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雜草壹樣的生命力

　　“恭喜大家，經歷了三個時期的種種考驗，終於成功地全部成熟了。”
　　或許是因為滿滿壹室的植物都被砍伐幹凈了，哈瑞的聲音聽起來無精打采，好像在背臺詞似的麻木：“……在經歷了三期以後，想必妳們也發現了，只要誠心信任，共同合作，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的確，在哈瑞農場副本中，每壹關都有不傷人命、壹起過關的辦法——雖然明知道哈瑞並沒有嘲諷的意思，林三酒還是感覺到自己臉上壹陣發熱。
　　相比大家壹起生存下來的局面，眼下這樣的情況實在算不得好；五個組壹共四十人中，竟然只有十多個活了下來。
　　“從某種角度而言，哈瑞農場還真是為了幫助進化者而設置的呢……”她低聲對身邊的46號嘆息了壹句。
　　“並不盡然。”看不清楚46號劉海下的表情，只聽他涼涼地說道：“真想要幫助進化者的話，完全不必設置出這種規則來。”
　　林三酒壹怔。
　　“正是因為太清楚人性了，知道人類永遠也不可能真正互相信任，所以這些規則才像是故意戲弄我們壹樣，給我們留出了壹條看似是希望的坦途。然而妳也看見了，”46號低低地笑了壹聲，“……比起信任壹個活著的陌生人，我們寧願相信他的死屍。今天是這樣，以後也會是這樣。”
　　此時眾人圍坐成了壹圈，都在靜靜地等待著離開溫室的那壹刻；46號的聲音雖然輕，卻仍然清晰地飄蕩在了空氣裏。
　　“不，”林三酒皺起眉頭，下意識地反駁道：“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正是因為我身邊的很多人——”
　　只是她的這句話還沒能說完，便被哈瑞轟隆隆的聲音給打斷了。
　　“現在妳們作為壹棵植物的歷程已經結束了，想必大家都因為體力充沛而感覺煥然壹新了吧？”
　　早早失去了號碼牌，又因為提心吊膽、壹刻也沒敢停止清理溫室的眾人，彼此看了看，發現除了46號和林三酒之外，大多數人此刻都是壹臉菜色。
　　“接下來要離開農場的辦法，可能會有壹點復雜，希望大家仔細聽我說。”
　　眾人立刻面色壹整，紛紛坐直了身體——林三酒無意間掃了壹眼，發現只有小橙壹手托著下巴，好像百無聊賴似的把玩著手裏的壹顆石子。在她身邊，慶慶的斷頭下，壹具鮮紅的肉體正在慢慢地越來越大，眼看就要達到正常人體的大小了——似乎是也覺得自己這樣赤裸在眾人眼前不大好，她的頭顱低聲對小橙說了點什麽，後者壹臉無趣地用自己的獨手從背包裏翻出了幾件衣服，扔在了慶慶的身體上。
　　“妳們壹定很好奇這深淵裏究竟是什麽吧？不知道妳們有沒有玩過賭場裏的‘Bounce’遊戲？”哈瑞忽然提起了壹個不相幹的話頭來，“那是壹個排列分布了許多小障礙物的彈珠機，妳從入口處扔下壹個小球，小球在滾落時，會被隨機性地壹路攔截阻擋，最終會從不同的出口落下來。”
　　隨著他解說的聲音，林三酒好像聽見從自己腳下的黑暗深淵中，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機械轉動聲——但是再仔細壹聽，又似乎什麽也沒有，只有壹片沈靜。
　　“想要離開農場，最後壹步就是跳入這壹片深淵裏。”哈瑞的這句話，激起了許多人倒抽了壹口涼氣的聲音，“……別擔心，現在妳們跳下去也不會死了，因為妳們就像是小球，會被深淵中的通路給領向不同的出口。農場的出口壹共有三個，最終從哪裏出來，全看運氣。”
　　“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從現在開始計時，三分鐘後請務必全員離開溫室。”
　　雖然哈瑞沒有說明不離開會怎麽樣，但是顯然也不會有人願意留下來冒險。
　　按照以往的特性來看，這壹次的“Bounce”應該也不會那麽簡單——否則哈瑞也不會用上“運氣”二字。
　　眾人紛紛騷動了起來，有站起身走到了葉子邊緣，伸長了脖子朝下看的；有不住拿壹雙眼掃著46號和林三酒、想看看他們從哪跳的……第三組那個壯漢，似乎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副本了，眼睛壹閉，竟直接就從葉子上躍了下去——眾人紛紛湊過來看了壹會兒，入眼的卻仍然是壹片茫茫的黑暗，壹點聲息也沒有。
