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6章 無路之路

　　“喬……喬教授？”
　　隔著林立密集、近乎猙獰的鐵欄桿，屋壹柳不敢靠得太近；他的目光從狹窄間隙中穿過去，落在喬教授被欄桿切成碎片的側影上，輕輕叫了壹聲。
　　那個幹癟女人離開將近十分鐘了，喬教授壹直持續到現在的沈默，終於讓他坐不住了。那女進化者在走之前，既沒肯定也沒否定，喬教授的那壹個問題仿佛被釘住了似的懸掛在空氣裏，攪得人心神不寧。
　　他們如果真的找到了櫻水岸……屋壹柳甚至不願意往深處想了。
　　過了幾秒鐘，老太太的聲音響了起來，出乎意料地平靜。
　　“我沒事。”她慢慢地說，“他們手段極多，找出幾個名字並不奇怪，妳不要自責。”
　　喉嚨中“對不起”三個字反而更加灼燙了，盡管屋壹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為什麽而道歉。
　　老太太轉頭看了看身邊，好像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被關進了壹個鐵牢籠裏。“這是她的特殊物品吧，”她看著見怪不怪地說，“妳最好別碰到欄桿。”
　　屋壹柳也察覺到了，在光滑深濃的鐵灰色裏，偶爾會輕輕閃過去壹絲黑線，像電流又像遊魚，壹閃而沒。這畢竟是用來困住進化者的東西，他都不敢想自己碰上了，會是什麽後果。
　　“她沒殺掉我們，也沒感染我們，反而只是把我們關起來了。”喬教授看來已經恢復了常態，說：“這就有點奇怪了。”
　　“是啊。”屋壹柳多少放下了心，答道：“我翻來覆去地想，我們手上明明連壹丁點能夠制衡他們的東西都沒有，對他們來說也完全沒用……就像家裏進了個蟲子，不早點處理掉，反而用個杯子蓋住了。”
　　“有壹點可以肯定，他們遲早會處理掉我們這兩個蟲子。或者殺了，或者感染，總不會讓我們壹直坐牢。”喬教授此時還能笑壹下，不免讓屋壹柳暗生敬佩——“可是剛才那個女進化者沒動我們，妳想想是為什麽？”
　　若不是此時環境太詭異，簡直有點像是在上課。屋壹柳考慮了幾分鐘，說：“我怎麽也想不出，我們對他們來說有什麽用處。如果把這個可能性排除，那我只剩壹個感覺了，我也不知道對不對……她是不是要先去請示誰壹下，才能動手？”
　　這個說法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作為壹個進化者，那幹癟女人明明是可以橫著走的，怎麽會在處理普通人的時候，需要先去請示變形人的意見？
　　或許喬教授也覺得不像，陷入了思考而沒發話。屋壹柳“咕咚”壹下坐在地上，苦笑著說：“算了，不管怎麽樣，意義都不大了。他們眼看就要把這兒變成壹個真副本了……”
　　面對喬教授投來的疑惑目光，他將自己剛剛打聽到的消息壹五壹十說了；盡管說的時候，他盡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緒，還是不免越說越消沈絕望。
　　“對變形人來說，假副本幾乎是完美的，唯壹壹個缺點，就是對進化者實際上沒有約束力。”
　　他垂下腦袋，撥拉著自己的鞋帶，說：“換成我，我就會用特殊物品把它變成內容壹模壹樣、運作壹模壹樣，但是對進化者有約束力的真副本。到時，進來的人肯定全都逃不出去了……我想了又想，是壹點辦法也想不出來了。”
　　“那件物品，可以這樣用？”
　　“應該可以，”屋壹柳回憶著說，“它可以‘根據安排形成副本’，這是他們說的。再說，如果不能這樣用，還特地找它幹嘛呢，如果隨便生成了內容不可測的副本，不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嘛。”
　　喬教授若有所思地歪過頭。她年事已高，經歷了大半天的波折，現在也支撐不住坐了下來。“要是真的能成功，倒也挺有意思，”她竟然微微笑了起來，說：“我挺想瞧瞧的。”
　　屋壹柳忍不住轉頭看了她壹眼。“喬教授……”
　　“我知道，情況聽起來很糟糕。”老太太壹邊說，壹邊下意識地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不，不只是很糟糕，完全是無路可走了啊。”
　　果然，喬教授也沒有辦法……畢竟他們都是普通人，能走到現在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屋壹柳點點頭，無聲地將臉埋進膝蓋裏。
　　難道作為普通人就真的這麽無力？他不掙紮，可能還有幾年、十幾年的人生；掙紮了，卻眼看就要迎來終點了。
