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6章 盲人摸象

　　林三酒慢慢站起身，再次掃視了壹圈。
　　沒錯……不過十來棵樹的壹片小樹林，恰好圍出了中心壹片空地。頭上樹冠與枝葉形成了壹個碩大的“井口”，天光從“井口”裏跌落下來；這樣的樹林並不常見，她越看越能肯定自己沒錯，壹切都和上次沒有不同。
　　自然界裏找不出兩片完全壹樣的葉子，卻能找出兩片完全相同的樹林？
　　除了有人設下了陷阱，林三酒找不出第二個解釋了。
　　可是設陷阱的人又怎麽會知道她在此時此刻，會從小鎮這個方向沖出來？還是說，目標另有其人，自己只是倒黴？
　　自從進了這個地方，壹個謎團疊著壹個謎團，要從謎團裏找出答案，簡直像試圖用樹枝挖出壹條通山隧道。
　　剛才反復叫卡片的努力，總算成功了壹次；但可惜她叫出來的只是壹件普普通通的長外衣，連特殊物品都不是。
　　要什麽什麽沒有的林三酒，只好盡量若無其事地走近了樹林邊緣，壹二步之外，就是林外的荒草地了。樹林離小鎮不遠，若是能夠沖出去、加速奔跑，她應該能在十秒內重回小鎮——盡管進化能力都沈睡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畢竟還沒徹底淪落成普通人。
　　問題是，能出去麽？
　　林三酒心想著，試探著邁步往林外走。
　　連她自己也沒料到，她這壹步竟然順順利利地邁出去了；身後樹林就像世上任何壹片樹林壹樣，沈默安靜、無動於衷，任她急速撲進了荒草地——她剛才在腦海中為不同情況而預備的好幾個反應，壹個也沒用上。
　　哪怕此刻壹切都是幻覺，林三酒在幻覺裏也要掙紮到底。她壹路急奔到了小鎮路口，這才敢重新慢下腳步來；她幾步閃到路邊壹輛卡車後，探頭往外壹掃，發現小樹林仍遠遠坐在荒草地裏，沒有半點異樣。
　　林三酒縮回頭，驚疑未定地吐出了壹口氣。她迅速將長外衣穿上身，將拉鏈拉到下巴底下，又將連衣帽也罩上了，在沒有辦法的時候，這就算是勉勉強強完成了偽裝。
　　正準備繼續往小鎮裏走，她頓了頓，又往卡車外看了壹眼。
　　……那座小樹林比起剛才，近了壹點。
　　枝葉顫顫搖晃，樹冠波浪起伏，整個小樹林都在上上下下，好像有無數微小細碎的風，在從各個方向推著它們。只有當人的目光挪到樹根處時，才會發現，不是荒草地上起風了，是最前方的那壹棵樹站起來，離了地。
　　樹下多出了壹雙人腳。
　　仿佛是有人穿了樹形舞臺套裝壹樣，它只露出了壹雙腳，正拖著身後壹群樹在地上走；走著走著，那棵樹往下壹坐，像是要休息片刻似的，人腳消失了。
　　過了壹兩秒，那棵樹往上壹提，人腳又壹次踏著小碎步，樹林窸窸窣窣地朝小鎮湧了過來。
　　那……那是什麽東西？
　　林三酒壹想到自己剛才竟是從那壹雙人腳旁沖出來的，壹時甚至生出了幾分莫名惡心；就在這時，她的視野忽然被推開的卡車車門給遮住了壹小半。
　　壹個司機跳下了車，“咚”壹聲甩上車門，似乎註意到了她的目光，跟著壹轉頭，也看見了那壹片正朝小鎮窸窣而來的小樹林。
　　他的背影停頓了半秒，回過頭時，面上神色平常得就好像樹天生該長出人腳。
　　在穿過土路之前，卡車司機掃了林三酒壹眼，扔下兩句：“那是妳的朋友啊？來找妳的？”
　　林三酒壹驚，還不知道該怎麽消化這句話，卡車司機卻已經不以為意地走了。
　　這句話裏包含著壹個訊息，就像之前與紅T恤衫的對話壹樣——只不過，這壹次她幾乎能隔著詞句摸到那個信息的形狀了，甚至能感覺它很關鍵。是什麽？
　　不，不對，不止是壹個訊息。
　　她在心裏死死攥著這個念頭不敢放松，迅速閃回車後，目光在四周掃了幾圈。
