。
　　樹木之間有壹層淺水，水流十分平緩，像壹層緩緩蠕動的黑泥。
　　盧通、章橋深入林內。
　　前方亮起壹點燈火，壹個白發女人提著燈籠款款走來，挨個看過兩人，朝盧通微微點了下頭。
　　“請隨我來。”
　　盧通看向章橋。
　　章橋傳音道：“素手仙子。除了她之外，還有倪棲秀、守嶺老人、幽。”
　　盧通腳步遲疑了壹下。
　　五個元嬰境。
　　除了素手仙子、老寐鯢外，他曾見過另外三個出手，實力都不強，可是章橋的實力更弱。
　　他邁出腳步，把剛剛攢下的血靈灌向章橋。
　　“多謝國主。”
　　三人壹起深入林內。
　　更深處的樹木更加龐大，仿佛變成了壹座座山，山如水晶，反射出壹層十分細膩的暗光。
　　腳下淺水也變成小溪，其中亮著幾抹白光。
　　素手仙子停下腳步。
　　“哇～”
　　壹抹白光遊走盧通腳步。
　　盧通散出壹束法力，卷起白光，托在掌心打量了幾眼，道：“不愧是上古血脈。”
　　上古，人族尚未崛起之前。
　　關於那段時間的記載十分稀少，哪怕是身為國主，也只能偶爾遇到壹些麟角。
　　掌心的小寐鯢，身形不全，五臟、骨血直接漂浮在白光內，表面沒有皮膚、鱗甲。
　　“啊！”
　　寐鯢張口大叫，似乎感覺到了疼痛。
　　盧通松開手，把小寐鯢放回水中，白光迅速遠去。
　　“盧國主。”
　　不遠處推開壹扇門，門內射出壹道白光，壹頭寐鯢盤坐在光中，好似壹枚立起的葫蘆。
　　素手仙子邁步走去。
　　旁邊，倪棲秀、守嶺老人、幽，全部陪在左右。
　　盧通道：“道友如何稱呼？”
　　“潛。”
　　“潛道友專程邀我過來，有什麽事情？”
　　潛已經老了，雪白皮膚的表面散布著壹些晦暗脈絡，像古樹的樹皮，也像老人的斑點。
　　“國主覺得古寐幽林如何？”
　　“很好。”
　　潛沈默了壹下，道：“萬靈匯聚、明暗同在，此前寶煉宗的宗主就是在這裏閉關，嘗試元嬰出竅。”
　　盧通神色微動。
　　元嬰出竅，遁出神魂世界，經由眉心飛出無邊世界。不出意外，這裏很可能是空間薄弱之地。
　　“好地方。”
　　潛垂下頭，道：“同時，這裏也是寐鯢僅剩的壹處繁衍之地。”
　　盧通稍作沈默，道：“道友想保下此地？”
　　“不錯，我可以拿出寶煉宗的傳承交換，法門不多，不過其中有化作寐鯢的法門。”
　　“不夠。”
　　“還有他們四人，以及寐鯢壹族。”
　　盧通看過幾人，最後盯住倪棲秀，道：“妳和倪宣曲是什麽關系？”
　　倪棲秀錯開視線，沒有開口。
　　盧通心頭稍沈。
　　倪家，人數極多。倪宣曲、倪合昱死了，另外還有上萬名姓倪的子弟散落在各個角落，與倪家有關的各種親族更是難以計數。
　　潛道：“倪家已經成為過去，棲秀願意放下壹切，只求國主放過無辜之人。”
　　“無辜之人，其中有沒有倪家？”
　　潛陷入沈默。
　　盧通側目看向兩側的古樹，以及腳下的河流。
　　如果這裏真的空間脆弱，壹旦交手，靈地很難幸存，恐怕這也是寐鯢壹族如此沒落的原因之壹。
　　章橋走出壹步，朝盧通行了壹禮，道：“潛前輩，寶國已滅，必須肅清頑毒，不可以留下壹絲痕跡，不過寶煉宗卻可以。”
　　盧通眨了下眼。
　　章橋繼續道：“國中設有煊陽殿，搜羅天下法門。諸位若是有心投靠，可以拜入此殿，任‘陽大夫’壹職，可以保證寶煉宗傳承永續。”
　　潛看向盧通。
　　盧通頷首道：“可以。”
　　片刻寂靜後，潛問道：“國主準備如何處置倪家子弟？”
　　“遣入神墟，替良妖正國征戰。”
　　盧通說完，看向倪棲秀，道：“妳若有願意，可以壹起進入神墟。”
　　“好，我去神墟。”
　　倪棲秀沒有絲毫猶豫。
　　盧通眼神十分幽暗。
　　神墟內單純、野蠻，那裏只有壹個規矩——弱肉強食。倪家人在外面可以興起壹些風浪，壹旦進入神墟，遲早受利誘使，也受力驅使。
　　章橋問道：“諸位還有什麽疑慮？”
　　素手走出壹步，微微欠身，道：“請國主允許我返回洞府。”
　　“哪裏？”
　　“玉泉，素衣宮。”
　　“戰事初定，道友可以暫居玉泉，其他事之後再定。”
　　素手嘆了口氣，退回原處。
