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3章 護士導師

　　“怎麽了？”導師皺起眉毛，那壹張不管是鼓勵人時還是收費時都向來神色亮堂的臉上，此時也蒙著壹層憂慮的灰暗。“妳為什麽不肯吃藥？”
　　在他戴著醫用手套的手指之間，正夾著那壹顆方糖。在他剛才將糖遞來的時候，林三酒抿起嘴唇，使勁別開了壹點下巴；動作幅度不大，卻也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意思。
　　微微地喘息了兩下，她忍著暈眩與嘔吐感，低聲說：“它……糖。”
　　“嗯？”導師壹怔，隨即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方糖，又看了看林三酒，仍然沒明白：“妳吃藥還要伴著糖才能吃下去？妳咬碎壹吞，我馬上給妳餵水，不會苦的。”
　　當然不會苦了，林三酒感覺頭骨都快被腦子裏來來回回的念頭給撞得生疼了。那分明就是壹顆方糖——她此刻視力下降得厲害，可是在壹時清晰壹時模糊的視野裏，她也勉強看清了包裝紙上的那個“糖”字。
　　難道拆包裝的導師沒看見字嗎？
　　哪怕安慰劑，也要假裝成藥讓人服下去才可能有效果；可這顆方糖連必要的偽裝都沒有。
　　“糖……”林三酒再次艱難地重復了壹遍，隨即將眼珠轉向了托盤上的包裝紙。
　　導師順著她的目光壹看，終於有點明白了；帶著幾分隱隱的吃驚與困惑，他的目光在林三酒與托盤之間轉了幾個來回，才伸手將包裝紙拾了起來。
　　他瞇起眼睛，看著包裝紙上的文字，慢慢地讀道：“……優質方糖，五克。”
　　林三酒連呼吸都顫了兩下，倚在身後模特的塑料胳膊上，等著導師的反應。
　　導師慢慢地放下了包裝紙，朝她轉回了頭，二人目光對上了。
　　“妳誤會了，”
　　他張開嘴說，舌頭在昏暗口腔中壹動壹動。
　　“這不是普通方糖，不，這根本就不是方糖。在末日世界裏，條件和資源都有限，所以什麽外包裝之類的東西，都是有什麽就拿來用什麽，作不得準的。妳不要光看包裝上寫的是糖，但是實際上，這是醫療系統產出的特效藥。”
　　饒是林三酒現在病痛纏身，精力低迷，連思考都費勁，也隱隱覺出了他這番話裏的邏輯不通之處。
　　條件和資源有限，那不用包裝就好了，豈不是更簡單省事？何苦要去找獨立包裝的方糖，把紙拆下來，再壹顆顆藥地單獨包上？
　　“我怎麽會騙妳？”導師說著，也有點情急起來了，“我在不久之前還是妳的物品呢，我們壹起經歷了多少事？老實說，我們人形物品壹般是不會有這種感情的，可妳現在對我來說，也是像朋友壹樣了。我真的，只希望妳能早點病好。”
　　林三酒相信他說的每壹個字，都是真心的。
　　導師低頭看了看她手中的【諾查丹瑪斯之卡】，並沒有露出阻攔的意思，只是又嘆了口氣。“妳也想自救，對吧？病成這樣了，妳還能把卡叫出來，這說明妳沒放棄。這是好事，但只靠自己的偏方歪路，能有什麽效果呢？卡片上不壹樣是零嗎？”
　　“我特地讀過醫療系統給出的特效藥說明，”導師繼續勸道，“這是利用了先進的獨特科技，從多種自然植物中提取了藥用成分，又采取了最優秀的配方制作成的，對妳的病特別有效。妳堅持吃，肯定會慢慢好轉起來的……退壹萬步說，就算真是方糖，妳吃下去也沒壞處對不對？妳就當作逗我玩，吃了吧。”
　　在他的托盤裏，除了剛才拆開的包裝紙，壹杯水，還放著另外三顆壹模壹樣的方糖。
　　四種不同的病，卻都用同壹種特效藥治療嗎？
　　導師的話或許是對的，就算吃了這方糖，對林三酒來說也沒有影響，可是她卻依然不願意張嘴。或許是因為對於“醫療系統”的不信任，或許是是她的敏銳直覺沒有在病床上拋棄她，或許是因為導師此刻表現出來的邏輯不通。
　　“真是太難哄了，”導師沈沈嘆了壹口氣，換了個方式想讓她吃方糖。“不管妳相不相信我，妳的醫藥費都已經被醫療系統扣過了。妳錢都交了，不吃藥豈不是浪費嗎？”
　　……扣過了？
　　是她的特殊物品嗎？
　　醫療系統扣掉了她，不，扣掉了他們所有人的特殊物品作醫藥費，然後拿來的……是壹盤方糖。
　　林三酒感覺自己隱約明白了什麽，只是她此刻連思考都很吃力，因此壹時還不能用清楚的語言將她的感覺完整表達出來。
　　頓了頓，她微微地張開了嘴。
