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7章 向空中進發

　　如果胡常在也壹起來了就好了。
　　林三酒穩住呼吸，終於停下了腳步靠在身後墻上，視野中壹片昏黑。腳下的鐵軌浸沒在黑暗中，凸起的邊緣清晰地硌著她的靴子。她的壹只手依然緊緊攥著12的胳膊，而且特地捏住了骨頭斷成兩截的部分；她是如此提防這個人，甚至還沒忘記用【防護力場】包住手掌。
　　“這裏……是列車站嗎？”12聲氣低弱地問道。斷掉的骨頭在肉裏不斷拉扯、摩擦、震擊，光想想就叫人難以忍受；但是在蒼白面色與滿頭冷汗之外，12似乎正隱隱地享受著這種痛苦。
　　“這裏暫時不會有人來。”林三酒冷冷地說。雖然她做足了防禦措施，但剛才壹路上12都十分配合，連壹次逃跑的嘗試也沒有做過，反而叫她暗暗生了警惕。“宮道壹尤其不可能找到這裏來……他恐怕現在連兵工廠的門也出不了了。”
　　12聽起來壹點兒都不遺憾地嘆了口氣，也靠在了二人背後的月臺上。
　　“妳應該很清楚我把妳帶出來是為了什麽。”即使隔著壹層【防護力場】握著他的手臂，也叫林三酒感到厭惡：“我現在可以把十二個人格變成十壹個……妳最好有壹個能阻止我這麽做的理由。”
　　“哈，”12輕柔含混地壹笑——在他的下半句話離開唇舌之前，卻忽然被頸間的盈盈壹亮給打斷了。半月形的光暈安靜地浮在黑暗中，從下往上地染亮了12的半張臉：下巴，鼻尖，眼底……令他的相貌看起來幾乎完全變了壹番模樣。
　　林三酒緊繃著面孔，卻還是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氣。
　　多了壹個特殊物品的幫助，她總算是多少能放下心了。
　　“我有兩句話想提醒妳。”12垂著眼皮、收起下巴，看著自己頸間的光暈低聲道：“第壹，我壹直沒有反抗，直到這個東西重新開始生效也沒有嘗試過逃跑，這是因為我不想跑，我主動選擇留下來了。畢竟我是壹個人格，雖然我現在成熟得和普通人差不多了，也受到了同樣的束縛……但是我依然有點辦法，是妳們普通人沒有的。”
　　他顯然沒有說完，林三酒緊緊抿著嘴唇，沒有問“為什麽”。
　　“第二，妳不可能把十二個人格變成十壹個——至少，妳不能把這個數字保持住多長時間。”
　　這句話，林三酒覺得自己沒有聽懂。
　　“難道妳們人格還可以死而復生？”想了幾秒，她謹慎地問道。馮七七說過人格只有壹條命，但她對他的話並不放心。
　　“不可以。”
　　叫她頓生疑惑的是，12這個回答來得太幹脆利落了，沒有壹點兒不確定。仔細想想，這裏頭似乎有壹個說不通之處。如果12個人格都還在，他們是怎麽知道自己只有壹條命的？
　　“成熟人格和壹個正常人類從本質上來講，已經沒有多少區別了……除了我們可以回到主人格身體裏這壹點之外。”
　　這壹點與當初馮七七所說的基本吻合了，林三酒在心裏記了壹筆。
　　“所以在我們遭受致命傷害時，我們也會像普通人壹樣死去，不能復生。”12說到這兒，忽然笑了壹笑：“我會死這件事，妳知道也無妨，因為我真的……壹點都不在乎死。”
　　林三酒相信這是真話。對於12這種人來說，生命大概只是個估價過高的精神附屬品——不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難道盧澤還會分裂新的人格？來填補空缺？”
　　12頓了頓，那雙被染白了臥蠶的眼睛往她臉上掃了壹眼。
　　“在有些地方，妳真是敏銳得叫人驚訝。不，盧澤不會分裂新的人格，”他低聲說，“但妳用到了壹個詞，‘空缺’。這個詞可比妳想的要關鍵……”
　　“別像講課似的繞彎子了，”林三酒打斷了他：“我現在最需要知道的是毛人兄弟，不是約束妳們人格的什麽規律！”——甚至連剛才那句有關瑪瑟的話，都可以稍微放壹放，以後再問。
　　“噢，妳真的不想讓我說嗎？”12歪過頭，骨骼線條清晰地被映亮了。他的表情由於光照而變形了，仿佛是笑容，又仿佛是充滿惡意的打量。“機會只有這壹次。”
　　這句話壹瞬間激起的焦躁，簡直叫林三酒自己也不敢置信。12掌握著她最想知道的情報，就像是能夠拿著壹根棍子不斷戳探她的大腦，挑弄戲耍著她的情緒——他甚至好像並不會從中得到快感，他這麽做，單純只是因為他可以這麽做。
