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5章 被騙到的人是……

　　靠血肉與雙腳壹步步朝前奔跑的進化者，真的能夠從那壹片投在大地上的、仿佛無處不在的影子手下逃出來嗎？
　　刀鋒壹樣的冷冽夜風壹陣陣打在臉上，割得林三酒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皮膚冷得麻木了，沒了知覺，胸肺卻好像即將要燒起來，燒盡她的五臟六腑。
　　說起來，她的身體殘缺狀態，其實僅僅出現了幾分鐘就被修復好了，然而此刻每壹次邁出右腳的時候，林三酒都懷疑那只腳會忽然彎軟倒塌下去，叫她和被她牽著的禮包壹起滾倒在地面上，被後方的梟西厄斯按住。
　　不過，這只是她不理智的恐懼罷了。
　　如果梟西厄斯此刻真的正跟在自己身後，也不會追上來按住他們的。
　　……他當時反應過來了嗎？
　　林三酒不知道。
　　那時她不敢耽誤，身體剛壹修復好，甚至都沒有對禮包回應壹句話，立即從地上壹躍而起，抓住了禮包的胳膊。她理解的計劃果然沒錯，因為與此同時，余淵也壹把拽起了清久留——沒有多余的壹個字，在他怒喝壹聲“跑！”之後，兩組人即刻分成兩個方向，各自以極速沖向了落石城黑茫茫的夜色裏。
　　不過就算被打了壹個出其不意，梟西厄斯現在也壹定跟上來了；只是林三酒不知道，他跟上的究竟是哪壹組人。
　　這種分頭逃跑的計劃，如果冷靜想壹想，似乎傻得可笑：因為梟西厄斯可沒有“分身乏術”這種煩惱——目標分頭跑了，那麽自己追壹邊，讓壹個人格去追另壹邊不就行了？分頭跑能跑得掉誰呢？
　　但是清久留他們依然選擇了這個計劃，壹定是有原因的。
　　他們具體是怎麽想的，下壹步的應對是什麽，以及元向西去了哪裏……都是林三酒此刻無暇顧及的問題了。
　　她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誌都貫註進了自己的雙腳。世間只剩下壹件事，全盤占據了她的思考，那就是如何跑得快壹點，再快壹點：每壹步的跨度，腿腳更叠交替的速度，腳步落地的間隙，怎麽讓禮包盡量跟上自己……除此之外，她什麽也想不到了。
　　林三酒的速度是極快的，落石城再大，在她這樣的全力奔跑中，也很快來到了盡頭。她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跑出了落石城；她只是從余光裏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四周環境似乎不太壹樣了，但是那沒有意義——此刻世界上唯壹的意義，就是盡可能地跑下去，直到被叫停。
　　“姐姐，那裏！”
　　身邊人突然叫了壹聲，林三酒激靈靈地打了個戰，差點腳下壹絆，把自己絆倒；剛才那種心無旁騖的入神狀態，簡直像是被這壹句叫聲給打碎的玻璃，嘩然落了壹地。
　　他好像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給林三酒帶來的驚嚇，仍然在繼續說道：“前面不是有壹片山林嗎？我們進去，有了山林的遮擋，更方便我不引人註意地從地表離開，返回本體。”
　　林三酒使勁眨了眨眼——她知道，自己此刻最真實的反應，是肯定不能流露出來的——她強忍下去了滿腹驚訝，若無其事地“嗯”了壹聲，掉頭沖向了山林，然而腦海裏像起了壹團風暴，反反復復打轉的盡是同壹個念頭。
　　……說話的人怎麽會是清久留？
　　她迅速朝身邊掃了壹眼。
　　沒錯，迎上她目光的那壹張臉，真就是清久留。
　　她在逃跑的時候，從地上拽起的人分明是不久前還雙手按在自己腰上的禮包；可是跑著跑著，身邊的人卻變成清久留了？
　　他剛才是在叫自己“姐姐？”
　　等等，她好像懂了……林三酒思考起來的時候，不由自主腳步放緩了幾分。
　　她原本以為，余淵的計劃是要她和禮包從壹個方向逃跑，然後由余淵與清久留之中的壹人，偽裝成禮包的模樣，再從另壹個方向逃跑。
　　可是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對了，阿全的原話是說，要用上黑石集那壹晚的手段和計劃。這也就是說……
　　林三酒想到這兒，突然反應過來，恨不得使勁拍壹下自己正在瘋狂交叠行進的大腿才好——黑石集那壹晚，她不是把【王子與乞丐】給了余淵嗎？
　　怪不得她從地上拉起的是禮包，跑到壹半卻發現是清久留；恐怕禮包才壹修復好她的身體，清久留就利用【王子與乞丐】與禮包迅速交換了容貌。
　　也就是說，身邊的禮包此刻正頂著壹張清久留的臉；以禮包的能力來說，按照清久留的音質改壹改，獲得他的嗓音大概也不難。
　　畢竟剛才幾人都彎身擠在林三酒身邊，又有夜幕的遮掩，遠處的梟西厄斯未必能將每壹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當幾人分頭逃跑時，他看到其中壹組人裏有“季山青”，另壹組人裏沒有時，或許就會下意識地追上充作誘餌的那壹組。
