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1章 談判時的意料之外

　　當林三酒循聲回頭的時候，她先是怔了壹怔——自己在電器店櫥窗玻璃上的倒影，看起來這麽陌生。
　　她在屋壹柳等幾人的回憶中度過了太久，出來後還是第壹次看見自己的模樣，竟有點不大習慣了：那感覺就好像是在遠別家鄉多年後重返舊地，忽然遇見了兒時的朋友，在年歲虛晃的投影消散後，熟悉感才漸漸浮了起來。
　　這些回憶錄，究竟是什麽東西？假如她再經歷兩三個記憶，她還能回想起自己是誰麽？
　　如果說這些回憶錄的作用，就是為了叫人迷失其中，好像也不對——它們沒有“主動害人”的惡意，精神恍惚應該只是副作用。這麽壹來，她對這個空間的疑惑，未免就更大了。
　　“這是什麽地方？”林三酒望著音箱，問道：“回憶錄又是什麽東西？”
　　她沒有等來音箱中的回音。她的話壹問出口，卻從身後熙熙攘攘、腳步匆匆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扔過來了壹句：“妳怎麽反而來問我？”
　　林三酒在聲音響起那壹瞬間就急急轉過了身——她的目光迅速捕捉到了壹個拎著公文包，大步往前走的上班族，模樣與之前那男人毫無相似；他在低頭看表的時候，嘴巴壹張壹合，繼續傳出了那個男人的聲音：“別騙我了。妳們如果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怎麽進來的？”
　　隨著那上班族大步從她眼前走過，後面半句話是由壹個街頭賣唱的黑衫青年嘴裏說出來的。
　　……原來那男人的話，可以從四面八方、任何壹角傳達出來，更叫人不知道何處去尋他了。
　　“妳不是都看見我們的飛船了麽？”林三酒的目光在街上壹個個行人身上彈跳過去，不知道下壹個張嘴回答她的人會是哪個——不管男女老少，發出的都是那拖鞋男人本人的聲音。
　　街上壹時無人作答，人們仍然只是在匆匆走過、打電話、聽歌、吸飲料……林三酒瞇著眼睛，補了壹句：“我說過，我真的對妳沒有惡意，我們的飛船是無意間闖入這個地方的，現在我只想重新找到朋友離開。”
　　壹個正在街邊招手叫計程車的年輕女子忽然“嗤”了壹聲，接下來，在隔著壹家商店的地方，另壹個正在發傳單的美容店店員開了口。“妳看，妳這麽幾句話，就已經在對我說謊了。”
　　“我哪裏說謊了？”林三酒有點莫名其妙，朝那店員大步走了過去。
　　她才觸及到那店員面前，身後又有個帶孫子的老太太說話了：“妳根本不是隨飛船壹起來的，妳以為我不知道嗎？妳和另外壹個……姑且叫他人吧，他怎麽回事，竟然還能從空氣裏壹點點形成個肉身……總之，妳們倆都是在飛船之前沖進來的。過了壹會兒，那艘飛船才跟著出現，怎麽就變成‘妳們’的飛船了？”
　　當時情況解釋起來確實有幾分復雜——林三酒和“姑且算是人”的余淵，原本都離開了飛船，在太空中探尋母王痕跡，才會先Exodus壹步，被大洪水送進了這個古怪空間。
　　她費了壹番口舌，卻只換來路邊壹個攤販鼻子裏不置可否的壹聲“哼”。盡管大洪水的存在，正在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但對方好像根本沒聽說過大洪水——這就叫整個情況都變得很難解釋、很難取信於人。
　　林三酒咽下了壹口焦躁。
　　不出意外的話，余淵和禮包肯定也各自都陷在回憶錄中了；在汪洋大海壹般、不知數量多少的回憶錄裏，要想及時把二人救出來，唯壹的辦法，就是先抓住那個穿拖鞋的男人。
　　他有操控回憶錄的辦法，而這壹處都市，肯定也是回憶錄之壹。為什麽他還要留在這裏，與自己費口舌呢？
　　他完全可以在林三酒察覺不到的情況下，悄悄叫來另壹個回憶錄接他進去；他壹走，到時林三酒還能上哪兒找他？
　　那男人沒有這麽做的原因，恐怕只有壹個：這個都市回憶錄，對他來說是特殊的，他不能走。
　　莫非……是類似於“作戰室”、“駕駛艙”壹類的性質麽？
　　林三酒在剛剛掉入這個空間的時候，是落在了壹片山林裏的。她摸黑走了壹陣，因為覺得身上太空服在重力環境下太過累贅不便，還把它收起來了——觸發屋壹柳回憶，是在那以後的事。
　　而禮包駕駛Exodus跟進來，顯然落入了這片都市裏，飛船就是最好的足跡證明。此刻他不在飛船上了；或許是他以為姐姐就在城市街道之間，才會離開Exodus尋人……雖然還不知道余淵在哪兒，但是想必他也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三人前後腳地進來，卻被各自分散得遠遠的，很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假如那男人壹直坐在這兒，通過某種手段盯著他們，給他們分去了不同的地方，壹切就好理解了。
　　“妳除了相信我，其實妳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林三酒盡量語氣平和地說：“我不會離開這壹片都市，看樣子妳也不會。妳的戰力水平……我想應該也不足夠放倒我，不然妳早就和我動手了。現在我就跟個大號魚刺壹樣，梗在妳的地盤上，我不走，妳也拔不掉我。”
　　街上行人來去匆匆，壹時沒人回答她。
　　“妳要拿我怎麽辦呢？只要沒有觸發記憶，回憶錄本身不具威脅，妳壹直把我困在這裏，我自己沒事，但為了脫身，用上的方法只會越來越有破壞性，糟糕的是妳這塊地盤。妳如果讓我們重聚，所需要的只是冒壹點險，信我壹次，卻可以徹底擺脫掉我們這個煩人的小插曲……所謂沒有風險，就沒有收益嘛。”
　　這壹次，林三酒又等了好壹會兒。
　　從熙來攘往的人流中，好像有人嘆了壹口氣，沒有捕捉到是誰，嘆息聲就消散了。
　　“我不知道妳說的大洪水什麽的，究竟是什麽東西，是不是真的。”
　　在林三酒身旁，那發傳單的店員低聲說道。
　　“我只知道，這麽多年以來，妳們是頭壹批闖入這裏的人。妳不明白……就算我願意冒點險、相信妳，對妳們來說，也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那店員的表情仍舊沒變，聲音裏卻似乎含上了苦笑的意味。
　　“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