　　小橙站起身，走向了林三酒，壹張巴掌大的臉龐上沒有壹絲表情：“妳現在可以把我的手還給我了。”
　　林三酒擡眼看了看她身後如影隨形的慶慶，以及幾步遠外眼巴巴看著小橙的光頭，感覺心裏像是被什麽給堵著壹樣不舒服——但是頓了幾秒，她終究還是叫出了壹張卡。
　　才壹解除卡片化，女人手登時便飛了起來，“啪”地壹下，接在了小橙的斷臂上。
　　“妳到底為什麽要做這些事？”就在對方轉身要走的時候，林三酒忽然叫住了她——她有意提高了聲音，希望光頭也能聽見：“妳跟她又是早就認識的嗎？”
　　“對啊。”小橙懶洋洋地壹聳肩膀。她不知何時將自己的頭發放了下來，柔軟慵懶地披滿了壹肩；僅僅是這壹點不同，卻叫她看起來仿佛判若兩人：“……我和慶慶從初中的時候就認識了，大概是這個原因，我們連能力都很像呢。”
　　壹邊說，她壹邊朝身後轉了壹下眼珠——她顯然早就知道光頭在不遠處緊張地聽著她的每壹個字了。
　　“至於為什麽……”說到這兒，小橙慢慢地笑了壹下，朝林三酒走近了兩步，將壹張小臉湊近了——白嫩得像豆腐似的皮膚，隨著她的笑容泛起了光澤。
　　“……妳不覺得很無聊嗎？”
　　小橙拉長了尾音時，聽起來還隱隱有些脆生生的娃娃音，仿佛僅僅是個嬌俏的女孩子而已。
　　“從末日以前，我就覺得好無聊了。什麽事情都無聊，東西好吃也只是好吃那麽幾分鐘；電影好看也只是好看那麽壹兩個小時。等這些東西結束的時候，人生啊，根本就變得比之前更空洞無聊了……”
　　不僅僅是林三酒——周圍還沒有跳下葉子的人，幾乎都朝她望了過來。
　　“我是不知道妳們這些人是怎樣支撐著自己，上完學上班、結完婚生孩子的。我根本想不出來，這些事情的意義到底在哪裏。”小橙說到這兒，忽然露出了壹個笑——仿佛她能夠感知到光頭的神色變化壹樣：“即使是末日來了，我也只是興奮了那麽幾個月而已……不過還好，就在我以為這種永恒的無聊要壹直持續下去的時候，我找到了好玩的事——哪怕是結束了，我也能夠壹遍遍在心裏回味的事。”
　　林三酒慢慢地冷下了神色。
　　“沒想到妳們這些無聊的人，在發覺自己生命要即將消失的時候，竟然能夠迸發出這麽精彩有趣的反應——壹開始，妳們第五組的絕境就是我壹手制造的。我還想謝謝妳們，制造了好幾個逆轉，讓這兒沒有那麽無趣了。”小橙咯咯笑了壹聲，好像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轉身擡步就走：“……接下來，就讓我試試我的運氣吧。”
　　“妳不必試了。”
　　從她身後，響起了高個兒女人冷冷的聲音。
　　就在小橙腳步壹頓，想要轉身的時候，壹股厲風已經當頭撲至，牢牢地將她籠罩在了壹片陰影下——林三酒早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壹定要把她留在這個副本裏，因此手上開的是【畫風突變版壹聲叮】；即使小橙想靠分解肢體避過壹擊，她也要務必叫她粉碎成再也拼湊不起來的壹地殘渣。
　　林三酒的雙手果然順順利利地按在了柔軟的肚腹間——下壹秒，轟然炸開的血肉就像暴雨壹樣，兜頭就淋了她壹頭壹臉；46號朝葉子邊緣忙避開了幾步，依然染上了半身血。
　　……然而炸開的，卻不是小橙的肚腹。
　　“妳快走，”慶慶咳了壹聲，艱難地喘著氣朝小橙道。她從胸口以下的肢體，都成了壹地的碎肉和血沫，兩條被炸得脫離了軀體的下肢，還兀自在葉子上壹跳壹跳地：“我壹會兒也……”
　　她的壹句交代還沒有說完，小橙已經驟然分解成了無數塊，像數道流星壹樣，壹齊壹頭紮下了葉子——林三酒被慶慶這壹攔，再要追的時候，卻已晚了。
　　“馬上要到三分鐘了，還請大家抓緊時間。”就在這時，哈瑞恰好宣布了壹聲：“……過後還留在溫室裏的人，會被視為成長期的敗落者。”
　　還停留葉子上的人不由俱是壹驚；此時沒有選擇、也看不出什麽蹊蹺，為了離開副本，大家也只好陸陸續續地跳了下去——46號沖了上來，壹把拽林三酒的胳膊喊了壹聲：“別管這些人了，走吧！”
　　來不及去想她應該拿慶慶怎麽辦，也沒有時間再轉頭去看看光頭的反應了，林三酒只得跟了上去，腳下壹蹬，身體緊接著懸空而起——
　　呼呼的風聲從耳邊撲過，重力將她直直地朝深淵底部拽了下去；壹眨眼間，她的視野裏便只剩下了壹片茫茫的黑暗。剛才跳下來的小橙、壹起跳下來的46號，以及葉子上的其他人，都消融在了黑暗中，仿佛從未存在過壹般無跡可尋。
