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再壹次死亡

　　仔細想想，林三酒又是怎麽想到“海關倉庫”這個地方的呢？
　　盡管大多數人都知道進口食品要通過海關，但林三酒也忘了自己是從哪兒聽說了其中的細節：比如海關會對進口產品做抽檢，為期長達壹個月；期間大批的食品都存放在倉庫裏……直到她與車中人四目相對，她才突然想起來了。
　　因為眼前這個人曾在進出口貿易公司上班。
　　“怎麽了，小酒？”車中人的聲音聽起來含著笑意，“見到老朋友，不高興嗎？”
　　林三酒直直地望著她，壹時間竟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麽。好半天，她才用幹澀的嗓音叫了壹聲：“朱美。”
　　在她身後，察覺不對、正要走上前的胡常在等人，聽見這句話，彼此迷惑地互看了壹眼。
　　“好久不見了，小酒。”朱美壹雙杏眼壹瞇，“沒想到咱們的臉上都多了點裝飾品。”
　　林三酒恍惚地看著她，隨即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墨綠色花紋。看著她的動作，朱美笑了壹聲：“不過妳的要比我的好看多了。”
　　她是在笑吧？林三酒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了這個不相幹的念頭——從聲音上聽起來像是在笑，不過此刻朱美的半張臉都被口器替代了，實在很難看出來她有沒有笑意。
　　原本是口鼻的地方，此刻成了壹個深洞，鉆出了壹條滲著黏液的口器；口器末端甩了壹下，啪地壹聲打在車門上，驚了林三酒壹跳，她這才如夢初醒地後退了壹步。
　　“難道妳害怕我嗎？”朱美跟著邁出了壹條腿。
　　這條只套了短褲的腿，雪白豐潤，皮肉細致，如同她生前壹樣。
　　……生前？
　　“朱美……我在升溫後，去過妳家。”林三酒覺得自己的喉嚨幹澀得發癢：“妳家裏有別人進去了，他們說妳死了……”
　　“什麽別人？”朱美歪了歪頭。隨著她的動作，口器在昏暗的隧道裏泛起了金屬似的反光。“無所謂，我當時可能是死了。妳既然去過，怎麽沒有替我收屍？”
　　林三酒啞口無言地看著她。當時她以為盧澤和瑪瑟對她抱有殺意，轉頭就沖下了樓，被追上以後盡管誤會解除了，緊接著卻遇上了第壹只墮落種……想到這兒，她胸口沈甸甸地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被對方的聲音打斷了。
　　“也好，”朱美笑了笑，下了車，站在地上。“如果妳當時多事收了屍，我現在還真未必能活著。”
　　是死後才變的嗎？林三酒咬著下唇想道。
　　“……早知道妳會變成墮落種，我壹定不會放著妳不管。”她聲音悶悶的。
　　朱美的眉毛挑了挑：“原來妳都起好名字了呀？妳覺得我們這樣的……墮落種，就不該活著嗎？妳認為我與其變成墮落種，還不如死了好？”
　　她的語氣很尖銳，咄咄逼人，是林三酒以前從沒在她身上見識過的態度。林三酒壹下就被問住了，腦子裏壹時亂哄哄的，什麽也回答不上來，只能傻乎乎地看著對方。
　　身後有人趕了上來，是胡常在。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模糊不清，仿佛是個遙遠的背景音：“小酒，妳認識這個墮落種？妳過來，小心點她……”
　　朱美瞥了他壹眼，尖酸地笑了：“怎麽輪到妳了，任楠呢？”
　　“他是我的同伴。”林三酒忍下了心裏翻騰起來的情緒，盡量平淡地答道。
　　這時，海天青和兔子也走了上來，緊緊地盯著朱美，彼此依然保持了遠遠的距離，以免互相碰著——壹個多月以來，這已經成為他們下意識的習慣了。
　　朱美絲毫不在乎幾人對她形成的包圍之勢，只抱著胳膊看著林三酒，場面壹時靜了下來。
　　面對不光是外貌——連性格都仿佛換了壹個人似的朱美，林三酒還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為好友仍然活著而高興？為她變成了墮落種而傷心？難道要像對待其他墮落種壹樣對待她？想到吸食了自己父親的王思思、利用女友打獵的裴俊……要說些什麽、接下來怎麽辦，林三酒毫無頭緒。
　　半晌，她終於開口了，可從她嘴裏吐出的第壹句話卻是——“朱美，妳……妳是不是殺了不少人？”
　　如果沒有吸食過起碼十來個人，是絕不會有這樣壹身豐澤皮肉的。
　　“是啊，我要活著嘛！我在這條隧道裏已經住了好幾個月。”朱美大方地點點頭，“這條公路上有壹半的人，包括好幾個進化者，都成了我的糧食。我曾經把海關的事情告訴過妳，心想也許妳會來，所以選了這兒……沒想到，還真叫我等到了。”
