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章 奧夜鎮長指的路

　　林三酒總算知道為什麽在進副本之前，斯巴安帶著她買了壹副蛙蹼了：凡是成功完成夢境劇本的進化者，都在壹條履帶般的平坦石板上醒了過來；在他們睜開眼後不過幾十秒裏，壹起被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包裹住了心臟。
　　壹聲聲驚呼與尖叫中，林三酒只覺眼前壹花，身體已經懸空了——下壹秒，她重重地落進了水裏，激起的水浪紛紛揚揚地打在了石壁上。不知多少進化者壹齊掉了下來，這片籠罩在黑暗中的巨大水潭裏，頓時躍起了無數道雪白浪花。
　　水壹下子全灌進了五官裏，她急忙壹把扯掉嘴上的紅唇形水袋，在水中使勁掙紮撲打了壹會兒，總算重新露出了頭。她“噝”壹聲長長地吸了口氣，感到五臟六腑總算舒展開來時，忙叫出了蛙蹼——在夢境劇本中只度過了短短壹天，但重新使用能力時，竟然已經浮現出了壹種陌生的親切感。
　　她四下壹望，只見水面上三兩成群地布滿了人影；在遙遙的另壹頭，壹點白光幽幽地亮著，似乎是這壹片水潭的出口。
　　更多的進化者，就像是壹個個扔下鍋裏的餃子似的，從她身後撲騰撲騰地落了水；林三酒踢掉靴子，壹邊往腳上套蛙蹼，壹邊好不容易從石壁下遊開了。她抹了壹把臉上的水，聽著壹個女人的聲音在遠方水面上隱約叫道：“阿西！阿西！”
　　進化者們互相呼喚、交談詢問；壹時間，這個被石壁包圍的巖中湖裏盡是嗡嗡的人聲回音。林三酒遊到壹根長長的、伸入了水面的鐘乳石旁，壹手扶著它，揚聲叫道：“余淵！余淵！妳還活著嗎，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在進入夢境劇本時，她沒有來得及留意身邊的人就昏睡了過去；盡管夢境相連，說不定二人的身體實際上離得很遠——所以盡管她瞇起眼睛，壹面喊、壹面用目光在水面上梭巡，卻壹直沒有瞧見壹個可能是余淵的影子。
　　她高聲喊得嗓子都隱隱發疼了；壹個從她身邊遊過去的女進化者，在不遠處停了下來，看了她幾眼，終於忍不住說道：“妳在叫朋友？”
　　“是，”林三酒停下來，掃了掃她。
　　“雖然我不想這麽說，但即使夢境劇本現在很安全，他……也有可能運氣不如妳好。”那個女人大概三四十歲的年紀，幽幽地嘆了壹口氣：“在夢境劇本裏死去或者昏迷的人，也會跟著我們壹起掉下來的。但是在這片湖裏，他們是浮不起來的，只會沈沈地墜向湖底。我勸妳還是早點走吧。”
　　她說到這兒，頓了壹頓，有點兒猶豫地望了壹眼身下水面：“……在我們腳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積攢著壹層又壹層從前的死屍。”
　　林三酒聞言不由打了壹激靈，不由也往水下看了壹眼。她目光穿不透黑沈沈的湖水，看不見腳下山丘壹般浸泡在水裏的屍體，腦海中卻還是忍不住浮起了壹幕余淵慢慢沈下水底的畫面。
　　待那個女進化者遊走以後，她不但沒有動地方，反而又壹次以更大的音量竭力叫道：“余淵——余淵！”
　　這壹次她沒有叫上多長時間，就突然被身後壹聲“餵！”給打斷了——她帶著驚喜急急壹轉身，卻看見了壹張她壓根沒有料到的臉。
　　那張圓圓厚厚、眼睛尖尖的臉上，此時浮起了壹種與他在做奧夜鎮長時完全不同的神情，仿佛竟有幾分怯似的。
　　他與林三酒保持了壹段距離，低聲問道：“那，那個，余淵怎麽了？”
　　“妳沒死——哦，是了，妳當時穿了防彈衣。”林三酒反應了過來，怔怔地盯著他看了壹會兒。
　　在昏暗間，她能勉強看出奧夜鎮長——她還不知道對方的真名——臉色蒼白而沒有血色，顯然是在夢境中受的傷也原樣留在了身體裏。
　　“妳關心余淵做什麽？”她收回目光，冷冷地問道。
　　“那個，我真還以為妳當時要殺了我呢，我躺在那裏的時候，不能說不害怕的。”他搔了搔臉頰，好像不願意與她對視壹般。“如果妳們那時想要下手殺了我的話，我就會真的很頭疼了。幸虧余淵阻止了妳……所以我聽見妳叫他，就過來了。”
　　“等等，”林三酒皺起眉頭，突然醒悟過來他的言下之意：“妳是什麽意思？妳那時仍有神智，卻沒有向我們反擊嗎？”
