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2章 別看了，快走呀

　　林三酒低下頭，原本是她雙腳的地方，現在也彌蒙漂浮著壹團團鉛灰色的煙霾，許多細小黑絮仍然飄飄搖搖，像是晃動在河水波浪裏的碎葉。
　　當她靜止不動時，她整個人都浸泡在濃厚煙霾中了，即使擡起胳膊也看不見手，只有壹圈圈微微蕩開的灰霧漣漪。
　　她不敢動。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這種幾乎等於眼盲的環境中，壹直把握住準確的方向；她壹路上是靠意老師時不時來壹次【意識力掃描】，才拼出了方向正確的路徑。
　　腦海中安靜了幾秒，林三酒也沒說話，紅磚墻人形的聲音也沒有響起來。被壓在煙霾下的大地上，卻遠遠稱不上寂靜：蟲豸窸窣穿爬在植物叢裏，什麽東西被風吹得壹下壹下咣然作響，水滴落下來的破裂聲，遠方還有似乎是人拖著腳走路的劃掃聲。
　　原本應該是死地的煙霾最深處，卻遠遠稱不上生機全無。
　　……從剛才開始，“意老師”就壹直在催她走。現在她原地站了好幾秒鐘，“意老師”卻壹句話也不說了，好像壹個知道自己不小心露出了馬腳的人，正屏息等著看下壹步。
　　怎麽辦？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那東西竟然能代替意老師？
　　林三酒第壹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傲慢：她只不過經歷了十來年的末日，就覺得自己能夠把末日世界中的危機分門別類、從容對付了，等如今真的深入少有人踏足之地了，她才意識到比起末日世界中無窮無盡的異象來說，生活在世界表面上的進化者們可能只見過壹個角。
　　“意老師……？”她叫了壹聲。
　　在確定意老師沒有異樣之前，她無論如何也不敢往前走；她感到自己的左腳仍舊牢牢地踩在大地上，腳尖朝著正確的前進方向，始終沒有挪動過——只要她不動，她就不會與正確方向錯開。
　　腦海中依然沒有回音。
　　林三酒猛地壹揚手，這次甩出去的就不是氣流漩渦了，而是剛才壹直按捺不用的【龍卷風鞭子】——小型風團怒吼著撕破了煙霾，沈沈卷向了紅磚墻，但是在打上它之前的那壹刻，卻驀然松懈了風勢，好像往天空中壹躍似的急速消散了。
　　她松了口氣；她壹直擔心龍卷風的威力太大，自己來不及松開風團，會打中什麽不該打的，反而引來麻煩。
　　用小型龍卷風吹散煙霾，當然比氣流漩渦的效果更好；此刻前後足有十幾米的紅磚墻，全都清清楚楚露在了林三酒視野裏，有好幾秒鐘的時間，連壹絲壹縷的余霧也沒有。
　　這道紅磚墻怎麽有這麽長？曾經是做什麽用的？
　　墻上裂紋裏的每壹個人形，看起來都仍舊和剛才壹樣，仰頭擺手，膝蓋高高，姿態各不相同——只有壹個地方變了。
　　剛才林三酒扔出鐵棒、打裂了正面對著自己的那壹個人形的腦袋，大半個人形身上都多出了壹條深深長長的裂痕，甚至使它都看起來不像人形了——現在，這個人形在她右手邊三米外。
　　……是墻動了，還是她動了？
　　“妳為什麽又在看它們了？”腦海中冷不丁地再次響起了那壹個紅磚墻人形細細的聲音，試探似的說道：“我不是說了嗎，看多了紅磚人形估計會對妳產生壹些影響……”
　　就像它剛才復述工作組的對話時那樣，這壹句明明應該充滿了意老師凝重憂慮口氣的話，聽起來卻油油滑滑，好像想要騙她相信自己，卻連壹點功夫也不肯假裝。
　　這個東西壹直要她別去看紅磚墻，壹直催她趕快走……為什麽？
　　林三酒腦門上都出了壹頭熱汗，目光壹轉，卻發現自己剛才甩出去的鐵棍，仍舊躺在那個被打裂了的人形腳下——也就是說，離她三米開外。
　　她不由有點傻了。
　　紅磚墻不可信，但鐵棍卻是她自己收集的，壹大捆十好幾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人形終究是裂紋形成的，怎麽可能脫離紅磚走下來，把鐵棍也挪走？
　　也就是說，剛才挪動位置的人，是她自己？
　　“不對，我明明沒有動過……”她喃喃吐出的自言自語，帶著焦慮和茫然的熱汽，消散在漸漸重新聚攏的煙霾中。
　　她分不清誰是意老師，也分不清是誰動了；壹切都亂騰騰地攪在壹起，就像煙霾鉆入了腦子裏壹樣，理不清楚頭緒。林三酒在無措之下，左腳恨不得能死死地紮入土地裏，把自己原地固定住，目光使勁掃了幾遍——就好像她想用目光刮下來那壹層偽裝，看見真相似的。
　　“妳別再看紅磚墻了，繼續走呀……”腦海裏的聲音細聲細氣地說。
　　“繼續”走？
　　林三酒渾身都泛起了壹層冷汗；她死死咬著牙，沒有回應，逼自己在亂麻似的思緒裏找出壹個線頭來。
　　她記得，剛才她扔鐵棍的時候，打中的那壹個人形嘴巴是閉上的；當時她往前看了壹眼，看見下壹個人形嘴巴是張開的。
　　根據林三酒的推測，當她走到張嘴人形的旁邊時，就能聽見人形的說話聲——這許多人形剛才壹路跟著林三酒走來，在張嘴人形的地方，林三酒就能聽見它復述壹個進化者工作組的對話——如果移動了的人真是她自己，她剛才怎麽會沒有聽見人形的復述聲？
　　不止，現在她正對著的這壹個人形，嘴巴也同樣是張開的，依然沒有聲音傳出來。她在煙霾合攏以前，最後掃了它壹眼——那人形的右手高高在身前揚起來，左手高高擺向身後，活像皮影戲中的人物壹樣。
　　“我從剛才就想問妳了呀，”
　　腦海中那個假裝成意老師、又裝得不像的細細嗓音，幾乎以壹種扭扭捏捏的語氣問道：“妳自己有沒有發現，妳在走路時的姿勢變得很奇怪呀？”
　　林三酒沒能忍住突然沖上來的壹股怒意，冷笑壹聲，說：“妳以為我會上當嗎？我知道我沒有動過。”
　　那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強憋回去壹聲笑似的——假如現在沖開煙霾，她是否會看見紅磚墻上的人形正以手捂著口鼻忍笑？
　　正是“沖開煙霾”這個念頭，讓林三酒的右手指尖動了動，因此意識到了。
　　她現在右手正高高從身前揚起來，左手高高擺向身後，活像皮影戲中的人物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