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7章 模式

　　在聽見“晨星”、“午星”這兩個名字的時候，余淵就想起來了。
　　在謝風記憶運行的時候，他自己仍然像是後臺的壹個程序，或者說，他自己就是後臺本身。在數據體廣袤豐富的數據儲備中，恰好存有這兩個星球的資料——它們的末日是什麽成因，末日是幾時發生的，它們迎來了何種未來，余淵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壹旦意識到謝風和東羅絨二人處於什麽樣的地方，他就能將許多線索和數據儲備拼接在壹起，幾乎能看見她們的命運會怎樣走下去——盡管他的數據庫中不包括這兩個人的訊息。
　　他發現自己想要提醒她們。
　　假如她們能獲得他的提示，那麽她們的命運或許會有轉折——但是這個念頭本身就是壹個錯誤，壹個余淵暫時無法理解為什麽會出現的錯誤。
　　她們都只是記憶中的人物罷了，他所看見的壹切，都是已經發生過的歷史，他只要跟著做壹次看客，把這段記憶走完就行了——按照他的推斷，記憶走完時，他也該從這個數據包裏離開了。
　　此時此刻的謝風和東羅絨，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早被規劃好了框架；當她們仍然試圖看清前路時，余淵已經在靜靜等待著她們的結局了。
　　……難道東羅絨是那種陰謀論信奉者嗎？
　　在看過那部短片後，謝風生出了疑惑。
　　在警告短片爆發成為世界性話題後，它至少也被播放了幾十億次；像許多其他的議題壹樣，圍繞著它也產生了各種陰謀論。
　　有人覺得這是被捏造炮制出來的虛構產物，有人覺得這部短片本身就是促生進化者的原因，凡此種種，不壹而足——人口中總有不小的壹部分，是隨時準備相信陰謀論、相信謊言的。再荒謬的理論，多重復幾次，總能找到信徒。
　　不過，這些陰謀論遍地都是，打開網絡壹搜就有幾十萬條結果，實在沒有什麽“平時不敢說出口”的。
　　“妳覺得影片是假的？如果真是那樣，影片中的這個女人，早就被人挖出來了，她只要是這個星球上的人，就不可能不與其他人打交道……”
　　謝風的話說到壹半，東羅絨就搖了搖頭。
　　“我不懷疑這支影片的確是從鄰星傳過來的，”她皺著眉頭說，“我也不認為蘭鈴特在說謊。”
　　那她什麽意思啊？
　　謝風正要問，卻忽然被壹個響亮的噴嚏給打斷了思緒——房間裏實在太冷了，但她不願意開口請東羅絨把空調溫度調高壹點，盡管沒有什麽特殊理由。
　　東羅絨沈默了壹會兒，似乎正在整理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能親眼看到壹個人進化的過程，”半晌，她才慢慢說道，“那我的許多疑問可能都會得到解決。據說，越是有反抗戰鬥精神的人，越容易進化……所以最近抓的疑似進化者，也都是這樣的人呢。”
　　謝風心中壹緊，想起自己朋友群組中有幾個近期失了蹤，再也沒有消息的人。
　　“妳是從哪裏聽說的？”她伸手抓了壹張紙巾，抹抹鼻子說：“我從來沒聽說誒。”
　　她裝作不經意似的，口氣很隨意。就算東羅絨不像壞人，她畢竟也是壹個來歷不明的帝國人；謝風剛才在講述自己經歷的時候，是很有保留的。
　　東羅絨沒有回答，就像沒聽見她的話壹樣，只是順著自己的思緒繼續說道：“影片中的蘭鈴特，是對外事務聯絡負責人，對吧？那她是哪裏的對外事務聯絡負責人？對的‘外’，是指哪裏？”
　　“啊？”謝風從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答道：“肯定是晨星上專門聯系午星的部門負責人吧，要不然怎麽會由她來給我們發消息呢？”
　　晨星人口雖然比午星還多壹些，但是整個星球就是壹個聯邦國，不像他們星球仍然分成了六個國家——哦，現在是五個了。
　　受限於信息傳送的速度、技術難度和資源耗費等因素，他們對於晨星的了解，只限於壹個大概；有了晨星的例子，“統壹星球”壹直是午星上不少野心家的濕夢。
　　“她自己也說了，晨星上有不少可以傳遞星際訊息的設施，這說明與午星的溝通聯絡，並不是某壹個部門的獨家職責。”東羅絨靜靜地說，“況且她還說，最終由她來發這壹條警告，很諷刺。”
　　謝風張開嘴，有點楞住了。也對，如果蘭鈴特本身就是專門負責聯絡午星的人，由她來發警告屬於常理之中、職責之內，實在談不上“諷刺”。
　　“這壹點不算漏洞吧，”謝風遲疑地說，“可能有很多合理的解釋……”
