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0章 寂靜跳動的世界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2
林三酒分不清,此刻急潮壹般奔湧入腦的,究竟是血液,還是壹陣陣想要將她扯碎吞噬的痛苦。
即使還有疑團、還有不甘、還是不敢置信……對於自己接下來該做的事,對於唯壹壹條正確的路,她卻是清清楚楚的。
他們沒有時間了。
林三酒不知不覺地松開了手,恰好在娃娃屋的壹閃光裏,金屬長棍“當啷”壹聲掉在地上。
不需要繼續共握壹根長棍了,身旁的不是人偶師。
她不知道真正的人偶師在哪兒,所剩的五秒——四秒——也不足以讓她再找到他了。
沒有其他任何解決之道了,區區幾秒的時間裏,她甚至可能都等不來下壹次光亮。
……只剩唯壹壹個辦法。
林三酒以為自己不怕死,遇上再危急艱險的情況她也不畏懼走進去;但是她如今才發現,不懼怕外力奪走性命的勇氣,與能平靜放棄自己性命的勇氣,原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讓我留下”幾個字,那麽短,壹秒也用不上,真正要出口的時候,卻仿佛壹輩子也不夠用。她唇齒之間的音節,始終搖晃顫抖著,成不了形。
再不說,就要來不及了。
可是她還有那麽多遺憾未了,還沒有與親友們重逢,她等不到波西米亞說的“明白”了,禮包以後壹個人該怎麽辦?
自己這壹生好短,短得只有十來年,老家世界裏悄悄熱起來的那壹天,她才剛剛初生啊。
林三酒並不後悔。
“我……我要留——”
她不大清楚下壹刻發生了什麽。
或許是她神思不屬,恍惚之間不復往日的警惕,也或許是那壹道力量來得太快、太強烈,她像是壹個走在夜裏的小孩,在聽見隆隆震響聲時壹擡頭,才發現不知從哪兒來的火車燈光刺破了黑暗,燙痛了腳下鐵軌,鋼鐵車頭伴隨著風聲與轟鳴,已經疾駛到了眼前。
那只是她的感覺;實際上,她什麽也沒看清。
副本倒數至“二”的時候,林三酒就忽然壹下脫離了重力;劇痛仿佛壹層層沒有盡頭的閃電,從頸骨裏流打下來,鞭撻著她的軀體和神魂。
她的雙腳離了地,壹時間世界明暗旋轉、支離破碎——她的神思就像是壹張卷入洗衣機的紙巾,壹時覺得世界要破了,壹時覺得自己要破了,唯壹清晰的感知,只剩下後頸上鮮明抽搐的痛苦。
等林三酒終於從波蕩搖晃中漸漸定下了神的時候,她才意識到,眼前是灰藍的長空,壹棟棟空空的建築物,浮灰塵煙緩緩在氣流裏打轉。她的雙腳懸在空氣裏,腳下是進入副本之前的那壹條石板磚路。
有人正抓著她的後頸,把她像個人偶似的給拎起來了。
真的好像連命都被抓住了,明明只有脖頸在他手裏,但連四肢都麻痹得不能動了;林三酒感覺自己已下了很大力氣掙紮,結果卻只看見腳尖慢悠悠地踢了壹下。
身後壹個字也沒有響起來。
此時死壹般的寂靜,就像是穹頂與雲層都壹起沈沈地壓了下來,壓斷了風,捂住了大地,悶得世界也吸不進壹絲氣。
劇痛中,她覺得仿佛過了壹個世紀,才像壹塊臟抹布似的被摜在了地上,“撲通”壹聲。林三酒立刻壹翻身坐起來,忍著痛,回過了頭。
人偶師正微微低著頭,面無表情地用壹塊白棉手帕,慢慢擦著指尖。
在他身後,明暗娃娃屋看著又壹次變成了正常尺寸的房子,客廳裏,壹個“人偶師”和壹個“林三酒”正並肩站著;“林三酒”娃娃手裏,還提著壹根木棍。
他們壹動不動地望著副本外數步遠的二人,望著自己得救的機會,徹底脫離了觸及範圍。
林三酒看看娃娃屋,又看了看人偶師。
他的皮膚,五官,甚至紋理,壹絲細微的波動變化也沒有,連散亂下來的黑發,也像是把風釘住了。他沒有發出壹點聲音;但如果仔細側耳聽,遠方天地裏卻好像有某種隱隱的、血脈似的嗡鳴,壹下壹下地在世界深處跳動。
林三酒抹了壹把臉,被攪成漩渦壹樣的思緒裏,抽不出壹個能問的問題。
她剛剛張開嘴,人偶師驀然壹擡眼皮;林三酒立即又合上了嘴,他也重新垂下了眼睛。那塊帕子,已經將手指來回擦了兩遍,他仍嫌不夠幹凈。
……他既然不想說,那就不說了。
她又擡起手,用手背遮住了半張臉。
最終打破死寂的,卻是來自後方的明暗娃娃屋副本——在壹聲尖銳憤怒、孩童發脾氣的叫聲裏,林三酒壹驚之下,朝它轉去了目光。
“她都說了!”男童嘶叫的對象似乎是人偶師,“她自己都說了,要留下來的,妳不能這樣,妳們耍賴!”
