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8章 臨陣脫逃

　　被人攥在手裏的波西米亞越想，越覺得她瞥見的灰白影子像樹根。生在林三酒腳底下的許多條狀物，密密麻麻盤在壹起，深深埋進地面下，只隨著她擡腳時才稍稍拔離出來壹截……若真是這樣，那眼下情況可就全解釋得通了。
　　“腳下？”人偶師低聲說，手上微微壹推，波西米亞不由低下了頭，重新正視著山林。
　　應該是察覺到對面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腳上，林三酒突然蹭蹭往後連退了好幾大步，姿態僵硬、肢體僵直；然而捕捉住了所有人註意力的是，她每壹擡起靴子，腳底與地面之間果然就會閃起幾道條狀影子，將她與大地連在了壹起。
　　波西米亞脖子後的劇痛驟然被松開了，皮囊、血肉和魂魄仿佛壹下子就都歸了位。踉蹌往旁邊退了兩步，她彎下腰重重地吸了壹口氣，空氣像水壹樣滋潤了她差點燃燒起來的肺；隨即，她感覺到有人從圍欄後走上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後背。
　　“慢慢吸氣，”元向西似乎比她還疼，勸道：“壹會兒就好了。”
　　誰和妳自來熟。
　　波西米亞扔開了他的手，抹了壹把嘴巴，喘著氣低聲問道：“大人……大人看見了嗎？”
　　人偶師嗓子裏發出了沈沈的壹聲。“廢話，”他接著笑了笑，“這就簡單多了。”
　　“那個，她、她應該是快被同化成樹了，”
　　如果有其他選項，波西米亞只想掉頭就跑得遠遠的。但她現在卻還是得逼自己留下來，壓下顫抖，盡量聲氣鎮定地和人偶師說話：“大人，如果硬將她拔起來，她會不會……”
　　按理說，硬拔起壹棵樹，樹就要死了。林三酒這種情況，是會死，還是會恢復原狀？
　　“妳有別的辦法？”人偶師瞥了她壹眼。
　　讓她自求多福吧，波西米亞迅速改了主意。
　　“等壹下！”元向西忽然叫了壹聲，將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拔……拔出來恐怕不管用。拔出來是連著根的，到時把她再往地上壹放，根如果又鉆進地面裏去了，怎麽辦？萬壹根就是這樣控制她的呢？我覺得應該把那些根切掉。”
　　“妳現在腦子轉得挺快啊？”波西米亞對他十分沒好氣，“剛才幹什麽去了？”
　　“是因為……我之前問過她，為什麽走路好像有點僵硬，”元向西老老實實地說，“但她說她腰椎總愛犯毛病，所以……”
　　所以就信了？
　　波西米亞剛要張口，只聽人偶師不耐煩地扔過來了壹句“都閉嘴”，趕緊把話吞了回去。剛才不過幾句對話的工夫，林三酒已經退進了林子裏，正隔著幾棵樹遙遙往外望；在即將迎來黎明的天色下，她頸間的繃帶慘慘地泛白，面孔、肢體都模糊不清地暗了下去。
　　什麽破樹還他媽能跑能動！
　　在這個距離上，恐怕連人偶師也不大好辦了：不僅僅是圍欄與樹林之間，隔了十來米的空地，林三酒躲在幾棵樹後，離樹林邊緣也有差不多同等的距離。最棘手的是，她身邊全是林木遮擋，他們不方便下手，她卻只要壹扭頭，就能消失在山林深處。
　　難道還是要不得不逼她出來？這個念頭壹起，波西米亞覺得後半邊身子都跟著脖頸壹起痛起來了，不由怒叫了壹聲：“妳出來！”
　　“妳進來。”
　　“妳不出來我就不進去！”
　　“妳不進來我就不出去……”林三酒木呆呆地說。大概是連樹都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她忽然又加了壹句：“我真的沒有變成樹，因為我有意識力保護。我跟妳們說，在這林子裏深壹點的地方，滿地都是特殊物品，其實我現在身旁就有好幾個……妳們還不進來撿嗎？”
　　“妳騙大傻子呢？”波西米亞差點被氣笑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山林裏忽然像是炸開了壹顆地雷似的，樹冠組成的黑色海面忽然壹波波搖晃起來，深深陷下去了壹大塊。伴隨著山裏滾雷壹樣的轟然悶響，無數碎枝、葉片、灰土甚囂塵上，漫天飛濺，模糊吞沒了壹大片視野。波西米亞差點壹個跟頭栽到地上去，等她好不容易扶著圍欄站穩身子時，再壹擡頭，發現前方的山林活像剛被天譴劈下去壹塊似的，七零八落地倒下去了壹大片。
　　林三酒仍舊毫發無損地站在原處，只是周圍空蕩蕩的。遮擋住她的樹此刻全被劈碎砍倒了，有壹些樹幹正骨碌碌滾落下來，很快就占滿了大半塊空地；斷木碎枝裂開在空氣裏，昏暗中露出了裏頭的木色，看著頗有幾分淒涼。
　　“大人——”