　　他要說的“空缺”，壹定是很重要的消息；但假如林三酒讓他繼續說下去，他壹定會按照自己的節奏慢慢來，像逗狗壹樣浪費掉她寶貴的時間。
　　雖然可以用“小孔”的能力叫他傾訴……不過作為壹個親身體驗過小孔能力的人，她很清楚，對方完全可以東拉西扯地說上半天。
　　想了想，她壹咬牙下了決心。她的意識力剩得不多了，但還有壹點兒，應該足夠開啟【意識力擬態】。
　　“說吧。”
　　她往後退了壹步站在鐵軌中央，將自己隱沒於黑暗中；這樣壹來，12就不會察覺到她神色氣質上的變化了。
　　“十二個人格，占著十二個位置。少了壹個人，就會空出來壹個位置……有了坑，就得再往裏頭填蘿蔔呀。所以我說，妳不可能減少人格數量的。”
　　擬態季山青不光是因為他很聰慧——還因為他除了林三酒之外，在這世上毫無牽掛。不再關心則亂之後，那種透徹的冷靜就仿佛雪霧吹進了她的頭腦；霎時間，林三酒就浮起了疑惑。
　　12的這句話乍聽太不合理了。因為盧澤分裂了11次，所以才有了12個人格，而不是先有了12個位置才有的人格。這是非常粗淺的因果關系，他總不會以為自己能被這種話蒙過去？
　　不，重點不是這個！
　　林三酒猛地擡起頭，聲音凜然：“是誰會往坑裏填蘿蔔？”
　　12無聲地笑了。
　　“不是盧澤，當然。”他軟軟垂著兩條斷裂變形的手臂，柔聲說道。
　　“也不是妳，”林三酒立即冷冷接上壹句：“因為從妳剛才透露出的意思來看，即使是在我殺死妳後，盧澤很快會再度擁有12個人格。”
　　死去的人格當然不能再填蘿蔔了。突然而來的領悟像閃電壹樣打過去，叫她隱隱發起了顫，頓時將這句話脫口而出：“不是妳，不是盧澤，也就是說，有人——很可能是十二人格中的某壹個——擁有與盧澤能力相對應的、填補人格空缺的能力？”
　　沒錯，這就是她的計劃了。如果不能用力量逼迫12盡早吐露事實，那麽就用禮包來抓住壹切線索，分析還原出12所知道的情報。
　　他終於露出了壹點兒真切的驚訝——在此之前，12所有的情緒都像是浮在面具上的壹層霧。
　　“但妳也說了，盧澤不會繼續分裂人格。我姑且認為妳這句話是事實。”林三酒來回走了幾步，不知不覺早已經變成了季山青那種清風吹過山泉般的吐音方式：“那麽，我的問題是……填補空缺的人格，是從哪裏來的？”
　　“妳幹了什麽？”12被勾起濃濃的興趣，騰地從月臺上直起了身子，往前踏了壹步：“這是什麽辦法？進化能力？特殊物品？妳是怎麽變成另壹個人的？”
　　林三酒悚然壹驚——這是季山青擬態的缺點之壹了，就是太容易受驚——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立即關掉了【意識力擬態】。
　　“別怕呀，”他含混地笑了，立即就意識到了她的情緒，雙眼幽亮地盯著她：“妳看，我不能把妳怎麽樣……”
　　12的骨子裏不能算是人類，因為他的獵物就是人類；但往往正是捕獵者，對獵物的弱點才更具備壹種天生的敏感。
　　林三酒定了定神，季山青帶來的害怕迅速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驀然騰竄起來的怒火。她搶上壹步，壹把抓住了12的衣領——不管他怕不怕死、怕不怕疼，她都打算用武力強迫他試試看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不知從哪兒驟然響起了尖銳嘹亮的警笛聲，緊接著，腳下地面伴隨著隱隱的悶響而微微搖晃了起來。
　　“碧落區即將進入壹級警備封閉狀態，”
　　從列車站以外的什麽地方，遙遠地傳來了模糊的通告聲，“重復壹遍，碧落區全區請準備進入壹級警備封閉狀態……”
　　林三酒狠狠地盯了12壹眼，用力壹推，松開了手。後者仍然掛著那副說不上來是笑是惡的表情——她想了想，叫出了壹支手電筒，四下壹看，忽然扭頭就走。12受限於脖子上的光圈，不得不加快腳步跟上了她，壹邊走壹邊斷斷續續地問道：“妳、妳去哪裏？”
　　盧澤在壹艘大型飛行器上，林三酒只是不知道它現在在哪裏。她的Exodus毫無疑問也落入了毛人兄弟手裏，按理來說，他們不會傻得乖乖留在原處；如果換做是她，她壹定會駕駛飛船迅速離開。
　　也就是說，她現在的目標應該在天空裏……
　　而碧落區中，正好有壹個停泊飛行器的船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