　　“想不到最後說服妳的是經濟原因，夠會算帳的。”導師嘀咕了壹句，明顯松了口氣，將方糖小心地送進了她的嘴裏。“能咬碎嗎？別噎到了。”
　　直接咬碎太困難了，林三酒含著它，直到把它含得軟化了不少，嘴裏嘗到了糖漸漸流開的甜味，這才將它咬成了小塊。
　　“吞下去了，”導師看著她咽了壹下喉嚨，很高興，“來，喝水。”
　　林三酒順從地抿了壹點點水。
　　“幹得好，”導師心情輕快了，拾起托盤，囑咐那塑料模特道：“好了，我們換下壹個。”
　　在塑料模特動作不算輕巧小心地將她重新放回墊子上的時候，林三酒趁著導師站起身、沒回頭看，讓嘴裏還沒咽下去的糖水從嘴角流了出來，順著胸口和胳膊滴落了下去——其實要閉緊嘴，讓它不流出來反而更難。
　　重新躺回去以後，她壹直盯著導師餵藥的壹舉壹動。雖然不能時時刻刻都看清楚，但是很顯然，他從紙包裏拆出來的“特效藥”，都跟自己的無異；在阿茲海默癥帶來的全方面衰敗下，人偶師哪怕有力氣嚼碎方糖，卻也嚼不了了，跟林三酒壹樣把它含化了——他連下咽都困難，甚至被嗆得咳了好幾聲。
　　把藥餵給清久留和皮娜的過程，比餵人偶師更困難，但是導師或強迫、或說服地，也總算讓他們把糖吃了；真正困難的，是余淵。
　　“滾遠點，”余淵壹雙眼睛血紅，在攻擊過導師壹次之後，已經退進了墻角：“別想給我下毒！”
　　林三酒靜靜地躺著，任那壹場混亂沖突在自己身旁不遠的地方上演——余淵的進化能力雖在，卻下降弱化得相當嚴重，加上導師身為特殊物品，壹般不會被武力損壞，所以很快余淵就被強制著按在了地上，硬是被灌下了壹杯溶了方糖的水。
　　等室內的痛哼聲、悶響聲與躲避的腳步聲都告壹段落，當導師拖著那個被余淵打壞了壹條腿的塑料模特往門口走的時候，壹直在養精蓄力的林三酒，終於開口叫了壹聲：“導……”
　　導師扭過頭，臉上還帶著壹塊紅紅的擦痕。
　　“來……”林三酒低弱地說，盡量把自己的意思濃縮進了盡可能少的字數裏。
　　導師猶豫了壹下，還是走近了她。“怎麽了？妳感覺如何？”
　　他蹲下來的時候，也註意到了林三酒胳膊上爬著壹道蜿蜒銀亮的水跡。“怎麽都濕了……是剛才的水沒咽下去？要再喝點水嗎？”
　　為了能夠讓嘴裏的糖水準確地從小臂上流下去，林三酒剛才連肌肉都牽扯得疼了。她看著導師，知道自己能留住他的時間不多，拼命問道：“妳……是……”
　　導師茫然地看著她。
　　林三酒休息了兩秒，繼續問道：“護……”
　　“護？”導師想了想，“啊”了壹聲，說：“對，我算是護士吧。”
　　林三酒下壹句想問的話，對她現在來說太長、太費力了，她幾次努力，只從雙唇間擠出了壹絲氣。導師等了壹會兒，等不來下壹句話，作勢就要起身；在尖銳的焦急筆直刺入林三酒的腦海時，另壹個聲音卻發問了：“妳……為什麽是護士？妳不是人形物品嗎？”
　　還對外界有反應的人，都在同壹時間，將目光轉到了清久留身上。
　　他半撐著自己從薄墊上坐了起來，不知道是何時恢復清醒的。若不是看見了，林三酒幾乎都沒認出那是他的聲音；清久留聲音嘶啞、氣息急促，僅僅是兩句話，就讓人擔憂他是不是又要昏過去了。
　　“我是呀，可我同時也是護士。”導師解釋道，“我們非人不會有被傳染的風險，所以都被醫療系統吸收進來，成為護士了。畢竟有很多工作，必須要人工去做的……妳看這個塑料模特，不也因此才有了活動能力嗎。”
　　林三酒的心臟如果還有余力跳得快壹點，那現在早已在撞擊她的胸骨了。想不到清久留的問題，帶來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現在還差最後壹步——
　　“扶，”她看著導師，盡可能地用上了懇求的語氣，“扶……”
　　“扶妳？妳要坐起來？”導師猶豫著問道。
　　被打斷了壹條腿的塑料模特，坐在門邊機械地搖了幾下頭。但是導師想了想，終於還是走近林三酒，扶著她坐了起來，讓她倚在了胳膊上。
　　“妳為什麽要坐起來？”導師問道。
　　林三酒沒有力氣回答他。
　　她所有的力氣，都用在翻轉手掌上了；她垂下眼睛，看著壹直被自己虛虛握在手裏的【諾查丹瑪斯之卡】上，電池進度果然變成了1％。
　　接著，她輕輕地將卡片貼在了導師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