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二個世界

　　極溫地獄降臨的第壹天，林三酒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昔日男友的血染滿了雙手後，粘粘稠稠地滲進了指甲縫裏，壹直洗不幹凈。走下停車場時那壹瞬間撲面而來的熱浪，第壹次見到墮落種時猛跳的心臟……現在想起來，還恍如昨日。
　　這麽快，14個月就過去了。
　　她的第壹個世界，她的老家，就這樣飄散在了壹陣風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今生是否還有回家的機會。
　　在林三酒邁出壹步的時候，她的思緒不由飄到了盧澤的身上。他和瑪瑟怎麽樣了？12應該已經分化出來了吧？身邊跟著12那麽可怕的壹個人，他們還能有安生日子過嗎？
　　想到了舊夥伴，就忍不住又想到了新夥伴：兔子他們也不知道拿到了簽證沒有？如果拿到了，他們現在又在哪壹個世界裏呢？
　　14個月以來，林三酒遇見了許許多多的人，有同伴、有敵人、有萍水相逢的人……可是最終，她還是壹個人上路了。
　　她打算再邁壹步，然而卻忽然迷惑起來——她真是清醒的嗎？她現在在哪兒？剛才那壹步輕飄飄地落下去，卻沒有踩在實地上……是了，她明明是在壹個陰涼處裏睡著了的……似乎是萬米深的海底。她似乎正在半夢半醒之中沈浮掙紮，怎麽也醒不過來。
　　“伊甸園……？”
　　她感覺到自己正喃喃地吐出了這三個字。這聲音到底只在夢中，還是已經消散在了空氣裏，她不知道。伊甸園代表什麽？難道是下壹個她要去的世界嗎？
　　疑惑還橫亙在心頭，林三酒忽然感覺到壹股仿佛從意識深處襲來的疲憊感，迅速攻占了她的大腦。說來也奇怪，即使她身在夢中，卻依舊困乏疲倦得好像幾十天沒睡覺壹樣，只能沈沈地讓意識被壹路拽進黑色深淵之中。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當她再度恢復意識，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林三酒就感覺到了壹股清爽的微風，正壹下下地吹拂著她裸露在外的皮膚——這風很柔和，風裏連壹顆沙粒也沒有，涼涼的，與以往相比，甚至讓她覺得有壹點兒冷。
　　她已經離開極溫地獄了——人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林三酒的身體已經向大腦發出了這樣壹個訊息。
　　與極溫地獄相比，此刻她全身上下每壹寸皮膚，就好像突然被浸在了壹池冷水裏了似的，毛孔都大口大口呼吸起來——有多長時間，她都沒有感受過正常的、二十多度的空氣了？想不到二十多度時，竟然這麽涼……
　　林三酒揉揉眼睛，用手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接著她傻眼了。
　　如果伊甸園的意思是這個的話，那麽林三酒巴不得以後每壹個新世界都有壹個溫柔和平的名字才好——
　　哪怕在極溫地獄降臨以前，她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幹凈、這麽漂亮的城市。
　　慢著，這的確是壹個城市對吧？林三酒有點不太確定地想。這個地方處處都充滿了異世界的新奇感——雪白的海螺狀建築，線條輕巧流暢，足有7、80層那麽高，三五個並排而列；居民的住宅都是壹棟棟兩三層的小樓，被濃濃的、歡快的綠植遮掩得看不清楚。
　　遠方矗立著壹個烏黑的異型高塔，仿佛守護者壹樣，俯瞰著這個城市。
　　在應該是人行道的地方，鋪著踩上去應該會很舒服的滑行通道，就像機場裏常見的那樣。壹個媽媽正帶著兩個孩子站在上面，說笑著，沒壹會兒工夫就不知被傳送帶送到了哪兒去。不遠處壹個年輕人，從壹臺看起來像是自動販賣機的機器裏，掏出了壹大把閃閃發光的東西，就往嘴裏送——再望壹望遠方，人們的神態看起來都很平靜自然。
　　不是說，她會被傳送到壹個也是壹樣毀滅了的世界嗎？
　　難道盧澤的情報不對？
　　想想也是，他和瑪瑟也不過才經歷了兩個世界，得到的信息說不定不完全……
　　對比了壹下這兒的居民們，林三酒有點尷尬地扯了扯自己的襯衫，拍掉了壹身的沙子粒，自覺整理地差不多能見人了，擡步就朝城市裏走。