　　“以前的記憶我都有，我也能說話、能想事情……小酒，妳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這意味著，朱美從來沒有死，我們仍然是好朋友呢。”
　　此時二人正面對面地站著，在朱美說話的時候，口器受到了震動，涎液正壹滴壹滴地從末端滑落到地上。
　　……真的是這樣嗎？
　　右手邊是他們來時的方向，也就是隧道的另壹頭——此時海天青就站在那兒，十分焦躁似的邁前壹步，皺著眉頭說道：“小酒，妳不用再和她說什麽了。變成了墮落種以後，就不是以前的人了，都該——”
　　他的話音未落，人卻忽然楞住了，完全忘了後面的話。
　　不止是他，林三酒和朱美也都突然吃了壹驚——她們的目光怔住了，眼珠兒隨著面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腳步，從右慢慢移向了左。
　　壹個身量大概在壹米七八的年輕男子，背著包、戴著帽子，哼著小曲，若無其事地從林朱二人中間穿行了過去，仿佛沒看見他們似的，腳步輕快地繼續朝前走。
　　“他、他……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林三酒猛地扭頭朝右邊看去，結結巴巴地問道。
　　右手邊仍然像剛才壹樣，站著胡常在、海天青，和兔子。那個男人分明是從這個方向走來的，也就是說必須要先經過海天青幾人身邊——可是他們此刻不比林三酒好多少，楞楞地看著那個背影，顯然才剛剛瞧見那男人。
　　“不、不知道，突然就從身邊過去了……”胡常在壹臉震驚，“我都沒意識到附近有人……”
　　那個男人好像感受到了背後的目光，忽然停住腳，哼的歌聲也隨之止住了。他轉過頭，半張臉被貝雷帽投下的陰影遮住了，看不分明——只有壹張紅潤的嘴露在外面，嘴角彎彎地朝上翹著，是壹個標準而禮貌的笑容。
　　“妳剛才說妳在這條隧道裏住了好幾個月了是嗎。”
　　男人的聲調平平的，既無頓挫也沒有升降，像電子聲壹樣聽了讓人難受。
　　他問話的對象很顯然是朱美——林三酒下意識地轉頭望向了她。
　　朱美似乎沒想到這個怪人會忽然和自己搭話，皺起眉頭，仔細地打量了他幾眼。緊接著，只見她臉色忽然壹下變得雪白，垂在身前的口器微微地顫抖了起來：“啊，難道妳是——”
　　仿佛變魔術似的，下壹秒，她的胸口就多了壹個橢圓形的空洞。透過空洞，林三酒清楚地看見了她身後的汽車。
　　朱美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口上的洞，好像喃喃地要說些什麽，隨即“砰”的壹聲，身體已經摔在了地上，壹雙眼睛仍然圓睜著。
　　壹直到這個時候，被轟出去的那塊血肉才啪地壹下，飛濺著打在了隧道的墻壁上，頓時染紅了壹片墻。
　　貝雷帽男人緩緩放下了手臂，手裏壹根像槍管似的東西仍然在冒著煙。
　　他的嘴角仍然翹著，語氣與剛才壹樣，平淡而沒有波動：“變成墮落種以後蘇醒過來的只是這個人性格中所有的黑暗面所以不能算是同壹個人既然她是墮落種我就幫妳們殺了不用謝。”
　　說話的時候，貝雷帽男人稍稍擡起了下巴，這才令幾人看清楚了他的面貌。
　　他皮膚光潔，高鼻深目，似乎是個混血兒，從帽檐處還露出了幾根卷發。如果不是因為那雙眼睛木木地毫無光澤、眼珠壹動不動地呆在眼眶的正中央，也算是長相俊秀了——
　　“朱美！”林三酒壹把扶住那具中心空空的身體，不敢去看那張臉，只是努力控制著自己發抖的手腳：“妳、妳殺了朱美？”
　　壹時間她腦子裏渾渾噩噩，好像只剩下了這個念頭——不知不覺間，她擡起的眼睛裏，慢慢泛起了血紅。
　　壹只大手忽然壓在了林三酒的肩膀上，帶著沈重的、制止的力道，小心地避開了皮膚，扳住了她的身子——海天青低沈的聲音隨之響起：“小酒，妳不要輕舉妄動。”
　　林三酒低頭壹看，發現自己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握住了口器。
　　“別沖動，千萬別沖動。”壹向沈穩的海天青，聲音都與以往有些不同了：“妳回頭看看。”
　　林三酒有些迷茫地轉過了頭。
　　在胡常在和兔子的身後，站著十來個長相壹模壹樣的貝雷帽，每人手裏的槍管都擡高了，正黑洞洞地對著他們。
　　“妳們不是要去海關倉庫嗎壹起走吧。”
　　在她身後，那個殺掉了朱美的男人用平平的聲調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