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6章 輕歌碧海兩徘徊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壹切都緊迫、匆忙卻順理成章。
　　那蛇頭也不知道帶著多少女人孩子走過這條路了，哪怕是臨時被人以武力強迫，竟也將事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他當然也反抗過，比如看準時機，冷不丁從後方撲上謝風；或者是在帶她們去碼頭的路上，故意走了錯路，差壹點繞到海岸巡防隊的辦公樓裏——好在他種種努力都沒有成功，而在謝風造出了第二件物品之後，蛇頭終於徹底老實了。
　　離上壹次造出臺燈，差不多過去了十個小時；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造出下壹件物品，似乎完全是不定時的，謝風只能聽天由命。
　　“他現在……真的沒問題嗎？”當壹行人終於來到被夜幕和暴雨籠罩的碼頭時，東羅絨看著匆匆走在前方的蛇頭，小聲問了壹句。
　　雨太大了，即使以謝風如今增強了的耳力，也差點沒聽清楚。
　　原本那蛇頭像狗壹樣被繩子牽著，如今全解開了，他卻也不跑，壹手撐著傘、壹手舉著手電，深壹腳淺壹腳地在林間小路上給她們帶路，腳下激起了無數泥水。
　　時不時，他還轉過頭，十分摯切地勸二人走快點——“東小姐還能支撐得住嗎？咱們得加快壹點兒了，早出發早安心。”
　　他有這種轉變，當然全得歸功於那種奇妙的物品。
　　“沒問題的，”謝風將手中的壹只心形掛墜遞給東羅絨，說道：“它的保質期有24小時，我想24小時以後，它會變回妳的首飾。”
　　這心形掛墜原本是東羅絨壹條鉆石項鏈，即使只看設計手工，都能感受到它的昂貴；結果被謝風變成了特殊物品之後，它的質地變成了暗烏烏的銀子，設計也成了普通心形——怎麽看怎麽便宜。
　　“它……能讓他體會到我們的感受？”東羅絨卻帶著做夢似的神情，看著它喃喃問道。
　　【將心比心】
　　假如人人都能真正地換位思考，真正地體會到他人的心情、感受和苦難，進而作為壹個種族，形成同理心的共振，那麽世界壹定會變成更美好的地方。
　　發動本物品的人，可以使施受對象體會到自己心中最強烈、最迫切的願望或感受；讓對方心有同感，身有同系，壹起為發動物品者的目標而努力。
　　這段描述很古怪，是在謝風撫摩物品時浮上心頭的——看起來，東羅絨似乎也遇到了同樣的事。
　　描述聽著很美好，但謝風制造它時，卻壹點也沒有這麽想過。她當時只是覺得，壹個心甘情願的人，總比壹個被恐懼脅迫的人更有幫助。
　　“太神奇了，”
　　東羅絨的肩膀與手臂骨骼，清晰地透過衣服壓在謝風的胳膊上，她小聲問道：“不知道是什麽造成了妳的進化？”
　　這個問題，在謝風心裏來回轉過不知道多少遍，她卻想不出答案。進化的條件是什麽？要滿足什麽前提，人才可能進化？分人嗎，東羅絨也可以進化麽？
　　秋長天死了之後，那段來自鄰星的影片裏究竟說了什麽，可能她們都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即使謝風進化了，她對進化這壹回事的了解，卻幾乎等於沒有。
　　謝風暗暗搖了搖頭。眼下先逃出去，逃出去之後還有大把機會慢慢研究。或許下壹件物品，她可以試著造出能解答疑問的東西……
　　“那裏，”
　　蛇頭在前面低聲呼喊了壹句，吸引了二人的註意力。黑漆漆的樹林在前方十幾米遠處停住了，隔著樹蔭，遠方黑夜稍稍淺淡了幾分，仿佛接連不斷的暴雨終於沖開了濃墨。他指著樹林之間的開闊處，遙遙喊道：“妳們當心壹點，下坡的小路就在這裏，路滑天黑，妳們別摔倒了。”
　　說來諷刺，如今那蛇頭對她們二人將心比心了，謝風也壹點都沒有要對他將心比心的意思。她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刻意不問——因為等事後下手的時候，殺壹個不知道姓名的人，總是要容易壹些的。
　　“船就在這壹個坡下？”謝風揚聲問道。
　　蛇頭解釋得很詳細耐心。“對，現在水位漲得厲害，整個碼頭都淹了，我們肯定是進不去的。但是呢，在發洪水之前，我們就先找到地方藏好了壹條船。畢竟我們這壹行，總要做很多事先準備……”
　　謝風用手電掃了兩圈。
　　淚城有五個海港口，其中有壹片海港附近恰好拔起了壹片山崖。這片山崖屬於太獅山壹部分，海拔不高，順山路可以直接下至海港；在整片港口都被淹了的時候，還露在水面之上的半截山崖，就成了連接大海的陸地。