　　計劃肯定就是這個吧？
　　追上真正禮包的，可能只是壹個人格；人格的話，總比梟西厄斯要好對付……林三酒現在才有點明白了。
　　可是這樣壹來，清久留和余淵不就危險了嗎？
　　壹旦梟西厄斯發現自己上當了……他會立下殺手麽？
　　來不及往深處擔憂，山林已經撲近了眼前。林三酒壹把拽過了禮包的胳膊，壹頭沒入了樹林，視野頓時又幽暗沈黑下去了壹層。二人腳下不得已都慢了下來；等她轉過頭的時候，發現自己除了壹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連那張屬於清久留的面容五官都看不清楚了。
　　“妳確定嗎？”林三酒喘息著問道，“妳從這裏走，安全嗎？”
　　“相較而言，總比外面更安全。”禮包也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似的，或許是壓抑不住害怕的關系。“姐姐，我們被跟上了嗎？”
　　林三酒閉上眼睛，將【意識力掃描】遠遠近近地鋪展了開去，覆蓋了大半的山林以及來時的路。梟西厄斯再厲害，他此刻依然是駐紮在盧澤的身體裏的，有壹個真實的肉身；就算他能瞞過【意識力掃描】，她的純觸以及從黑澤忌那兒學來的辦法，也能感覺到人體於空間的下陷或彎折……
　　“好像沒有，”半晌過後，她才輕輕地說。“但是，我也不敢肯定……”
　　“沒關系，”禮包平靜地說，“面對那樣的敵人，我們也根本就沒有辦法肯定。這樣的結果，已經足夠好了……再說，他未必知道應該怎麽跟上來。”
　　林三酒壹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腕，明知道眼前這具身體很快就要被禮包所放棄，她碰觸不到的數據體很快就會離開，依然無法逼自己松開他。她缺了三分之壹的身體時，也遠遠不及現在害怕。
　　“妳確定嗎？”她從自己的嗓音裏聽出了幾分哽咽沈重，好像又要掉淚了，不知道是今夜第幾次了。“妳半路上如果察覺到他……還能回來嗎？本體有防範的手段嗎？”
　　“姐姐，妳……”屬於清久留的聲音輕輕叫了壹聲，仿佛也被某種情緒給截斷了話音。過了幾秒鐘，他才吐了口氣。“姐姐，我該走了。再不走的話，或許過壹陣子，梟西厄斯就要找上來了。”
　　林三酒緊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我保證，我壹定會安全回到本體的。”禮包像是安慰似的說，“等下壹個我回到妳身邊的時候，我會帶著更充沛的能量，大量的數據，以及我能想到的壹切可以抵抗梟西厄斯的手段壹起回來。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妳務必要撐住。”
　　林三酒使勁抹了壹把眼睛。
　　“我要走了，”禮包靜靜地說，“在我離開這具身體之後，它就會漸漸化散消失，重新變成能量的形式，彌散於天地之間……”
　　林三酒再也站不住了；哪怕梟西厄斯可能會找上來，她也不希望把禮包離開之前的最後幾分鐘，用在逃亡上。她幹脆拉著禮包，就地在林間坐了下來，緊緊地肩靠著肩，等待著他身體消散的那壹刻。
　　他的呼吸綿長均勻，越來越慢。黑夜中的山林裏壹片寂靜，就好像山林把世界都抵擋在了外面，在時間中挖出了壹塊琥珀，他們二人就是琥珀中的小小蟲子。
　　林三酒將頭靠在禮包的肩膀上，就這樣坐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她沒有禮包那樣準確的“內部時鐘”，卻也覺得好像起碼有三十分鐘了。
　　他的呼吸聲已經聽不見了……林三酒想到這兒，忽然頓了壹頓。
　　她慢慢地直起身，松開了禮包的手。
　　轉過身，她對著身旁昏黑的人影瞇起眼睛，仔細看了壹會兒，忽然將手探了過去——在對方的鼻間，她清楚地感覺到了細微、平穩卻不容錯認的熱氣。
　　“氣——”
　　震驚之下，林三酒才忍不住剛壹張口，就被對方給壹把捂住了嘴巴。
　　“噓，”清久留身上的熱意和鼻息壹起撲進了她的耳朵裏，因為不敢出聲，只能以氣息形成字句，撥動著她耳朵裏的神經。“別說話……是我。妳假裝哭壹哭。”
　　林三酒睜大了眼睛，在黑暗與死寂中徒勞無功地瞪著身旁黑影。她剛才本來想哭，現在卻壹點也哭不出來了，只能感冒了壹樣使勁地抽鼻子，恨不得用意念把腦海中的喊話給傳遞過去——怎麽是妳？
　　“本來就是我，”清久留借著她的“哭聲”遮掩，以氣音說：“我們的計劃是為了騙梟西厄斯的，怎麽把妳也騙到了？不是讓阿全給妳傳話了嗎？看妳跳起來就拉著我跑，我還以為妳明白了呢。”
　　她是明白了啊！她沒明白嗎？
　　林三酒腦子裏亂嗡嗡的盡是各種問題，卻壹個也問不出來。
　　“再等等……”清久留低低地說，“我看差不多了，季山青應該已經在返回本體的路上了。還有，大巫女也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