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5章 唯壹的機會

　　林三酒在河底深處失去意識，是因為被她殺掉的戰栗之君的復仇；可是她能夠及時醒來、沒有被淹死，卻也是因為她殺掉了戰栗之君。
　　在她陷入昏迷之前，她似乎還看見了那壹幕：在新遊戲發布會裏，她在昏迷的男人身邊蹲下身子，隨即提起了壹只拳頭。
　　……是的，她被來自於自己的拳擊給砸醒了。
　　只需壹拳，林三酒就從漆黑河水裏驚醒了過來，白光好像閃電壹樣斬裂了眼球，鼻子擰住面皮，在沈重而濕潤的力道下壹起開綻、歪斜向了壹邊。
　　她嘴裏全是熱熱的血，鼻腔裏充斥著金屬拳套的涼硬氣味。臉皮上好像有壹千只腳在同時跳躍，遠比心跳更猛烈；與此同時，河浪依舊無處不在，壹波接壹波地湧來，沖開了她的嘴巴，淹進了她的肺和氣管。
　　林三酒也不記得，自己當時到底砸了多少次拳頭，才將戰栗之君給擊打成了壹灘血肉模糊的東西——那時的她，總像是有壹部分神魂被撕下去了，浮在遙遠的半空裏，甚至連殺人時也沒有了真實感。
　　但是她知道，拳擊的數字恐怕不大。當時包含了戰栗之君蘇醒、反抗、死亡的整個過程，回想起來，似乎只花了她兩三分鐘都不到。
　　要在下壹次拳擊之前——
　　她才剛剛掙紮著叫出了【今天我是厭氧生物】，臉上就又挨了第二次重擊。
　　意識短暫地脫離了她，臉上的肌肉、皮膚和血脈顫動著，跟破碎的面骨壹起被攪卷著，壹股腦兒地打進了頭顱深處。假如傷口是壹種生物的話，它此刻生出了無數章魚般的須足，盤繞伸抓著，要握住林三酒的大腦，再將它掐碎。
　　……真想不到，自己壹拳的力量，竟然能夠這麽沈重致命。
　　第二擊後，胸口鼓脹憋悶之感壹掃而空，林三酒終於不用被兩種死亡方式同時攻擊了——她暫時不必呼吸，也能活下去了。
　　戰栗之君昏黑、模糊的面龐，仍舊在河浪深處裏壹動不動地看著她。
　　不管林三酒如何掙紮、踢打，始終甩不掉它攥著自己腳腕的雙手；她幹脆不再管它了，在第三拳來臨以前，拼了命地往水面上遊——這分明只是她的影子，卻與當年那條河壹樣浪流湍急，同樣隔絕了空氣，同樣要將她送入水底。
　　拖著腳上那壹個昏黑的影子，林三酒感覺自己好像快把壹身力氣都用盡了，這才終於掙紮著來到了水面以下。
　　她浮在影子形成的河面下，從石板路下方仰起頭，看見了水面之外波蕩搖晃的落石城，夜空，以及梟西厄斯的側影。
　　他並沒有如同林三酒想的壹樣，正在低頭觀察情況，反而站在黑影河流的幾步遠之外，面朝落石城另壹個方向，不知在看什麽，竟壹點也沒有把註意力分給林三酒。
　　怎麽回事？
　　他這麽有把握，自己無法從水底鉆出來嗎？
　　他不看自己是否會順利死去，那是在看什麽？
　　林三酒壹念及此，第三拳恰好也到了——她能從自己的身體反應裏感覺到，戰栗之君的死亡已經觸手可及了，神智甚至已經先壹步有了要渙散的征兆。
　　到了令他死亡的那壹拳時，林三酒自己又能活下來嗎？
　　不，壹定不會死的，她喃喃地對自己說。
　　此時她的手已經伸出了河面，抓住了石板路形成的河岸；從河裏爬出去不是問題關鍵，關鍵是第四拳。
　　她的Karma，絕不是死在這裏。
　　那麽她該怎麽辦，才能甩掉腳腕上的戰栗之君？