　　那個正在吃東西的年輕人，擡頭看了她壹眼，表情連動也沒動壹下，隨即又低下頭抓了壹把閃著紅光的小圓球吃了。
　　“砰”的壹聲，林三酒重重地撞在了什麽東西上。
　　她有幾分茫然地擡起頭——面前空空的，什麽也沒有。
　　是什麽？林三酒的鼻子疼得簡直要冒酸水了似的，她詫異地伸出手去，發現自己摸到了壹片堅硬、透明的東西——
　　是玻璃？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這兒為什麽要放壹塊玻璃？
　　林三酒雙手摸索著，發現這塊玻璃很大，也不知道是誰放在這兒的，簡直像堵墻壁壹樣。
　　正嚼著小圓球的年輕人又擡眼看了看她。
　　因為剛才走了幾步的關系，此刻兩人的距離很近了；林三酒忙張口問道：“那個，妳好，我是第壹次來這兒，不太熟……”
　　年輕人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歪頭打量了她壹會兒，隨即朝她身後指了指。
　　入口在後面？
　　林三酒忙壹個回身，目光落在身後，楞住了。
　　有那麽十來秒鐘的工夫，她甚至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
　　煉獄，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
　　從腳下站立之處，壹直到目光看不見的盡頭，都鋪滿了焦黑的泥土。零星的壹叢叢植物，呈現的已經不是盎然可愛的綠了，而是汙濁的青黑色，如同垂死老人的皮膚。
　　天空墜著壹層層厚厚的鉛灰色的雲，使天空看起來特別低，仿佛就要和大地挨在壹起了似的，陰沈沈地壓抑在人的心口上。
　　破敗、倒塌了的樓房，理所當然地沒有半點人煙。偶爾土塊壹翻，會鉆出來壹只人頭那麽大的、甲蟲似的東西，模樣可以讓十幾歲小姑娘做上壹個星期的噩夢。它壹雙血紅色的巨型復眼朝林三酒的方向瞥了壹眼，又迅速鉆回了土裏。
　　即使在海底見識過了不少惡心的東西，林三酒也忍不住冷顫了壹下，起了壹身的雞皮疙瘩。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連忙轉過身，正要喊，發現剛才那個吃小圓球的年輕人已經不見了。林三酒四下裏壹張望，周圍沒有別人了——她壹邊使勁地拍著玻璃，壹邊喊道：“餵！有人嗎！誰能告訴我，入口在哪裏？”
　　沒人回應，她的雙手在玻璃上摸索著，試圖找到玻璃的邊緣。
　　但是很快她就失望了。
　　這個幹凈、漂亮的城市，好像被壹個巨大的玻璃球給罩住了，上摸不著頂，下沒有接縫。而林三酒，很不幸地，正好處於這個玻璃罩子的外面。
　　現在，傻子也能猜出來幾分了：這個世界壹定是遭遇了什麽可怕的危機，抹凈了世上大部分的人口和土地——但或許這兒的居民們科技水平要比極溫地獄強壹些，因此建造出了這個“玻璃球城市”，來保護剩下的人類。
　　那麽問題是，這個“危機”到底是什麽呢？
　　林三酒敲著玻璃對著裏面壹通喊，始終沒有得到半點回應之後，嘆了口氣，終於停下了手。打破罩子進去，是壹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雖然材質有點像玻璃，但肯定不可能是她所認為的玻璃，因為罩子堅固得讓人覺得沒有壹絲希望。
　　“真是的，哪怕在玻璃墻上掛個橫幅也好啊……至少告訴我們這些外來的人，外面到底是什麽情況！”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情緒起伏太大，她甚至覺得有點累了，轉頭朝焦黑的土地走去。
　　不過走了幾步，已經看見了四五只剛才那種人頭大的蟲子。她忍著惡心，漫無目的地走了壹會兒，忽然毫無征兆地從胃裏泛起壹股酸水，下壹秒她已經吐了出來——胃裏有限的那麽點食物，都化作了水，被清空了。
　　與此同時，她的精神也越來越萎靡，每走壹步，都仿佛有千斤重。
　　“咕咚”壹聲，林三酒渾身發軟地摔倒在了地上，黑色的泥土登時濺了她壹身。
　　在昏迷過去之前，她忽然明白，玻璃球城市是想從什麽東西手裏保護人類居民了。
　　核輻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