林三酒仍舊怔怔地坐在地上,又看了壹眼人偶師。
是了,她那壹句話沒說完。她幾乎都能想象得出來,在她開口說“我要留下”的時候,副本男童有多麽急不可耐,多麽滿心焦切;然而在她真正把這四個字說完之前,副本卻什麽也做不了——否則從理論上來說,如何確定她要說的不是“我要留住他”?
但是……她開口時,不是已經快要沒有時間了嗎?
“整個娃娃屋裏,只有當人站在墻壁入口前面的時候,才能看見樓梯口。”人偶師壹邊說,壹邊慢慢地轉過了身。
他壹開口,副本似乎都驚了壹驚,被截斷了怒叫聲,頓了頓,好像才想起來自己不該被壹個進化者嚇著——“她是我的!我的娃娃!”
人偶師仿佛根本沒聽見,朝娃娃屋走了過去。林三酒急忙跳了起來,叫了壹聲:“別走了,萬壹再激發副本……”
“等副本開始的時候,所有房間都會擴張放大,直到樓梯口變成了壹個遙遠的,不起眼的細節。”
林三酒吸了口氣。她剛才還想不明白的幾個疑惑,頓時壹下子就清楚了。
人偶師腳下卻不停,在壹步又壹步之間,輕聲說:“再怎麽不公平的副本,也不能壹點線索與活路都不給人留……妳倒是盡力了,當我站在墻壁入口前的時候,每壹次朝樓梯口方向望去,燈光就會黑下來。”
他聽起來壹點兒也不生氣,更不擔心會重新激發副本。林三酒猶豫了壹下,正不知道是否該跟上去的時候,只聽人偶師冷冷地丟下了壹句:“妳別跟著我。”
林三酒站住了。
“當時我在二樓,妳在壹樓。兩層樓看起來都壹模壹樣,包括樓梯口……因為娃娃屋裏還有三樓和地下室。”人偶師說話間,已經走到娃娃屋客廳旁邊了,只要壹伸手,就能按在墻上了。那兩個娃娃仍舊保持著他們的模樣,楞楞地朝他轉過了頭。
“我也想到我們其實被分開了……原來從壹開始,我們就被分放在兩層樓裏了?”林三酒低低地說,“怪不得我壹直沒有再感受到副本挪動我們時的晃蕩感……所以我排除了中途換人的可能性……”
她說完時,竟有幾分想要失笑起來。
副本時間那麽短,大概也是為了不想給人壹個察覺詭計的機會。他們發現得太晚了,晚到了只有當同進副本的人是人偶師時,最後那壹兩秒鐘才能成為死裏逃生的壹線窗口。
人偶師輕輕地擡起了壹只手。
“妳要幹什麽?”林三酒小聲問道。
“它本身並不是壹個副本。”他頭也不回,陰鷙輕柔地說:“它是副本創造出的壹個……‘表征’。既然是‘表征’……我想,或許就可以被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