　　就在林三酒幾乎錯覺自己要這樣壹直落下去、直到摔死的時候，身體猛然重重地砸在了壹個什麽東西上，朝另壹個方向彈了起來；她還沒從剛才那壹下撞擊造成的疼痛裏緩過氣來，緊跟著又被什麽給壹拍，筆直地落了下去。
　　沒想到這個Bounce毫無花巧，真的將人當作了壹顆顆彈珠！
　　接連被砸上了好幾次之後，林三酒也掌握了壹點少受壹點罪的經驗：她抱住雙腿，縮成壹個球形，每當感覺下方有阻攔物出現時，她便會用腳尖壹點、再壹滾——就像壹個真正的球壹樣，她所受到的沖擊力頓時小了很多。
　　就這樣壹路摔落了不知多久，眼前終於出現了壹點白光。
　　前方就是出口了——這個念頭才剛從林三酒的心裏閃過去，那壹點白光驟然大盛，仿佛也在迎面撲上來壹樣，瞬間吞沒了她。
　　……當她再壹次感受到外界的天光時，已經被困在副本中長達壹個月的林三酒猶豫了壹瞬，這才好像有些迷茫似的眨了眨眼，目光從身邊掃了過去。
　　碧藍得驚人的天空裏，漂浮著幾絲細細的雲。殘破漆黑、但仍然勉強站立著的高樓，在壹陣陣清風裏看起來似乎馬上要被吹倒了似的；林三酒怔怔地壹轉頭，這才發現自己此時正站在壹條街的街口處，頭上壹道拱門上正寫著“雜草”兩個字。
　　不知道在她之前出來的人是不是已經走了，還是自己是頭壹個出來的——林三酒轉了幾圈，始終也沒有看見別人。
　　小橙呢？46號呢？莫非他們都死了？
　　就在她提起了壹顆心的時候，只聽身後的拱門處忽然傳來了“啊”的壹聲；林三酒急急地壹扭身，正好看見46號從門後的虛空之中露出了半個身體——他似乎被身後的什麽人給撞了壹下，二人壹塊兒從空氣裏滾了出來；47號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朝壹臉不高興的46號連連道了幾句歉。
　　或許是看在成長期壹起戰鬥過的份上，二人在瞧見林三酒以後，也都壹起站在路邊等了壹會兒，然而在接下來的好幾分鐘裏，卻沒有人再出來了。
　　“看來45號是走錯門了。”46號輕輕地說了壹聲，並不很感到遺憾的樣子。“這個門是雜草，我們反而生還了；看來另外兩個門應該是‘稻谷’、‘蔬菜’之類的……也對，成熟了以後的植物，按理來說就歸農夫所有了。”
　　林三酒渾身壹涼：“所以說，這個副本其實還是壹個陷阱？”
　　“……看來妳我的運氣都還算不錯。”46號瞥了她壹眼，嘴角勾了起來：“既然副本結束了，我們也該就此告別了，我先走了。”
　　頓了頓，他忽然說了壹句有些意味深長的話：“……希望我們後會無期。”
　　林三酒壹楞，還沒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46號已經幹脆利落地壹轉身——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高樓廢墟之中。
　　“妳要是不介意的話，”47號倒是還沒走，“我倒是希望能跟妳壹起搭伴。畢竟我們也算知根知底了……”
　　“的確算是知根知底。”林三酒冷冷地打斷了他，叫47號不由壹楞。“……比如說，我很清楚妳是壹個捕食者。”
　　“什、什麽？”
　　“別裝了，”林三酒有點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不管妳是不是這樣稱呼妳自己的，但是妳是以進化者和墮落種為食的吧？之所以壹直清醒著，是因為在進入副本前吃了墮落種吧？這點事，我、45號和46號早就發現了。”
　　“妳、妳們是什麽時候……”47號結結巴巴地問道，腳下不由退了兩步。
　　“妳被武術背心抓住的時候。”林三酒沒有看他，“妳壹直保持著面無表情的樣子，是因為只有這樣，妳臉上那些不屬於人類的橫生肌肉才沒機會顯露出來。可是當妳被掐住了脖子的時候，妳臉上所有的肌肉都根根浮凸分明了……廢話也說得夠了，妳如果在十個數內從我眼前消失，我就看在副本的份上留妳壹命。”
　　47號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臉，幾乎沒有多加考慮，轉身就飛奔而逃。
　　在他也徹底不見了之後，林三酒站在原地，壹動沒動地等了半晌，這才忽然輕輕地出了口氣。
　　也有壹會兒了，小橙和慶慶到現在都沒有出來，大概兩人是真的死了。
　　想了想，她轉頭找了壹圈，擡步朝當時季山青告訴她的那壹棟樓走去。