　　盧通翻手取出壹柄黑拂塵，道：“幾位可知道這件靈寶的祭煉之法？”
　　掃光拂塵，倪宣曲的靈寶。
　　潛看向素手、倪棲秀，看了半息，收回眼神道：“國主，此寶是宗主信物，歷來只有宗主壹脈知道。”
　　“好。”
　　盧通掃了壹眼，道：“戰事初定，亂象未休，辛苦幾位出面規勸寶國的百姓，早日歸順良妖正國。”
　　“是。”
　　盧通、章橋離開古寐幽林。
　　章橋道：“國主，倪家肯定藏有密庫，寐鯢壹族的底蘊極其豐厚，另外兩人也並非尋常真人，他們沒有主動上繳。”
　　“不急，慢慢來。”
　　盧通進入輦內，看著幽林方向，道：“那位素手仙子是什麽人？”
　　章橋眼神稍動，猶豫了壹下，道：“國主，素手是寶煉宗最後壹任宗主的道侶，此人尚在，正在天外天修行。”
　　盧通收回眼神，瞥了章橋壹眼，道：“走吧，去回環靈渠。”
　　“是。”
　　……
　　回環靈渠，位於壹片泥濘灘塗的深處，也是溢河的盡頭。
　　溢河，河水極其充沛，常年沖出河道，而且河道修得越深，漫出來的河水便越多。
　　河水無道、堤壩無用，下遊又多是平原，因此河水四面漫流，形成大片的泥沼、灘塗、濕地、沼澤等。
　　只有靈氣匯聚之地，泥沙穩固，可以當做棲居之地，回環靈渠就是其中之壹。
　　百妖輦飛向靈渠。
　　“咚！”
　　壹聲悶響，靈渠深處升起壹團“黑煙”，同時響起壹聲怒喝。
　　“什麽人！”
　　盧通縱身飛出，擡手打出壹道雷劍，刺入黑暗，直接被壹口吞沒。
　　“滅法鼓？”
　　滅法鼓，寶國的羅天法寶，用寐鯢皮祭煉而成。
　　黑煙壹邊升騰、壹邊膨脹，升到高空時已經化作壹團連綿數裏的黑雲。
　　“盧國主！”
　　下方傳來壹聲驚呼。
　　盧通沒有理會，展開雙臂，血袍上亮起上百枚幽藍大眼，醞釀半息後，壹道道雷劍蜂擁而出。
　　黑雲翻滾，雲層深處炸開壹道道轟鳴。
　　下方，壹艘四方船上擺著壹個直徑三十余丈的雪白大鼓，壹個魁梧青年站在鼓上。
　　“國主，不可沖撞，避開暗界即可！”
　　盧通沒有理會，繼續射出雷劍。
　　劍出如雨。
　　近盞茶後，黑雲吞噬了數千道雷劍，終於開始“消散”。
　　他低下頭，落在鼓面上，道：“滅法鼓，名不虛傳。”
　　旁邊的魁梧青年退後兩步。
　　盧通擡起頭，打量了壹番，道：“異耳？”
　　“是我。”
　　異耳相貌十分英武，山鼻、劍眉、四方口，身軀雄渾，單看相貌看不出是膽小、畏縮、寡情少義之人。
　　“為什麽不降？”
　　異耳抓著兩根腿骨，咽了咽喉嚨，道：“國主封我為王，賜下靈渠，我立即率人拜入良妖正國。”
　　“呵……”
　　盧通笑了下。
　　異耳立即退後幾步。
　　盧通神色平靜，道：“良妖正國沒有王。”
　　異耳十分戒備，握緊手中骨錘，道：“我，我只要靈渠，國主賜下靈渠，我立即率人投降。”
　　盧通搖了搖頭，道：“要麽降、要麽死。”
　　異耳猛然退出十丈，站在滅法鼓邊緣。
　　“盧國主，此地是我的封地，若想奪走，除非勝過我，勝過我麾下的二十萬親兵！”
　　盧通站在原地，翻手取出壹把黑浮塵。
　　“試試？”
　　異耳瞳孔壹縮，手掌捏緊、松開、再次捏緊，許久都沒有動手。
　　二人僵持片刻。
　　盧通道：“妳可曾聽說過良妖正國的神墟？”
　　“聽過。”
　　“妳若投降，可以帶壹萬親兵進入神墟，任‘萬夫長’，地位僅在墟主壹人之下。”
　　“我有十五萬親兵，他們願意與我同死！”
　　異耳擡手祭出壹道沖天紫光。
　　“咚、咚、咚！”
　　鼓聲大作，壹艘艘細長戰船沖殺而出，從四方八方圍攏而來。
　　盧通環視壹周，微微頷首，道：“不錯，可惜還是太弱了。”
　　異耳神色不忿。
　　盧通擡手指向外面，道：“妳若不服，可以命人出去殺壹場，妳若贏了，可以把麾下所有親兵全部帶入神墟。”
　　異耳臉色僵住，來回看向遠處、眼前，壹時間十分為難。
　　盧通收起拂塵，縱身騰起，道：“倪棲秀剛剛答應進入神墟。我給妳壹天時間，想好了親自把‘滅法鼓’送到元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