　　那卡車司機既然能夠認為小樹林是來找她的，也就意味著，小樹林可以走進鎮子裏來吧？
　　這兒已經是小鎮邊緣了，附近建築物稀稀零零，不管她往哪個方向走，都可能被小樹林遠遠壹眼抓住。林三酒看了看那卡車司機的背影，忽然急中生智，喊了他壹聲：“誒，等等我！”
　　在她大步走向那壹臉茫然的卡車司機時，余光裏，樹林仍然在波蕩搖晃著往小鎮而來，更近了。
　　卡車司機高高胖胖，林三酒站在他身旁，正好能利用他擋住自己。她現在衣著不同了，若是身邊也多了壹個同伴，或許多少可以遮掩蒙混壹下；不止是從小樹林面前溜走，她還得躲過紅T恤衫的搜尋。
　　“大哥，”她盡量笑著說，“巧了，我也要往這個方向走，壹起走吧？”
　　這兒的人都很友善——最起碼壹開始表面上都很友善——林三酒估計他不會拒絕。
　　“行倒是行，可是妳的朋友不是來找妳的嗎？”卡車司機猶豫了壹下，“妳不在這兒等等嗎？”
　　林三酒吞回了“那是什麽東西”這壹個條件反射式的疑問。她的疑問多了，可惜好像沒有壹個能問。
　　“不，不等了，”她含含糊糊地說，“咱們現在走吧。”
　　卡車司機好像並沒有意識到，二人在邁步走路的時候，林三酒壹直將自己緊緊地藏在他的身體輪廓以內，連甩手時都不敢甩出比他更大的幅度。
　　土路對面遠遠是壹個小型農莊，壹大片矮矮的圍欄裏，不少雞走來走去，在地上揀食吃；後頭還有壹排圈欄，幾頭豬、壹頭牛站在檐下陰影裏，麻木地看著二人走近了圍欄。
　　林三酒悄悄從卡車司機肩頭上往後掃了壹眼，卻不由壹楞：那小樹林不見了。
　　不過是十幾秒的工夫，樹林速度並不快，怎麽會忽然從鎮外消失？
　　卡車司機顯然註意到了她的動作。“啊，我明白了。”他拍了壹下腦門說，“故交舊識，也未必就是朋友嘛……怎麽，是以前有過矛盾？”
　　去哪了？
　　林三酒滿心疑慮，壹時顧不上回答他，那卡車司機也不在乎，自顧自地又說道：“哎，我也理解妳，座談會這種地方啊，就是會碰到不少熟面孔，更何況是妳呢。”
　　她壹驚之下，差點停住腳步。
　　座談會是真的？
　　什麽叫“更何況是妳”？
　　林三酒只覺自己就像是在盲人摸象，她已經摸索出這壹頭大象身上不少部位的形狀了，只要將它們拼在壹起，就能得出謎底了——紅T恤衫的話，卡車司機的話，會走動的小樹林，都在她腦海裏翻攪旋轉起來，讓她甚至產生了壹點恍惚。
　　她回頭看了壹眼，小鎮土路上，遠遠只有幾個零星行人；荒草地上，小樹林就像沒有存在過壹樣。
　　“這次座談會……”林三酒壹邊琢磨，壹邊低聲問，“妳看到什麽新人了嗎？”
　　“有啊，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除了妳之外還有壹個新人，正轉來轉去地找落腳地方呢，平時多少年也見不到壹個啊。”
　　林三酒心中壹提，剛剛慶幸自己運氣不錯，恰好遇見壹個見過那肥大男人的卡車司機，就聽見自己的運氣轉了壹個彎。
　　“可惜，”卡車司機說，“我還沒見過他，不知道是什麽樣。”
　　那怎麽會知道這裏有新——
　　就在這個疑問浮起來的同壹時間，仿佛有壹道閃電打過去，將壹切破碎的細節與線索，都在她腦海裏照成了雪亮：石板路上的水漬，肥大醜陋的人，被困的人偶師，紅T恤衫說座談會時間很長、不怕缺席壹會兒，“故交舊識未必就是朋友”……
　　幾乎所有的點都由壹條線給連上了，連成的形狀再怎麽出奇，也是不得不接受的答案了。壹旦有了答案再回頭看，壹切原來都是這樣清楚簡單，讓她慚愧自己沒有早壹步想到。
　　林三酒知道人偶師為什麽會被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