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3章 無盡山林

　　林三酒也沒想到，從第壹句話出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替衛刑好好傳話的機會了。
　　嘴邊食硬生生被人奪下的邦尼兔，驚疑壹過，就反應了過來。她的影子躍上廢棄樓房的屋頂，往半空中壹撲，在幾個起落之間就落在了二人面前不遠處的山坡上——直到她的雙腳落地、激起了壹陣翻滾飛濺的煙塵泥土時，元向西才剛剛張開嘴巴，發出了壹聲“什麽？”。
　　……與人偶師處於同壹水平的戰力，還真不是開玩笑。
　　眼見自己不能跨越欄桿跳到公路上來，邦尼兔幹脆沿著圍欄外側，追著正在公路上飛奔的二人死咬不放——她的速度其實遠遠快過二人，跑得這樣快，依然還存了不少余力；想來元向西之所以剛才能與她拉開距離，大概是從老遠的地方就開始逃了的緣故——在林三酒拽著元向西飛奔時，轉頭壹瞧，差點吞進去壹大口涼風：邦尼兔實在太不慌不忙了，跑著跑著，她就會從山坡樹叢中消失幾秒，等她重新返回視野範圍之內時，她已經在林三酒前頭等著他們了。
　　這還跑個屁！
　　公路不分叉，速度又跑不過人家；林三酒幹脆慢下步子，喘著氣、瞪著邦尼兔，壹步步往前走。邦尼兔本人不能躍過圍欄，但她的攻擊可以，有那個沒命奔逃的精力，不如好好防範抵禦對方的攻擊。
　　“不、不逃了嗎……呼啊！”
　　元向西作為壹個死人，此時倒是比剛才多了幾分生命力的樣子：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使勁吸入、呼出了好幾口氣，聲音既認真又響亮——林三酒實在沒忍住，朝前方邦尼兔豎起壹根手指，示意她先等等，隨即伸手探了壹下元向西的鼻間。
　　“沒有氣妳喘個什麽勁！”
　　元向西眨了眨眼睛，“噢”了壹聲，似乎這才想起來她說過自己死了。下壹秒，他的臉上又浮起了茫茫白霧般的怔忪：“為什麽衛刑說我死了呢？”他像盲人摸象壹樣摸著自己的五官，輕聲咕噥道：“我覺得我沒死啊……”
　　剛才壹路拽著他跑時，就像拽著壹個風箏，幾乎感覺不到多少重量；林三酒就算壹開始對衛刑的話仍存疑，現在也早就沒了疑惑。她看了壹眼圍欄外正朝他們慢慢走來的邦尼兔，稍稍擡高了嗓音說道：“妳確實死了，所以我剛才壹拉，妳就從lava裏出來了。”
　　邦尼兔的影子壹頓，又繼續沿著圍欄走了過來，步伐慢慢悠悠。她的手輕輕敲打在圍欄上，壹點壹揚地打出了輕快的節拍。
　　“就算妳叫他被lava吞沒了，他被送進醫院，妳的任務離完成也沒有又近壹步。他早就不是個活人了，就算能登記成玩家，也只是因為他現在這個特殊的存在形式……連活人都不是，怎麽能當病人呢？”林三酒轉頭望著那個越走越近的影子，揚聲說：“我站在沒有lava的地方，妳最多也只能殺了我，不能叫我被lava吞沒……既然這樣，妳為什麽不省點時間，讓我們各走各路？”
　　邦尼兔壹笑時，臉上壹個狹長酒渦都能被她清楚瞧見了。
　　“這不是拿了我壹個特殊物品的人嗎，真難為妳給他編了這麽壹個借口。他到底算不算任務目標，讓我試試不就知道了嗎？”她的聲音十分清甜好聽，要不是語氣內容實在滲人，真叫人忍不住想多聽幾句。“倒是妳，能拿走我東西，還能這麽快出去，也算妳有本事了。既然妳都猜到我的任務了，那麽東西送妳了，不過，妳得用反復入院作為代價來換，好不好？”
　　邦尼兔說到這兒，忽然壹拍額頭：“……我忘了，妳說不好也沒用。”
　　“我是不會被妳逼入lava裏的。”林三酒站住了腳，抱著胳膊說。
　　邦尼兔歪頭想了想。“這是壹個給我的挑戰？”
　　林三酒壹直以來退讓容忍的，是人偶師，而不是人偶師所代表的戰力——所以即使面對的是邦尼兔，她也並非毫無還手之力。如果她不想下公路，她覺得對方就不可能把她逼下去；更何況，她占據著地理優勢，對方面臨的卻只有各種條件限制。
　　唯壹要看好的，就是這個輕飄飄、呆乎乎的元向西罷了。
　　“妳被送進醫院不少次了吧？”她轉頭看了壹眼元向西——後者壹開始被追殺時的緊張勁兒此時少了壹大半，仿佛覺得1＋1肯定大於1似的，態度十分安然——她忍住了壹肚子話，吩咐道：“告訴她，妳都是怎麽出院的？”