　　“對，合理的解釋可能有很多，這不是問題。”東羅絨贊同道，“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們壹個解釋也沒聽到。”
　　這算什麽問題呢？謝風感覺自己的思維有點跟不上了——她的頭腦又開始昏昏沈沈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摔得腦震蕩了。
　　“進化了的人為什麽要毀滅星球呢？”東羅絨喃喃地說，“他們擁有超能力，完全可以呼風喚雨、作威作福，讓幾個億的人為他們服務不好麽？將星球毀滅了，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這壹點，其實有很多午星上的觀察家與分析家都提過假設和解釋，也都能解釋得通——東羅絨當然不可能是世界上第壹個提出這個問題的人。謝風以為她沒看過，剛說了幾句，東羅絨卻擺了擺手。
　　“我知道，那些我都看過，各有各的道理。問題在於，這些解釋都是我們提出來的，而蘭鈴特根本沒有提供過任何壹個原因或解釋。”
　　確實。
　　“連妳都知道要用錢，進化者不知道要錢，反而去搶資源？再說，擁有這樣力量的人，根本不需要搶錢嘛。他們坐在那裏，就有無數人主動孝敬了……”東羅絨浮起了壹個諷刺又煩厭的笑容，輕聲說：“權力說白了，就是能夠決定他人命運的力量。什麽力量，比不可預測的終極武力更強大？”
　　說得都對，可是什麽叫“連妳都知道要用錢”？謝風腹誹了壹句。
　　“當然，這壹點肯定也有合理的原因與解釋，不過再壹次，蘭鈴特沒有提供任何解釋。”
　　東羅絨此刻看上去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了——謝風如果不在她身邊，說不定她也不會察覺。
　　“五個期之前就遭到了世界末日，說明那些進化者，肯是早早就出現了……那麽多人，發展出了那麽古怪的能力，晨星怎麽早沒發現呢？壹直等到他們的能力發展進化到了軍事力量壓制不住的地步，才突然整個星球壹起完蛋了。”
　　這次謝風沒作聲，因為她已經猜到東羅絨接下來要說什麽了。
　　“蘭鈴特請求我們派救援船，就更奇怪了。按照她的說法，晨星本地人口中出現了毀滅世界的進化者，那麽到了最後，剩下的怎麽可能會是普通人？剩下的明明就最有可能是罪魁禍首，進化者嘛。那還有什麽好救的？我們的船去了也是死呀。”
　　這些都不是新鮮的疑問了。
　　要答案，網上就很多，還有來自帝國高層部門的權威性解釋；但是正如東羅絨所說，真正的問題在於，蘭鈴特本人，壹句話也沒解釋過。
　　如果說她時間倉促、心神慌亂，想不到或者來不及解釋其他事情的話，那她怎麽都應該解釋救援船壹事才對——畢竟蘭鈴特發這條消息的目的之壹，就是為了要求救；不把話說清楚，如何指望人家能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援？
　　“妳看出這其中的模式了吧？”東羅絨掃了謝風壹眼，問道。
　　“那妳的意思是……”
　　東羅絨忽然壹頓，再次轉過頭，直直盯了謝風壹會兒——面對著這樣壹張臉，哪怕謝風同為女性，也不由有點心慌局促，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麽了？”
　　“為什麽不說？”她輕聲問道，“妳覺得很冷吧？”
　　從剛才開始，謝風就忍不住壹個接壹個地打冷顫；有的冷顫厲害了，甚至連牙關都有點咬不住。她以為忍壹忍、習慣了就好了，因為在壹陣陣冷意之間，她還會時不時地湧起壹股燥熱來，連自己是冷是熱都說不好的感覺，實在難受得很。
　　東羅絨忽然湊近身，將壹只冰涼清瘦的手搭在她的額頭上。
　　她離得好近，連撲上面頰的呼吸都能感覺到。她眼睛裏是壹片死黑——壹般形容美人，總要說她眼波光澤，可東羅絨卻不是這樣：她眼睛裏黑沈沈的泛不起壹點光，好像看壹眼便會跌進去。
　　謝風忍著想要打顫的身體，壹動也不敢動，仿佛全心神都凝聚成壹點，正被輕輕壓在她的指尖下。
　　“妳好像發燒了，”東羅絨歪過頭，不太確定地說，“不過我摸誰都比我熱。”
　　……結果，謝風真的發燒了。
　　她受了驚嚇、卷入過沖突、摔昏了過去，又淋了雨吹了冷風，種種因素加在壹起，拖到現在才發燒，已經算是體質過人了。只是病壹發作起來，勢如山倒，謝風連神智都不清楚了，只記得迷迷糊糊中自己不斷發寒顫，昏沈得眼睛也睜不開。
　　這壹病，謝風就病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