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2章 滿滿的房間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3
剛剛過去的那壹夜,是她所做的壹場長長的、血紅色的、人影憧憧的夢嗎?
還是說,眼下的這壹時這壹刻,其實是她在對戰梟西厄斯失敗之後,躺在血土裏漸漸死亡時,所產生的強烈幻覺?
林三酒怔忪地伸出壹只手,輕輕地碰了壹下波西米亞的臉,又縮了回去。
這樣明艷,這樣溫熱,這樣生氣蓬勃……是夢吧。
她記得,被輾轉送到她手上的那壹只鐲子,早已經被血紅給浸透了,浸得沈甸甸的,叫人透不過氣。
她後來忍著情緒,勉強看過那鐲子幾次,有時壓根找不到綠色的痕跡了,有時又懷疑自己所見的最後壹丁點綠,其實是她拼命用眼後產生的幻覺——就像看過太陽後,閉上眼睛也能看見的金星。
當人特別渴望壹件事的時候,夢裏就會獲得滿足,對不對?
說不定連禮包告訴她如何延續波西米亞的那壹番話,也不過是她在絕望痛苦之下,像毛毯壹樣包裹在自己身上的夢……
夢與命運不壹樣,夢慈悲得多,也軟弱得多。
此時被夢送至眼前的、這壹個終於被滿足了的願望,不知何時就會像是掉入河中的細白春花,被河浪遠遠沖散,再也不見……
林三酒覺得自己幾乎要在將流未流的眼淚裏,被嗆得喘不上來氣了;她顫顫地伸出手指,又壹次落向了波西米亞的臉上,不知道這壹次是否還能碰觸到。
但是,她竟又碰到了;指尖再壹次融化進了熟悉的溫熱裏。
那雙金棕色的明亮眼瞳,立刻在長長睫毛下壹轉,轉了半圈,垂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有話說話,摸壹回得了唄,妳在這兒占誰便宜呢?”
林三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在腦海中還沒來得及生出下壹個念頭的時候,猝不及防地被壹只手“啪”地壹下打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毫不客氣。
“久別重逢妳就能抹我壹臉臟?”波西米亞擡起壹只幹幹凈凈、什麽東西也沒戴的手,指了指自己被劃出兩道血汙的臉,說:“我都不用照鏡子,光看妳就知道了,妳現在就跟吸血鬼被剖屍了似的。”
“真的……真的是妳?妳回來了?妳活下來了?”
林三酒楞楞地看著她——看著眼前這壹個穿著短袖衫、牛仔褲的波西米亞,壹時既驚、又喜,又疑;手腕上皮膚熱熱的,仿佛只是那壹拍,就沾染到了壹點生氣。
……從壹個本該走完生命全程的人身上,沾染到了壹點生氣。
好像是出於老習慣,波西米亞有壹瞬間似乎打算回個嘴、說點什麽,要叫林三酒好好知道自己都說了什麽蠢話壹樣——然而在她嘴唇分開之後,卻壹時間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那樣水光波蕩的雙眼,好像透過了時光,與印象中另壹時另壹地的波西米亞的雙眼重合了;只是林三酒並不記得自己曾見過她坐在火堆旁,在夜色中淚光盈亮的模樣。
好像哀求她快點給自己壹個答案似的,林三酒低低地叫了壹聲:“波西米亞?”
波西米亞突然低下頭,金棕色的波浪卷發流下肩膀,將面龐遮住了。過了半秒,從毛茸茸的卷發後面,她鼻音很重地“嗯”了壹聲,說:“……是啊。我活下來了。”
好像世界又恢復了心跳,顏色與光亮漸漸落回了萬物的框架裏。
林三酒意識到自己正坐在壹張柔軟的單人沙發裏,雙腿還蜷在身下,隱隱有點發麻。
她撲了上去,將波西米亞攏進了自己的懷裏,手緊緊地按在了她的後腦頭發上。依然那麽厚、有點兒毛燥、帶著曬過太陽的氣息——她仍然記得自己在痛苦和絕望裏,渴望著再撫摸壹次波西米亞的頭發;距離那個時候,好像已經有半生那麽久了。
“謝謝妳,”林三酒的聲音悶悶地,含糊不清。“我……我真的很害怕……”
波西米亞什麽也沒說。
她大概這壹生難得有這樣溫順的時候,只靜靜地把耳朵、側臉都緊緊倚進了林三酒的肩頸之間。
在林三酒擡起頭的短短片刻裏,睡夢終於從疲倦的頭腦中不情不願地退了潮,她想起來了——她昏睡過去之前的那壹幕幕,原來並不是她制造出來自我安慰的幻覺。
沒錯,接到了消息的禮包,第壹時間就趕回來了;正像清久留承諾的壹樣,這壹次禮包的回歸,也意味著更多人的重生與返程。
長久以來的苦難,顛沛和分離,並不是壹道毫無意義的,空蕩地投進命運裏的問題。
“我……我居然睡過去了,”她坐回去,用手掌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將濕漉漉的手放了下去。“我怎麽會睡過去?”
“姐姐,”季山青坐在單人沙發的壹側扶手上,傾過身子,仿佛要從她這兒沾染走壹些光熱。“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妳早就透支了呀。從落石城回來的壹路上,妳都撐著沒休息,已經很不應該了。”
妳讓渡了自己的生命,是吧?