　　“我跟他們說我想出去了啊。”他不假思索地說。
　　即使是早有心理準備的林三酒，也不由壹楞：“然後NPC就……放妳出去了？”
　　“那倒沒有。他們會讓我等著，等有人出院的時候才能壹起出去。”
　　如果剛才壹番說辭都沒讓邦尼兔相信，這幾句天方夜譚就更不可能了。林三酒剛壹瞥向邦尼兔的方向，登時壹楞——那個地方空空如也，她竟然不知何時從自己的余光之中消失了。
　　“快退後！”她壹把拽起元向西，拉著他朝公路另壹邊急退了出去，直到快撞上另壹側護欄才停下了腳。
　　山風從背後的林木間席卷著湧下來，將二人的衣物吹鼓起來，與漫山枝葉壹起沙沙作響；除此之外，靜寂的天地間卻再沒有別的響動了，好像邦尼兔從未存在過壹樣。
　　她去哪兒了？
　　雖然覺得他不會有答案，林三酒還是回頭看了壹眼元向西——在遠遠綿延出去的深青色群山之下，他的壹頭長發在風中飛散翻舞，發絲將他容色淺淡的面龐劃散成了許多蒼白碎片，仿佛只要她壹撒手，整個人就會隨風而去。
　　“……妳是個真正的好人，妳看到他，妳就會明白的，”
　　衛刑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重新響了起來——那時衛刑明知死期已近，氣息惶急、詞句破碎，但是壹句又壹句緊緊挨著的話裏，幾乎全是他。當時林三酒覺得，自己聽清楚、又記住了的，頂多不過壹半；而今見了元向西，衛刑的許多話才從她腦海深處驀地冒了出來。
　　“是不是看到其他人經過，所以改追別人去了？”元向西絲毫沒有察覺林三酒的分神，伸長脖子望著遠處，輕聲說：“希望他們能跑掉……”
　　林三酒可不覺得自己有這種好運氣，何況邦尼兔還和她有點舊仇——老實說，邦尼兔碰巧把元向西給趕到了自己眼前，省去了她壹頓奔波，恐怕就把她接下來三個月的好運氣都給用光了。她吩咐元向西站在原地不要動，自己試探著朝lava的方向走了幾步，目光壹遍遍掃過下方的山坡。
　　“妳知道這壹輪的lava，是藏在什麽地方的嗎？”她揚聲喊道。
　　元向西“唔”了壹會兒。“好像是在長方形裏，”他答得猶猶豫豫：“不過我不記得是這壹輪，還是前幾輪了……我在那兒待的時間太長了……啊，衛刑呢？她在哪兒？”
　　林三酒仍舊望著山坡，沒回答他。
　　“我好久沒有見過她了，她好不好？”元向西的心思似乎很容易就飄散開去，她沒答，他就自己遊移到了別的事情上：“說起來，我的確得到過壹個副本獎勵，可以讓我在死後繼續存在壹段時間……不過她大概弄錯了，我根本沒有死過嘛。”
　　等看清楚下方的小小人影時，林三酒目光壹跳，什麽都來不及說了，掉頭就沖向了元向西所在之處，壹伸胳膊，攔腰將他帶離了地面，朝遠方公路跑了出去。
　　從下方山坡上，壹個四肢扭曲、幾乎不受控制的影子，正以驚人的速度翻滾上來；壹時著地的是腦袋，壹時著地的是大腿，好像是被壹只無形巨手給不住粗暴地推上來的，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是壹個人。
　　在須臾之間，那個毫無自主能力的人就沖破了公路護欄，直直地滾向了林三酒二人——到了這個時候，繼續順著公路朝前逃，已經沒有意義了。
　　想要讓lava沖出lava世界，來到公路上，只有壹個辦法，而這個辦法，林三酒自己就曾經親眼目睹過：如果有玩家試圖強行沖出世界範圍，那麽lava就會緊隨其後翻湧出來，直到將那個玩家徹底吞沒為止。
　　邦尼兔自己當然不會冒這個險，但是她要抓人扔出來，又有誰能攔得住她？
　　林三酒那時站在屬於菌菇世界的地方，遠遠瞧著那個玩家死於熔巖，自然沒有危險。假如——假如追逐著逃脫玩家的熔巖前方，恰好有兩個不相關的進化者呢？他們是會被再次卷入lava世界裏去，還是會像逃脫玩家壹樣死掉？
　　不管答案是什麽，林三酒都知道，以自己的腳力是逃不出熔巖的。在面對壹個末日世界的力量時，恐怕也沒有誰能夠以腳力逃出去——那個被邦尼兔抓住、用來引出熔巖的倒黴鬼，基本上已經算是死人壹個了；她如果再順著公路往前跑，很快也會加入死人的隊伍裏去。
　　唯壹的希望，是右手邊的無盡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