　　二人在牢籠中又枯坐了很長壹段時間。喬教授時不時地會跟他說起壹些過去的事，幾乎都是這壹條時間線上從未發生過的事。畢竟，她現在還能幹什麽呢？二人都只能在無能為力的絕望中，等待著變形人對他們的宣判罷了——屋壹柳倒是清楚體會到了死刑犯的心情。可奇怪的是，好幾個小時過去了，卻壹直沒有人來處理他們。
　　怎麽回事？
　　要是給他壹個痛快也就算了，這樣不上不下地在未知中煎熬，真叫人難受極了，好像胸腔裏梗了壹根硬木樁，坐著紮喉嚨，站起來壓著胃。當屋壹柳在鐵牢籠裏焦慮得來回轉圈時，他忽然聽見門外走廊裏響起了壹陣嘩啦嘩啦的鑰匙撞擊聲。
　　二人都隨著聲音擡起了頭。
　　那個伴隨著鑰匙聲的腳步，顯然不是沖他們來的，從走廊壹頭浮起來，“嘩啦嘩啦”地從門口經過，又消失在了另壹頭。屋壹柳幾乎快要撲到欄桿上了，側耳聽了壹會兒，當那陣鑰匙撞擊聲再度響起來的時候，他急忙問了壹句：“喬教授，現在幾點了？”
　　“三點零五分，”老太太掏出手機看了看，答道。被抓來以後，沒人搜過他們的身；因為就算他們有手機，他們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能向其打電話求助的對象。
　　屋壹柳心中壹熱，頓時有了把握；在那陣鑰匙聲快要再次走到門口時，他立刻大聲叫了起來——“陳大哥！陳大哥！”
　　鑰匙聲和腳步壹起，在門口停了下來。喬教授弄不明白狀況，擡頭掃了他壹眼。
　　“妳稍微進來壹下，馬上就好，”屋壹柳壓低了壹半聲音，隔著欄桿沖門口喊道：“就壹小會兒，妳肯定不會後悔的，有好事情找妳！”
　　門外那人仍然沒有出聲。但是過了幾秒，門被人猶猶豫豫地推開了壹條縫。屋壹柳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他沒記錯，看來是因為很信任自己的鐵牢籠，那個幹癟女進化者走時沒有鎖門。
　　“妳叫我幹什麽？”
　　上次收了他壹支煙的變形人警衛，此刻探頭進來，又驚又疑地抱怨道：“妳能有什麽好事？妳不要瞎叫了，免得讓別人聽見了誤會我。”
　　“妳進來，我保證很快就好，不會讓妳白幫忙，肯定對妳沒壞處。”屋壹柳手心裏全是汗，拼命要將他留下來，說：“我和我老師都出不去了，留著錢也沒用……”
　　“錢”這個字，立刻點亮了警衛的眼睛。他縮頭出去看了看走廊，見外頭沒人，隨即壹閃身鉆進屋，腰間鑰匙嘩啦啦壹響。他迅速關上門後，註意力先被鐵牢籠給吸引走了，張著嘴看了壹會兒，才想起來正事，問道：“誒，妳怎麽知道門外是我？”
　　上次來的時候，屋壹柳就聽見過他腰間那壹大串鑰匙的聲音——倒不是說他能夠把鑰匙的聲音給記住，只是壹大串鑰匙的聲音更響亮，更能讓人聽得出來，這棟樓裏除了警衛，也沒有誰身上掛著那麽多鑰匙了；再加上兩次聽見鑰匙聲，都是在下午同樣的時間段，同壹個人當班的可能性很高，他試了壹試，果然就試對了。
　　不過，警衛對於他是怎麽發現自己的好像也不太感興趣，目光在喬教授身上停留了壹會兒，表情稍微松快了些——光看他的神色，屋壹柳都能猜到他的心理活動：屋壹柳看著是個沒多少錢的年輕學生，但是老太太就不壹樣了，壹輩子的積蓄怎麽也不少吧？
　　喬教授很靠得住，早就掏出錢包了。
　　“妳找我幹什麽？”警衛大概也知道這錢不會是白拿的，警惕地問道。
　　“陳大哥，雖然我挺想和妳好好說壹說的，”他試探著打聽道，“但是妳現在安全嗎？那個女進化者萬壹忽然進來看見妳……”
　　“她早就走了，都兩個小時了。”警衛擺了擺手，說：“上次才來的那個男人突然來找她，說是‘有消息了’，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是指簽證官？那幹癟女人和簽證官壹起走了？
　　屋壹柳立即問道：“怎麽回事，她去哪了啊？不能突然回來吧？”
　　警衛報了壹個地名，是離這個城市四五個小時火車車程的另壹個小城市。“還是我告訴他們怎麽走的呢，那麽遠，壹時半會回不來。”
　　“她沒說去幹什麽了嗎？”屋壹柳心裏已經隱隱有了揣測——包括簽證官在內的那壹批進化者，最近目標就是要找到那壹件制造副本的物品；此時幹癟女人突然和簽證官壹起出發走了，很有可能是得知了那個物品的下落。
　　他還以為那幹癟女人是去請示誰了，看來是他猜錯了？
　　不，不對。她是兩小時前才走的；他和喬教授被抓時，那幹癟女人並不知道自己馬上要去找特殊物品，為什麽那時沒動手，仍舊是個疑團。
　　“他們的事，怎麽會跟我說，”警衛開始有點喪失耐心了。
　　屋壹柳知道，得給他壹點好處了——只不過，這很可能是他唯壹壹次機會，用好處換他去做什麽，才能保證自己二人能脫身呢？
　　“妳知道皮斯吧？”他湊近了欄桿，小聲說：“就是收特殊物品的那壹個進化者……能不能麻煩妳，讓他無論如何上這兒來壹趟？就告訴他，是關系到他切身利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