　　絕望、憤怒和痛苦之下，林三酒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她不必呼吸，因此壹時間也忘了自己還在水裏，此時壹張嘴，冰涼河水登時又壹次湧了進來，差點讓她因吃驚和掙紮而重新落回河底。
　　等等——她是真正吃到“水”了？
　　林三酒壹怔，在壹片因痛苦和受傷而產生的混沌裏，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壹件看似理所當然的事。
　　她確確實實掉進了真正的“河水”裏啊。
　　黑影化成的，是真實存在的“河”，而不是幻覺、不是自我意識帶來的傷害。
　　正因為河水是真的，所以在她用上了【今天我是厭氧生物】之後，她的憋悶感才會立刻壹掃而空——她會無法呼吸的原因，是河水隔絕了空氣，而不是她以為自己“無法呼吸”；否則的話，就算可以暫時不必呼吸氧氣，她壹樣逃不掉窒息而死的命運。
　　既然河水是真實存在的，那麽戰栗之君的黑影呢？也是壹個“實體”嗎？
　　畫師在猛壹出現在水裏的時候，簡直比林三酒剛落水時還慌，緊緊閉上眼睛、拼命掙紮打水，還差點踹了林三酒壹腳——但是餵給他的那幾塊碎瓷片沒有白餵，在第四拳落上林三酒面孔的時候，畫師激靈靈壹顫，睜開了眼睛，朝河水深處低下了頭。
　　戰栗之君的黑影對他無動於衷。
　　只要梟西厄斯別往這兒看……
　　林三酒在水裏漂浮了開去，才忽然壹下睜開眼，明白自己剛才因為第四拳而短暫地失去了意識。她仍然在河面以下，卻沒有力氣抓住河岸了；梟西厄斯的側影離她又遠了幾步，仍舊在專註地看著落石城另壹個方向。
　　只要他有幾秒鐘的時間，不往河面上看，那麽他大概就不能阻止畫師將紙筆伸出水面，飛速地畫下黑沈沈的河水，與河水裏漂浮著的林三酒。
　　在第五拳——也就是終結了戰栗之君性命的那壹拳到來之前，畫師的畫完成了。
　　人投下的黑影，與紙上畫的簡筆人形壹樣，連“種子”都拿其毫無辦法，卻依然逃不過【未完成的畫】的吸力。
　　剛才壹拳又壹拳的漫長折磨，在戰栗之君的影子被吸進畫布裏的時候，壹下子什麽全都消失了——好像壹場夢從身上被洗刷下去，徒留腦海裏仍舊清楚新鮮的、對創傷的回憶。
　　林三酒急忙摸了摸自己的面孔；痛苦沒有留下半絲痕跡，壹切都是完好的，生命依然蓬勃地流淌在血管裏。她壹轉手，迅速將畫師重新收進了卡片庫。
　　她意識到，浮在水下的自己，此時遇上了或許是唯壹的壹個機會。
　　壹離開河面，那麽就算畫師能夠把黑影收入畫中，他也不可能再有機會這麽辦了；現在梟西厄斯以為她正在水下慢慢死亡，既不會叫出新的黑影，也沒留意到她此刻不需要呼吸……
　　如此難得、如此短暫的機會，她該怎麽辦？
　　就在這個時候，林三酒聽見了。
　　她浸在水面下，在河浪拍打搖晃之間，有壹個短暫的空隙，將她的半張臉、耳朵都暴露在了空氣裏；正是在那壹個空隙，她聽見了——來自落石城深處的，隱隱約約的壹聲悶響。
　　好像是什麽巨大重物所發出來的，只是聲音被夜風吹散了棱角；沈重悶響震在了地面上，將河水也激蕩起了更高的浪花。
　　說不清為什麽，這壹聲悶響就像是壹塊碎片，填補起了壹張林三酒此時才看清楚的圖像。
　　……她在遇上宮道壹之前，把禮包和清久留也叫來落石城了。
　　梟西厄斯此刻在看的方向，恐怕正是二人受襲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