　　“說是神智，也只剩下壹點點了……”奧夜鎮長看起來就像渾身不舒服似的，不過他的確也受了很沈重的傷。“我反復計算過，應該怎麽樣才能讓自己受傷、神智模糊，但又不至於徹底昏迷過去，但是戰鬥裏，哪有個準兒呢……”
　　“也就是說，妳是故意要輸給我們的？為什麽？”
　　奧夜鎮長壹楞，隨即重重地咳了好壹陣。他的聲音聽上去如同壹截中空的木頭，仿佛已經被白蟻啃噬了大半。
　　“這還用說嗎？”他苦笑著道，“我在夢裏的時候，全副身心都被那壹座黑山給占據了……就跟腦子不是我的了壹樣，迷迷糊糊地想著要如何擴大我的夢境，要怎麽借著黑山的力量成為最高首領。”
　　他說到這兒，不得不停下來歇了壹口氣，才繼續吃力地說道：“但是幸好，我的理智還沒有完全消失，還剩下最後壹點點……在我腦海深處裏，我知道這個劇情恐怕是走不下去的，我很有可能會因為沈迷在夢裏而漸漸衰竭下去。我那時也只有壹個隱約的想法，感覺到我恐怕必須作為壹個反派被打倒，結束了我的劇情線才行。只有這樣，才能阻止我自己去統治夢境……”
　　林三酒徹底明白了。
　　“妳活下來了，余淵卻未必。”她緊緊盯著對方，手在水下攥成了拳頭。“妳傷得他太重，我現在根本不知道他的死活了。”
　　“我……我知道。”奧夜鎮長低低地說，“我的劇情結束得早，出來得也早。我剛才在這兒等著瞧了壹會兒，想看看妳們兩個活著出來了沒有……我來夢境劇本不知多少次，鬧成這樣還是頭壹回。我不願意結無謂的仇，說不定以後在十二界裏的哪兒就遇上了呢。”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總之，我的意思是，我剛才在湖面上徘徊了好壹段時間。妳們落水的時候，我仔細觀察過，有壹個人影跌進水裏去以後，就再也沒有浮上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漏掉別的，但我可以告訴妳那個人影跌下去的方向。”
　　林三酒渾身壹震，重重看了他壹眼。她沒有和他多說下去，剛壹看清楚他所指的方向，立刻二話不說遊向了遠方——畢竟從那個人影落水到現在，也幾乎快有十分鐘了。“奧夜鎮長”在身後又猛烈地咳嗽了壹陣，聲音卻漸漸去得遠了，似乎他也覺得自己總算是理完了這壹個爛攤子。
　　在漆黑的水面下，林三酒叫出了【能力打磨劑】，它的銀光頓時被壹波壹波的水浪散開了，朦朦朧朧地照亮了眼前茫茫壹片湖水。她水性不太好，此時這壹點卻幫上了點兒忙：畢竟她遊得快不容易，往下沈卻很輕松。
　　隨著她越沈越深，往深水中潛去的難度也陡然增大了；她壹手舉著【能力打磨劑】，壹手拼命地劃水，幾乎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遊了多長時間，只能壹心希望自己來得還不算太遲。霧氣般的銀光彌漫在水波之中，像籠上的壹層紗，透過迷迷蒙蒙的紗帳，她終於遙遙地看見了壹個幾近幻覺的小小影子。
　　那個小小的影子，仍然在緩緩地、沈沈地、壹點點向下墜去。
　　無數蒼白的屍海，壹層壹層堆疊著鋪滿了湖底；在水波搖晃之中，那壹片密密麻麻的人屍，也在那個身影底下搖搖晃晃，仿佛壹張快被水沖散了圖像的老照片。
　　當林三酒壹把抓住那個人的後心，拽著他翻了壹個身的時候，她差點將胸中憋著的壹口氣全數吐進水裏去——淺淡銀光映亮了他身上近似墨色、布滿全身的刺青，尤其是臉頰上那壹顆狼頭，就像是突然在光芒之中活了過來壹樣。
　　她沒有去查探他的心跳，只是壹手攬住余淵，直直朝水面沖了上去。
　　“嘩啦”壹聲，二人破水而出，她立即猛地吐出了壹口濁氣。林三酒剛借著鐘乳石穩住身子，立刻將手按在了余淵胸口上；那兒死氣沈沈壹片，像是壹處被人拋棄了的黑夜。她只覺渾身頓時涼了下去，手上仍然死死按著，眼睛裏卻慢慢泛起了酸澀之感。
　　沒有心跳。
　　林三酒壹抹眼睛，將他扛在自己背上，找出條腰帶將他系緊了。她從來不是壹個容易放棄的人，她要將能做的事都做盡了，再去考慮如何做不能做的事——即使死纏爛打也好，即使咬牙撞上南墻也好，即使將壹個死人癱在地上、使勁為他做心臟復蘇術和人工呼吸也好，她仍然要做下去。
　　當她再壹次離開余淵的嘴唇，手掌重重地在他胸膛上按下去時，青年猛地低低吸了壹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