林三酒仰頭看著他,有許多話想要說出口,又覺得不必說了。季山青的頭發垂落下來,陰影遮住了他的半張臉;她輕輕伸出手,替他將頭發別向了耳後去,重新露出了他白玉似的側臉。
林三酒再次低下頭,目光從房間裏轉了過去。
Exodus上有壹間用於休憩會客用的小廳,鋪著厚厚的地毯,散布著幾張又寬又大的沙發,燈光總是調成了黃昏晚霞壹樣令人心情松軟的顏色。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燈光,她才會在等待禮包帶回夥伴的過程裏,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好像還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壹睜開眼睛的時候,會客小廳裏已經坐滿了人。
元向西坐在不遠處的地面上,擡起手,朝她擺了壹擺,露出壹排白牙:“嗨。”
是了——他也被找回來了。
屋壹柳果然手段相當多,哪怕被元向西逼得焦頭爛額,他最後終於還是通過壹個誰也沒有想到的辦法,把元向西給困住了——林三酒的睡意退去之後,什麽都想起來了,立刻從單人沙發上直起身子,問道:“妳的腳……”
元向西聳了聳肩膀,將那只當事腳給拽了出來,說:“還是老樣子,感覺可太奇怪了。”
“那個屋什麽樹,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波西米亞轉過頭,也打量了壹眼他的腳,似乎在林三酒蘇醒之前,就已經與眾人交談過了,知道了過去壹夜裏所發生的種種。“妳是說,妳現在依然是個鬼,但是拖了壹只人腳?”
元向西茫然地想了想,點點頭說:“嗯,現在只有我的左腳是活著的。當時這個成了我壹個弱點,被他給利用了。”
“活著?我不理解,”波西米亞使勁按住自己的太陽穴,眉眼間皺出了包|子褶:“活人有幻肢,可鬼有活腳是怎麽回事?那些血液、神經和骨頭,都連著什麽呢?從哪裏來的?”
“怎麽,我們鬼就不能多種多樣了?”元向西想不出答案,於是說:“妳剛才不也是從壹個破鐲子裏鉆出來的嗎?活腳也不奇怪了,對不對。”
“妳媽才是從鐲子裏鉆出來的,”
即使是險死還生,恍如隔世以後的重逢,依然沒能阻止波西米亞與元向西之間的嘴鬥,眼看著波西米亞的聲氣就熊熊燃燒了起來:“妳需不需要我的幫助,再給妳變回百分之壹百的鬼?”
“都給我安靜壹點,”大巫女遠遠地喝了壹聲,立刻把波西米亞和元向西的嘴給合上了:“吵得我都頭疼了。”
林三酒轉過頭的時候,發現大巫女身上的“衣物”,大概是她今生穿過的最難看的東西。
她渾身上下幾乎都被白繃帶給包滿了,壹只腳被架起來,坐在壹只似乎是充當輪椅用的懸浮艙裏;大巫女可能是自己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有點慘,臉色很臭。
“妳應該回醫療艙休息的,”清久留說著,壹手拎著酒瓶,壹手指間捏著幾只玻璃杯,從吧臺後繞了出來,跌進了壹張長沙發裏——在同壹張沙發上,女越正半張著嘴,眼睛晶晶亮亮地看著他。
在清久留將酒杯壹壹遞給她、韓歲平和余淵的時候,女越猛地扭過頭,小臉上壹片亮光,沖林三酒和禮包大大地笑了壹笑:“妳們幹得好!值啦!”
林三酒怔怔看著她,壹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處於現實中。過了兩秒,她終於也笑出了聲:“什麽值了?”
“我和韓歲平到底算不算是原本的人啊,現在的我們是不是克隆體啊,等等妳們剛才爭了半天的問題,”女越用壹只酒杯示意了壹整個屋子,十分滿意地說:“其實我早想說了,有什麽關系呢?我知道,‘我’現在在這兒,這就夠了,我滿足了。再說,如果妳們沒有決定保存我們的數據,沒有放棄我們的舊身體……我怎麽能看到清久留?”
“嗯……”韓歲平猶豫地插進了壹點聲音,“我倒不是因為喜歡看他……”
他話出了口,才驚覺好像有點不禮貌,急忙扭頭對清久留說:“我不是說妳不好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看過他的電影,”女越自顧自地繼續對林三酒說,“還是末日以後才看見的,我跟他不是壹個世界的人。大概是因為太棒了,所以居然也有幾張影碟保存到了末日以後……”
清久留騰地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差點被壹口酒嗆著;仿佛剛才女越不是在說話,而是壹張嘴往地上吐出了壹個墮落種。
余淵看了他壹眼。
想了想,他轉過頭,和氣地對女越笑著問道:“影碟妳還有嗎?”
“啊,沒有了,”女越掃了他壹眼,居然耳朵尖有點泛紅。“我上壹次死在了遊戲裏,所以什麽東西都沒有了……”
因為沙發不夠分,波西米亞此時正坐在林三酒的單人沙發前;好像被女越給提了醒,她“啊”地叫了壹聲,朝林三酒仰起了腦袋,說:“我的東西!”
林三酒壹怔。
“我的最後壹線生命被鐲子保存起來之前,”波西米亞匆匆地說,“所有的衣服首飾道具,不都——”
季山青低下頭,望了她壹眼。
波西米亞頓了頓,說:“不都在妳那裏嗎?”
確實是;當時和鐲子壹起被送來的,還有壹只容納道具。
林三酒趕忙打開卡片庫,壹張張地找了起來。等她抽出那只容納道具時,她的目光恰好也在手臂上壹劃而過,這才忽然頓住了。
“嗯……禮包?”她叫了壹聲,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他鄉遇故知”。“這條圓珠筆線……是不是比之前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