　　等波西米亞明白過來是誰出了手的時候，人偶師已經又壹次躍入了空氣裏。以林三酒那副四肢僵硬的姿態來說，她絕沒有可能搶在人偶師抓到她之前，先撲進遠方林木之中去，情況顯然已成定局了——波西米亞甚至微微松了口氣。
　　她這口氣松得太早了。
　　眼看著人偶師的黑影朝自己撲了下來，林三酒站在原地壹動沒動，腳下卻突然亮起了壹個圓球狀的紅光，不斷旋轉閃爍，看起來有點兒像是警車上的燈。遠方林木余震不絕的回音，忽然被壹個語氣平淡的電子女聲突兀地切開了：“受到攻擊壹次，強度27，惡有惡報系統啟動。”
　　她腳旁真的有壹個特殊物品？
　　波西米亞心中壹驚，下壹刻卻什麽念頭都沒有了。她並不是這壹波排山倒海之力的主要目標，主要目標是剛才朝山林發動攻勢的人偶師；但僅僅是被海嘯的邊角給掃中時，她的所有思緒都被抽飛出了腦海，壹時間只有眼前不斷倒轉周旋的天地，卻空茫茫地什麽也想不起來。
　　等她“撲通”壹聲撞上公路另壹側的欄桿，摔下路面的時候，她頭昏眼花地趴了好壹會兒，才總算是軟著手腳壹點點坐了起來。人偶師還在半空時就正好迎面撞上了這個“惡有惡報”系統的回擊，此刻按理說早該被打成重傷、拋向了天邊才對；但她喘息著擡起頭時，卻發現他正牢牢立在公路中央，壹動不動。
　　這還不如被打飛了呢……波西米亞慢慢張開了嘴。汗被風壹吹，冷進了皮膚裏。
　　人偶師想必是在緊急時刻及時發力抵抗了，這才能穩穩地回落在了公路上；但是他的力量與“惡有惡報”系統的力量，大概是在公路圍欄上空彼此撞上了。原本是圍欄的地方，在沖擊下只剩了空蕩蕩的壹地碎片，不知多少斷裂的樹幹、枝葉被剛才那壹擊給打得飛離了地面，順著坡度跳躍著滾下來，像潮水壹樣從圍欄缺口裏湧到了公路上，眨眼間就鋪滿了半邊路面。營地的帳篷和高架都被撞散了，歪歪扭扭地半埋在無數斷木下方。
　　人偶師的雙腳正立在幾根斷木之間，最近的半塊樹幹，恰好挨在他的黑色長靴前，只要稍微壹動就會碰上。他周圍全是山林的產物，別說是挑著空隙往外走了，他現在連動壹動身體、發力跳躍的空間都沒有——就算再強大，他也還是個人，他跳躍時仍然要有所動作，沒有物品幫助的時候，總不能筆直地沖進空氣裏。
　　這不等於暫時被困住了嗎？
　　斷、斷了的樹木，碰上應該不要緊吧？
　　對面的林三酒正在這時遙遙地沖他們招了招手，好像聽見了波西米亞的心聲壹樣，擡聲說道：“妳們把樹都砸斷了，這下好了，它們不危險了。現在妳們願意過來了吧？踩著它們過來就行了。我沒騙人，林地裏真的有好多特殊物品呢。”
　　聽了這話，波西米亞哪還敢再建議人偶師去試；她離滾落下來的斷木還遠，貼著身後圍欄往外走了幾步，忽然靈機壹動，有了主意：“元向西！元向西！”
　　既然那家夥不是個活人，讓他去把斷木搬開不就行了嗎？
　　然而喊了好幾聲，她卻發現那輕飄飄的家夥不知道被打飛到了什麽地方，到處也見不著影子，更別提回應了。波西米亞暗罵壹聲這個人果然是真沒用，正要繞開壹地斷木再往外走幾步時，人偶師冷不丁地扭過了頭。
　　“這些斷木下方正在紮根，”他聽上去幾乎算得上平靜，好像在討論天氣壹樣：“凡是碰著它們的路面，都在開裂。”
　　“開裂？”
　　波西米亞壹驚，急忙彎腰仔細看了看昏暗中的公路路面。在光魚遊弋的光芒下，樹枝、斷木下方好像爬著無數小蚯蚓壹樣，彎曲陰影起起伏伏；有幾根樹枝這麽快就已經紮完根了，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公路上變粗、拔高。她突然明白過來了：“它們紮下根的地方，就會漸漸變成林地？”
　　“不用漸漸，這個過程不會很長。”人偶師冷冷地說。
　　人在林地中站著，會變成什麽樣，林三酒就是壹個現成的例子。
　　“那怎麽辦？”波西米亞急了。
　　她記得人偶師有個漂浮的圓環，但要是沒記錯的話，那圓環應該還在林三酒手上；而隨著木頭迅速紮根入地下，變成了新的樹木，也不能用什麽東西把它們推開了——要想用上武力硬劈開壹條道的話，那反而更危險了。
　　壹旦有沖擊力打上去，就很難控制壹地碎木斷枝被激飛的方向，站在正中央的人搞不好會首當其沖地被砸上。萬壹只要被擦壹下，就會慢慢變成樹木……
　　人偶師沈默了幾秒，不知是不是正在思考脫身之計。
　　“大人，您暫時壹步也走不出去嗎？”波西米亞想了想，忽然揚聲說。
　　“我當然有辦法。”
　　波西米亞盡量裝作沒聽見。
　　“大、大人馬上要變成樹了……”她壯著膽子說完這壹句話，轉過頭，望著山上壹地狼藉中的人影，“妳也不肯下到公路上來，對不對？”
　　林三酒壹聲沒吭。
　　“那就等於說，我現在走了，也沒有人能管我？”波西米亞壹個字壹個字地問道。
　　人偶師驀然轉過頭時，她已經擡腳就朝遠方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