　　“小心，東小姐，”那蛇頭扔了傘，壹手高高舉著手電為東羅絨照路，壹手穩穩扶著她的胳膊，語氣擔心急切極了：“妳下去的時候不要怕，我拉著妳，妳要是覺得要摔了，就踩著我的腳，我站得穩，妳拿我當肉墊兒……我沒事的。”
　　東羅絨聞言，回過頭，神色頗有點兒古怪地看了謝風壹眼。
　　謝風不太好意思地撓了幾下頭。
　　“……妳看我幹嘛，”她咕噥著說，“話不是他說的嗎。”
　　東羅絨沒忍住，破開了壹個笑。黑雨，昏白手電光，灰蒙蒙的水霧，以及她濕潤的、比以往更鮮妍的嘴唇，仿佛忽然使謝風的思維定格住了。
　　後來有很長壹段時間，這壹幕始終在她腦海裏繚繞不散。
　　往下蜿蜒的山路，並不是人工建造出來的，倒像是壹步步被人走出來的，泥濘而布滿了碎石。在山路壹半的高度上，有壹處山石形成的小小平臺，勉強可以擠下兩三個人。
　　在風清日好的時候，這處平臺並沒有什麽作用，如今水位壹路不斷上漲，它卻變成了天然碼頭——壹艘白色小船，此時正在山石平臺之外不遠的漆黑海面上，隨著波浪壹上壹下地搖晃。有時它壹挺身，仿佛要隨著海浪晃開，又被繩索給拉了回來；繩索的另壹頭，系在從山崖冒出來的壹棵細細小樹上。
　　如果不是靠這蛇頭，只憑她們自己，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該怎麽出海。進化者只是體能增強了，必要時刻還是要借助他人的門路、資源，以及技巧——她們二人誰也不會駕船。
　　等壹行三人好不容易都上了船，終於不必再受連綿大雨不斷澆打，謝風才總算感覺能喘壹口氣了。她都是這樣的感受，想必東羅絨更不好受吧？
　　東羅絨連壹聲也沒有抱怨，抹了抹水，向蛇頭問道：“我們接下來要走多久？雨下得這麽大，這艘船沒問題吧？”
　　“很奇怪的，只是雨大，但是風浪還不算太劇烈……所以有些漁船才都重新開始出海打漁了，據說收成比以前還好點兒呢。”蛇頭笑著說道：“這艘船上事先預備了物資和燃料，肯定是足夠讓我們順利上漁船的，至於具體要多久……我得先聯絡壹下他們的位置。”
　　“那妳快去啊。”謝風催促道。
　　但是，他可沒那麽容易打發走。
　　蛇頭在中了【將心比心】的效果之後，對東羅絨又殷勤、又體貼，噓寒問暖得連謝風看了都覺得臉上發燒。他不知從哪裏找來唯壹壹條毛巾，只給了東羅絨；水壺燒熱了水，先給東羅絨泡壹杯茶——並不是追求女性時那種刻意討好，反倒瞧著像個老媽子。
　　直到謝風快要惱羞成怒了，將他連罵帶趕地轟去駕駛艙，他還不忘在走之前囑咐道：“東小姐，壹直穿著濕透的衣物可不好，要感冒的，船艙裏有毛毯，妳放心，我肯定不往後頭來……”
　　“快滾！”謝風吼了壹聲。
　　等蛇頭終於滾了之後，很快她們就聽見了引擎發動的聲音；慢慢地，小船朝大海的方向轉過了頭。
　　謝風也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又回到了壹艘船的底層船艙裏，仔細鎖好了門，打開了她從酒店裏帶出來的背包。
　　“他說得也有道理，”她頭也不擡地說，“我給妳找件幹燥點的衣服先換上，妳傷還沒全好，不能壹直穿著濕衣服……”
　　東羅絨那壹聲笑，讓謝風臉都漲紅了。
　　“我又沒有表演喜劇……”她繼續咕咕噥噥地說，“有什麽可笑……”
　　“換衣服先不著急。”東羅絨慢慢走到她身邊，壹雙赤足被水浸得雪白，隱隱的青色紋路仿佛是玉石的紋理。“妳看我發現了什麽？”
　　謝風擡起頭，發現她手指著的地方，是壹臺唱片機。這想必是船主人的特殊愛好，因為她不知道多久都沒見過這種老式唱片機了。東羅絨從櫃子裏翻出了幾張唱片，隨便挑了壹張，金屬音像金箔碎片壹樣點綴其中的涼涼音樂，從女人嗓子裏流淌起來的輕軟靡歌，漸漸融入了雨夜。
　　“我想了很久，要是說這個星球上有什麽異樣，可能會造成末日或進化，那麽好像就只有最近的雨了。”
　　音樂響起時，仿佛已是不壹樣的世界了。東羅絨打開門，回頭看了謝風壹眼，後者夢遊壹般站起身，握住了她伸出來的手。
　　“我壹直很想站在甲板上，吹著海風，看著大海在我面前展開。即使外面是這樣的大雨……妳也陪我去吧。”東羅絨壹歪頭，像是小女孩撒嬌似的。
　　如果……如果真的是大雨讓她進化的，那麽是否也能讓東羅絨進化？
　　謝風隨她走上了甲板。
　　大雨聲沖散了音樂，但歌聲被打碎成了音符，像霧氣壹樣，又從雨水與海濤聲之中彌漫起來。分不清哪裏是夜空，哪裏是海面，在漆黑廣闊的大海中，世界退遠了，隱蔽去了幕布之後。
　　雨已經將她們從頭到腳澆透了，反而感覺不出來了。
　　東羅絨牽著她的壹只手，二人相倚著，伴隨著若有若無、時起時伏的歌聲，輕輕地在節拍上慢步搖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